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眾人不太友善目光的武陽,顯得頗為淡定:“五品水月符雖然有人物寫真的功能,但以貧道觀之,此符在留存這幅畫卷時,距離至少在一裏開外,那畫麵與模糊細碎的水中月何異?致虛長老怎麽就一口咬定是武家人下的手?”


    說著,仿佛為了自證清白也似,隻見他從容起身,張手召出一柄直挺挺的長槍,紅纓團簇如新,槍尖寒芒閃耀,儼然已是一件法寶品秩的法兵。


    等眾人都遠遠地過了一眼,武陽收起紅纓槍,笑道:“放眼整個修行界,槍術出眾的仙家勢力可不在少數。武家槍法雖然小有名氣,但並不算如何出類拔萃吧?遠的不說,僅是昆侖一家,至少就有兩種品秩更高的槍術。”


    廣弘子迎上武陽的眼神,麵無表情道:“武真人隻管正麵回答致虛的問題就是了。”


    言下之意,有事說事,莫要胡亂碰瓷。


    武陽本想拉大旗作虎皮,未曾想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眼神裏有說不盡的尷尬意味,幹笑一聲,索性不說話了。


    張楚空道:“我若是沒記錯的話,武家槍似乎就是由致敬真人改良而來的?”


    致虛聞言,臉色更冷幾分,同時浮現出一絲追憶往事的神情:


    “不錯。當年武氏興起,鼎盛時期一度獨占中嶽以南的半壁江山,大有橫掃六合之勢。大家也都知道,按照世俗王朝的傳統,若想繼承前朝正朔,必須得到至少兩家道門大派的認可,方能祭告天地,封禪五嶽,昭示天下。


    “武氏先後找了數家宗門,最終隻得到太虛派的認可,等玉清穀拒絕後,另一個名額久懸未決,最終找到離其都城更遠的上清宗。本來,掌門師兄與我都想拒絕,奈何致敬師弟年輕氣盛,塵緣未能斷盡,主動接受了大武王朝的國師之位。下山之後,不僅幫助武家軍改良槍術,更是對武文帝那位有長生之誌的胞弟傾囊相授。”


    再次從別人之口說起自家祖上的偉業,武陽不免動容,叉手感慨道:“王圖霸業終究是過眼雲煙,反倒是當年國師大人的諸多遺澤,成為武氏如今的生存依仗,我武氏欠致敬國師多矣。”


    致虛高了武陽足足一個頭,低頭冷冷道:“所以,你們就是這麽對待致敬師弟的愛徒的?”


    武陽苦笑一聲:“致虛前輩,南木道友之死,晚輩也深以為憾,但此事真與我武氏無幹。”


    致虛冷笑一聲,張手甩出另一道水月符,投影眾人順勢看去,看到的卻是南木與一位精壯老漢發生衝突的畫麵。


    “如何?這下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說!”


    武陽百口莫辯,眼皮直跳,“這……這張的距離雖然更遠,但貧道也不能睜眼說瞎話,與南木道友衝突的,正是我家的錢老二。”


    事實上,當日錢老二與南木衝突之後,雖然被雙方人員勸解下來,但錢老二卻義憤難平,回去直接跟武陽打了報告。


    所以,武陽對於二人衝突一事是知情的。而且說起來,這事他本人也有些責任。


    按照武家與崳山派、玉龍山的約定,雙方合作的前提,是崳山派、玉龍山一方交出遊離和薩烏教的山神使山嵬。


    不過,因為格外重視與牧靈山莊的合作,武陽擔心夜長夢多,那晚私下吩咐祁三通摸入法司地牢內,提前將牧靈山莊指名要的山嵬給帶走了。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祁三通與王庭之素有私怨,又加上因為劉巧巧的緣故,他對遊離的觀感一直不佳,順手就殺了王窕,意圖栽贓給遊離,這才引發了後麵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這件事,武陽希望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特地吩咐祁三通不要聲張。結果,不明就裏的錢老二,因為陽玄和南木不但沒帶出山嵬,就連遊離也沒有交出來,一時氣不過,直接與南木發生了衝突。


    想到這裏,武陽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雖然他事後已經狠狠處罰過祁三通,但已悔之晚矣。


    武陽硬著頭皮道:“不過,那晚衝突雖有,但我家老二還是收手了,這一點陽玄道友可以作證。”


    “陽玄?”致虛橫眉冷對,“好一個武大真人,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不知道仙盟已經張榜通緝他了嗎?”


    “此事我當然知道。”武陽訕訕道,“不知致虛前輩這次外出,可有什麽收獲?這兩道水月符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你問我?”致虛朝地上的華英傑屍體努努嘴,似笑非笑道,“我還想問他呢。”


    武陽還未來得及答話,崳山派的陽度道人忍不住插話道:“致虛前輩的意思是,這兩張水月符是他身上的?”


    陽度是陽玄的師弟,也是崳山派僅有的四名金丹修士之一。


    他與師兄陽玄不同,行事頗為謹慎。此次臨時出門,既為頂替陽玄參加仙盟大會,更是為了查找自家師兄的下落。


    因此,他對此次南木之死也作了暗中調查,深知既然自家師兄暫時杳無音信,那麽就隻能從另外的兩個當事人入手,其中之一正是玉龍山的華英傑。


    有鑒於此,當致虛闖入長老會,隨手丟下華英傑的屍體時,他心裏最是忐忑不安。倒不是因為線索中斷,而是擔心那華英傑真知道點什麽,而且是被致虛活捉盤問之後,才隨手殺掉的。


    不過,就在致虛與武陽唇槍舌劍時,他也逐漸冷靜下來,慢慢意識到自己想岔了。若是華英傑真掌握了什麽秘密,致虛保護他這個人證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殺人?


    然而,就在致虛接連砸出兩道水月符,並且點明此符是從華英傑身上截獲時,他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致虛睨了他一眼,又看向風繚子。


    風繚子此時也有些頭疼。


    畢竟,誰都知道崳山派是太清宮的下宗。不僅如此,就連玉龍山特聘的首席供奉龍潛道人,也是出身於龍門溝,同樣還是太清宮的下宗。


    在場中人沒有傻子,致虛更是人老成精的典型,太清宮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人家甚至都不需要什麽證據,完全可以自由心證。


    更重要的是,仙盟已經明令禁止大宗門往下滲透小門派,而龍門溝的操作,無論怎麽辯解,都脫不了滲透、控製玉龍山的嫌疑。


    其實,仙盟的這個法條出發點自然是好的,意在保護小門派不被大門派欺淩,但在實際操作中卻很難禁絕。


    比如昆侖派,數十年前就遣蒼穹道人下山,表麵上對外宣稱自立門戶,創立蒼穹派,但實際上與昆侖的下宗沒什麽兩樣。隻不過,昆侖至少在表麵文章上做得無可指摘,即使有人看不過去,最多也隻能私底下嘀咕兩句而已。


    至於龍門溝派遣自家的長老擔任玉龍山首席供奉,若擱在平常,一大家礙於太清宮的威勢,一般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但現在在這樣的場合,真要被致虛抓住這一點狠狠痛擊,風繚子還真有些抓瞎。


    原因很簡單,上清宗雖然近些年來有點流年不利,但再怎麽說也還是六大話事宗門之一,無論是自身的實力還是影響力,都不是一般的門派能夠相比的。


    如果致虛振臂一呼,現場至少有兩成人會響應。


    心緒急轉了片時,風繚子隻得笑嗬嗬道:“陽度師侄怎麽跟前輩說話呢?這水月符當然是華英傑的了,總不見得是致虛道兄的吧?若真是如此,他看到自家師侄遇害,哪裏還能遠遠地路存留影,肯定先救人的嘛。”


    龍潛則顯得極為鎮定,隻是不再以玉龍山首席供奉自居了,而是平靜地問道:“敢問致虛前輩,我們尋找華長老多日,想知道這廝到底背著宗門幹了哪些悖德之事,卻一直沒能尋到他的蹤跡,不知前輩是在哪兒發現的他?”


    致虛嗤笑道:“現在倒想著把自己摘幹淨了?不妨告訴你,我就是在玉龍山的山門之內發現他的。”


    龍潛心中一沉,暗道:“難道被他知道了?”


    就在這時,他的心湖中響起了風繚子的聲音:“龍潛,你不是今日才從玉龍山趕過來的嗎?到底怎麽回事?”


    “回師叔,我也不知道啊。”龍潛凜然,苦笑道,“我現在就擔心,陽玄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什麽?”風繚子終於不淡定了,“你居然知道陽玄在哪兒?難道被你藏在玉龍山了?”


    龍潛正要傳音回複,突覺脊背一涼,心知是被致虛盯上了,一時不敢動彈了。


    “好了,兩位道友,有什麽悄悄話等散會之後再說吧。”發話的是吃瓜看戲了許久的玄機。


    風繚子悻悻然正了正衣襟,沒有答話,隻暗暗把一對死魚眼盯著龍潛瞧。


    龍潛瞬間被所有人的目光集火,表現出極好的心性,乖乖地替自家師叔把鍋背好,恭敬道:“常常聽聞玄機院長神識過人,晚輩領教了。”


    致虛知道玄機這個和事佬有調解之意,目光瞥了一眼得月樓東北方向,暗道:“韓衝那邊在搞什麽,居然還沒好?”


    沉吟片時,他計議已定,大袖鼓蕩,再次取出一道符籙。


    還來?


    風繚子翻了個白眼,險些跳腳痛罵。


    雖然剛剛被陽度吸引了些許火力,但武陽一點沒覺得自己的壓力變輕了。因為致虛這次取出的不再是水月符,而是四品級的鏡花符。


    水月鏡花。


    水月符,具備一種留影存真的功能。若是遊離在此,肯定會說一句:“什麽嘛,不就是照相嗎?而且像素也忒低了些,簡直是xx畫質!”


    至於鏡花符,之所以比五品水月符更高一級,則是因為在留影存真之外,還具備了更加強大的錄像功能。雖然一次錄影時長隻有五息時間,但就是這麽一個功能,便使其一躍成為四部符籙中最受歡迎的雜部符籙之一。


    致虛道:“還請楚空大法師和玄機盟主一起做個見證。”


    言畢,便往鏡花符中輸入一股法力和神識之力,那白色的符籙驟然一亮,立即分出四道光芒,分別攝入張楚空、玄機、風繚子和武陽的眉心。


    鏡花符的繪製和使用,其實都與神識有關,因而在觀看時也得使用神識,而且一次觀看的人數上限是五個。


    五息後,同時抽出神識的四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隨後,張楚空搖頭不言,玄機捋須不語,風繚子臉色古怪,唯有武陽麵路異色。


    這時的武陽,已經不複先前的淡定和強硬,顯然鏡花符中所錄的內容,對他極其不利。


    彷徨無措之際,他下意識地與旁邊的熊力對視一眼,後者同樣眉頭微蹙。


    就在吃瓜眾人議論紛紛之際,人群中一直不顯山也不露水的劉在,將所有人的反應瞧在眼中,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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