月牙海南岸的莽莽山林中,草木葳蕤,水草豐茂,在平均海拔近兩千丈的高原蠻荒地帶,真是一片難得世外桃源。


    而這片世外桃源,正夾在中山山脈和踇隅山之間,且是一座向月牙海中深入了五六十公裏的半島。


    這在座半島的中央,有一座山,長年被月牙海上吹來的霧氣籠罩著,風景如畫,美若仙境。山下成片闊葉林中,則生存著各色妖獸,因而對於聖山縣的老百姓來說,美則美矣,卻是一片可望而不可即的禁地。


    在朝湖一麵的絕壁上,有一個不甚起眼的山洞,洞口猶有不少濕土和碎石,顯然是剛開鑿沒多久。


    洞內深約二十丈,最裏麵有一個石台,上坐一人,正是一路隱遁至此的風繚子。


    此時的他正趺坐閉目,運功療傷。


    先前與那牛妖王一戰,他雖然不需要像廣弘子那樣頂在最前麵,但卻是五人中絕對的進攻主力。


    太清宮是全真道北派的祖庭,一向鄙棄肉身,認為隻有“全精、全氣、全神”,才能達到超脫生死的“全真”境界,所以格外重視修心養性。


    也因此之故,該派的傳承乃以內丹術為核心,門下弟子皆需出家投廟,修心見性,從而形成了一套內煉元神的完整修行體係。門中弟子多勤練元神,神識修為均十分出眾,最是擅長神識寄附之術,在禦器一道上自成一絕,是天下頂尖的內器術傳承大宗。


    風繚子的本命法兵便是三把飛劍,分別由其上、中、下三處丹田竅穴孕育而成,名為“三才”。


    天才劍主控,地才劍主防,人才劍主殺,三才互相配合,常常以劍陣的形式進行攻防,無論是殺力,還是控製力,都極為強悍。


    正因為三才劍陣的均衡性,所以五人圍觀那牛妖王時,自然而然地就以風繚子為主。


    隻是那牛妖王肉身實在太過強悍,一身蠻力更是能搬山填海,哪怕是集合五人之力,都很難完全控製住那老蠻牛。


    幾番交戰下來,受傷最重的便是一直頂在最前麵的廣弘子。按說他的肉身強度幾乎已是人族修士所能達到的頂峰,卻依舊扛不下牛蹄接二連三的狂轟濫炸。


    其次便是致虛和風繚子了。


    致虛出身的上清宗,同樣是體修大派,隻不過致虛畢竟不是他已故的師弟致敬,並沒有專攻鍛體,乃是內外兼修,所以他雖然同樣以近戰為主,但因為有了廣弘子吸引火力的緣故,所以受傷相對輕一些。


    風繚子則與那兩人不同,他傷的不是肉身,而是本命飛劍。尤其是主殺伐的人才劍,在與牛角的數次交鋒中敗下陣來,劍鋒消磨極多,以至於靈氣大損,連帶著心竅都被殃及池魚。


    此刻,他就召出那把壞了一個不小豁口的兩尺短劍,正用一道磨劍符持續不斷地溫養著。


    在他的身邊,還躺著一個眼神呆滯的胖漢。


    此人無論是星辰,還是遊離,都不會陌生。正是前不久追殺星辰的那個平都派中年胖子。


    風繚子吞服下一顆蠟黃色的藥丸,閉著眼道:“五息時間已到,老夫的耐心也耗完了。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是不是還遺漏了些什麽信息沒有交待?”


    那中年胖漢臉色煞白,上下嘴唇打架,用一口生硬的大隨官話回道:“回前輩,小的剛剛想起來,的確還有一事忘記說了。昨天我們秘密潛入安化鎮後,尚長老曾經私底下給我們訓話,無意間透露出一個訊息,說是此次行動令出虎嘯林,牧靈山莊隻是居間調度,賺取獎賞。”


    風繚子又問:“虎嘯林目的何在?”


    這是他最關心的。如果對方的目的同樣是太上道祖的遺藏,那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大勁敵了。


    那虎嘯林中,修為高絕的妖修、異獸奇多,整體勢力隻怕比踇隅一族還要強上一籌。他們如果也看中了太上道祖的遺藏,那可真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胖漢渾身發抖,囁嚅道:“回前輩,小的就是個小凝丹,哪裏敢去打探上麵明令禁止詢問的消息?”


    “嗯?”


    風繚子聞言,身上氣勢猛然一放,人才劍當即飛離磨劍符所化的磨劍石,悄無聲息地頂住那廝的眉心。


    胖漢表情管理即告崩潰,垮著臉道:“我說,我說……這事是我花兩千靈,私底下從尚長老那兒得到的暗示,我也不敢保證消息的準確性。”


    “你隻管說,真假如何,老夫自會分辨。”


    “是……尚長老說,虎嘯林與踇隅山明爭暗鬥幾千年,是老對手了。以前兩族還經常大規模交戰,但誰都吃不掉對方。或許是之前打得太狠,所以近一兩百年難得沒有大規模的衝突,說是各自都需要休養生息。


    “不過,虎嘯林可從未放棄對中山山脈的覬覦,這次他們似乎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決心再來一次大的。由此對內部發出懸賞,要攻打踇隅山,占據踇隅一族的這道天然屏障。”


    懸賞?


    風繚子沉吟不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以他先前的觀察來看,今晚攻打踇隅山的,分明隻有牧靈山莊,以及不遠處和那占星一脈的觀星家交手的庚豪豕黃明。


    這兩家看似是兩撥人,實則為一家。根據太清宮所掌握的情報,黃明雖為化形大妖,但與豢獸師一脈的牧靈山莊走得極近,甚至還在該派擔任了首席供奉。


    於是,吊詭的地方就出現了:既然是虎嘯林的懸賞,要麽不出手,一旦出手,肯定是大手筆。那麽,這個價值不菲的懸賞哪怕隻是對虎嘯林內部發出的,也沒有道理隻有庚豪豕黃明感興趣才對。


    風繚子眯起雙眼,突然覺得事情有些意思了。


    “而且,熊力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選在我們五人潛入中山山脈之時才動手,這個巧合也太巧合了一些。看來,我們之中有些人的用心很是險惡啊。”


    風繚子自言自語,臉上陰晴不定,看得胖漢頭皮發麻,本來還抱著一絲求生希望的心,登時涼了一大截。


    風繚子回過神來,咧嘴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胖漢完全是出於下意識地回道:“押東。”


    “聽起來倒像是大桓胡人的姓氏。”風繚子點點頭,蒼白的臉上笑意更濃,“你可知老夫的人才劍下,從無無名鬼?”


    胖漢如墜冰窟。


    洞內寒芒一閃,胖漢那肥碩的身軀倏然倒地,如一攤爛泥,腦門上隻剩劍柄裸露在外。


    僅僅數息工夫,那具肥胖的屍體當即變成了骨瘦如柴的幹屍。


    風繚子心念一動,人才劍飛掠而回。劍刃上的豁口,登時彌合如初。


    “老夫最近新練成的秘法有所小成,正缺一個肉身血池,隻好拿你祭劍了。”風繚子眼中凶光一閃,“待這血魔劍法大成,老夫一定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言畢,當即朝那具幹屍打出一道火符,即將燃燒淨盡,施法驅散此間的法力漣漪,然後起身往洞外走去。


    行不多時,便來到洞口。就在他準備飛身離去時,心神一動,眉心立即飛出一把白色的飛劍,迅速斬向不遠處的崖壁。


    劍光一閃,狠狠插入岩石之中。


    下一刻,便有一個身穿布衣的老者,在左近現出身形。


    “是你?”風繚子一愣,麵色沉凝,“剛剛你都聽到了?”


    星漢心中暗暗苦笑,麵上卻平靜道:“老夫剛剛為躲避那庚豪豕的追殺,才隱身至此,遠遠瞧見有一處洞府,便想著摸過來避一避風頭,未曾想是有主之地,打擾了。”


    言訖,便要轉身飛遁離開。


    風繚子身形一晃,擋住星漢的去路,冷笑道:“當我是三歲小孩呢?你就是樓觀派的星漢?”


    星漢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友是?”


    風繚子答非所問:“老早就聽聞,樓觀的煉形隱身術十分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大開眼界。”


    星漢道:“雕蟲小技,隻能用來逃命了。”


    風繚子神識一直鎖定著對方,見對方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十分自然,神魂波動也十分平穩,沒有絲毫的慌亂,心裏不免猶疑起來。


    星漢抱拳道:“老夫在此暴露身形,那隻庚豪豕遲早會找來的,我觀道友氣息不穩,奉勸你盡早離去的好。老夫先行一步!”


    話音剛落,遠處的海麵上便有破空聲傳來。


    兩人齊齊變色,風繚子更是懾於牛妖王的淫威,對於與其同境的庚豪豕同樣忌憚不已,當先拔高身形,禦劍遠遁。


    星漢同樣不敢怠慢,取出一道黑色的六甲符,注入神炁後,當即吞入口中。然後迅速掐訣,口誦《六甲真言》,身形立即消失在了原地。


    數息後,黃明那龐大的身軀出現在左近,衝天鼻一翕一動,仔細的嗅聞空氣中的氣息。


    不多久,臉色一動,嗤笑道:“看你能跑到哪裏去!”


    說著,背上的棘刺朝後連射,反推著他碩大的本體向半島內部的山林中追去。


    卻說星漢先前與那庚豪豕一番大戰,因為無法長久維持請神狀態,在貪狼星君的法相消散後,節節敗退,不得已,隻能施展了本門的兩大秘法:六甲符和煉形隱身術,才得以暫時脫離戰場。


    六甲符,顧名思義,正是與“六丁六甲”中的“六甲”太歲神相關的高階符籙。


    六甲分別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是天庭六十元辰太歲神中的六位仙神,是在名家十分著名的護法尊神。


    六十元辰太歲神,司職天幹地支,與值年﹑值月﹑值日﹑值時的四值功曹四神,同為掌管時間之神。


    樓觀占星一脈,以“結草為樓,觀星望氣”而聞名於世,為道門隱宗一支,先祖文始真人,曾受太上道祖傳法講道,為太上道祖的重要弟子。


    樓觀派以觀想星空為業,對於時間道術有著獨特的傳承。六甲符,便是其一。


    星漢在吞食了六甲符後,可以稍稍改變身周的時間流速,從而變相地提升自己的遁行速度。


    再加上煉形隱身術,兩相配合,最適合用來逃遁跑路。


    星漢隱匿身形,卻無法完全遮掩自身的氣息,所以他不敢明目張膽地在天空飛行,隻能在密林見奔行,同時沿途扔出一些隨身攜帶的東西,以迷惑那頭鼻子靈敏的野豬精。


    一路星落鳥飛,自覺已遁出上百裏遠時,星漢也累了,於是放慢腳步,解除隱身術,正想找個地方稍事歇息,不想前方的土坡上突然蹦出一個瘦小的聲影。


    兩人登時撞了個滿懷。


    星漢揉揉胸口,低頭一看,卻是個戴著虎頭帽的小男孩。


    他眉頭一皺,正要斥問對方把自己孫女怎麽樣了時,隻見那小男孩抬起頭,露出一對清亮的眸子,喘著氣問道:“可是星老前輩?我受您孫女之托,前來接應您。對了,我叫遊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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