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敲響之後,正是宵禁進行時。但是,在漸漸入眠的安西城內,有一個地方卻熱鬧依舊,那就是香薰巧榭。


    大隨立國以來,國民養成了雅好清談的風氣,且國人常常以曆史上最強盛的大昌王朝自比,達官顯貴、文人雅士、名商大賈,多以風流瀟灑為尚,爭相在青樓一擲千金。


    所以,哪怕是兩國和談與仙盟大會召開的戒嚴期間,香薰巧榭可以不像其他商家一樣早早關門,依舊夜夜笙歌,通宵達旦。


    三樓一個專門辟出的雅間,名為“巧居”,正是頭牌劉巧巧的專屬房間。


    房內,劉巧巧一曲唱吧,正陪著一個漢子對酌。


    “三哥,這是剛從京城購買的‘醴泉’,位列大酒第二等,快嚐嚐。”劉巧巧斟酒勸道。


    祁三通接過酒盞,一口悶掉,長籲一口氣道:“好酒啊!巧巧,你這曲藝愈發的嫻熟了,怪道有人將你列為‘安西十二釵’之首,也算是一段風流佳話了。”


    劉巧巧嫣然一笑:“三哥快別拿奴家開玩笑了,上次據說是那李知州親自出麵定的花案,奴家恰巧陪一位貴客,錯過了那次盛舉。虧得李大人和姐妹們抬愛,竟然將未能列席的奴家給推到了第一的位置上,真是有點受寵若驚呢。”


    祁三通酒力上湧,甕聲甕氣道:“人都說那李自牧是個書呆子,沒想到竟然也有文人風流。妹子你的名聲固然更大了,可哥哥我能見到你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三哥這是什麽話!”劉巧巧嗔怪道,“誰不知道安西城的三爺,本事大,靠山硬?您大駕光臨,奴家歡迎來不及哩,豈有不接待的道理?”


    “哈哈哈,有妹子這話,哥哥我心裏就更暢快了。”祁三通聽得眉開眼笑。


    “看你這春風滿麵的樣子,三哥,可是有什麽大喜事?”


    “知我者,巧妹子也。”祁三通心情極好,在酒精的作用下,打開了話匣子,“前陣子哥哥我接到老大的任務,暗中走了一趟法司地牢。嘿嘿,你猜怎麽著?之前擅闖巧榭的那個小道痞,還記得吧?他也被關在地牢裏哩。”


    劉巧巧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就是那個道心小道長?”


    “對,那個真玄派出身的小盲流。”祁三通眉飛色舞,唾沫橫飛,“我家老大讓我去法司撈個薩烏教的俘虜,我用秘法隱遁進去之後,無意間發現王庭之家的那個紈絝小公子昏倒在那小道痞隔壁。當時心念一動,就順便弄死了那小子。嘿嘿……”


    劉巧巧眉頭微蹙,旋即恢複如常,嘟嘴嗔怪道:“三哥也真是的,去撈人就撈人吧,沒事還玩什麽栽贓嫁禍嘛。那小道士就算夜闖巧榭,做得有不對的地方,但好歹是巧巧的續命恩人呢。”


    祁三通笑道:“好妹子,你莫生哥哥的氣。哥哥我當時也是心血來潮,臨時起意。王庭之父子倆平日橫行安西城慣了,我們風門名下的好幾處賭坊,都被王庭之那廝給端了。難得有個報仇還不用被懷疑的機會,哥哥我是想也沒想,就順手為之了。”


    “那道心小道長怎麽樣了?他被抓緊法司地牢,又死了王窕,王撕褲隻怕會千方百計要對他不利吧?”劉巧巧擔憂道。


    “妹子放心,那小道痞也不知是什麽來頭,牧靈山莊居然點名要他,王庭之那廝就算想活剮了他,也不敢動手。”祁三通安慰道。


    牧靈山莊?


    劉巧巧心中一動,記下此事,又套問道:“那牧靈山莊是什麽來頭?聽起來耳生得很。”


    聽到這裏,祁三通突然閉口不答了,隻是搖頭笑道:“妹子你莫問了,哥哥還想太太平平地多活幾年哩。”


    劉巧巧故作驚訝道:“膽氣豪壯似三哥,竟然也會忌憚,看來是個很了不得的勢力啊,難道是一個很厲害的仙家門派?”


    “這話是妹妹你自己猜的,哥哥我可什麽都沒說。”祁三通神秘一笑,湊近來,輕聲道,“我家老大最近正在與牧靈山莊接觸咧,武氏風門發展壯大指日可待!”


    劉巧巧忍著對方一身的酒氣,掩嘴笑道:“奴家就先恭賀貴門日進鬥金,人財兩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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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玄機帶著遊離返回道正司後,正一起在遊離的房間吃素麵,卻聽見了敲門聲。


    玄機放下碗筷,笑道:“不請自來啊。進來吧。”


    隨後,便有四個人魚貫而入。


    當先之人,頭發花白,身著一件灰色的布衣,腳穿布鞋,麵色如古銅,若非在這道正司內,而是在田野鄉間遇到,遊離定會以為是個鄉下隨處可見的老農。


    “介紹一下,這位尹安民先生,自號‘天府野老’,乃是當今農家代表人物。”玄機介紹道。


    遊離起身見禮。


    尹安民和顏悅色地看了又看,笑道:“玄機兄所言非虛,是個好苗子啊。”


    玄機道:“你這老小子,勸你少動歪心思,小家夥已經有師承了。”


    “哈哈,有師承也可以改換門牆的嘛。”尹安民不以為意,甚至露出了見獵心喜的笑容。


    這種笑容遊離可不陌生,簡直與他自己在踇隅山上見到獵物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玄機卻不理會二人的反應,繼續介紹起後麵的兩個年輕人,“這是老夫的入室弟子,法名‘雲謙’,目前跟著我在丹陽書院擔任丹科教授。另一個名叫雨桐,是雲謙的學生。你們認識認識。”


    雲謙是個身材矮樁的中年漢子,長髯垂膺,麵相頗為老成,看著像四十多歲,其實才三十出頭。


    隻見他一步上前,牢牢抓住遊離的手,熱情洋溢道:“道心小友,幸會幸會,以後有空,一定要到我們丹庠來看看。”


    遊離聞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藥材味,不期然想起以前給師父璿玉子煉丹打下手的日子,一時有些出神。


    這時,雨桐也走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我叫雨桐,今年十七歲,比你大了幾歲,你若不嫌棄,可以叫我一聲桐哥。”


    原來是個自來熟啊。遊離暗道一聲,咧嘴一笑:“桐哥好。”


    雨桐滿意地點點頭,自覺地讓在一邊。


    遊離的視線便順勢落在了最後一人身上,眼神頓時淩厲起來,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見啊,欒大編輯。”


    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給遊離寫過專訪的《天下》一報的采編,欒斐。


    欒斐笑嘻嘻道:“道心小友,好久不見。”


    “合著你倆認識啊。也對,之前《天下》的那篇人物專訪,就是出自你的手筆。”玄機恍然大悟,“既然認識,那就更好了,省得老夫費唇舌了。”


    玄機招呼眾人落座,又吩咐道正司知客堂的知事,送來三碗素麵。五個人圍坐在小小的茶幾上,邊吃邊聊。


    一時間,整個房間內滿是哧溜溜的吸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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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西州東北四五百遠的宣州城,是安西路的第二大城。


    與安西城的宵禁戒嚴不同,此刻的宣州城卻燈火通明,車馬喧闐,夜市熱鬧無比。


    在主街的一家客棧二樓,有三人圍爐而坐,頻繁勸酒。


    坐在主位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身穿星圖道氅,頭戴逍遙巾,舉杯笑道:“二位從東北遠道而來,羅霄代家師敬二位一杯,歡迎兩位道友不辭辛苦來捧場。”


    對坐其中一人,生得五大三粗,粗眉細眼,一口氣飲盡杯中酒,大笑道:“羅霄道友客氣了。說起來,我師兄第二人一路遊山玩水,飽覽天下大好風光,好不自在。來了還有貴派的招待,已經不虛此行了。”


    羅霄笑道:“仙盟大比還有一旬時間才開始,二位若是不急,隻管在宣州逗留一陣子,讓我蒼穹派盡一盡地主之誼。”


    “好說。沒想到昆侖做事這麽厚道,那我就代我們東北五族,先行謝過你們的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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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州,某個鄉野小村落外,田野間亮起一片篝火。


    有三人圍火而坐,邊烤野味,邊聊著閑話。


    其中一個紮著雙髻的女修,十六歲上下,抱著雙膝,看著火堆喃喃道:“也不知道師父現在在哪裏。”


    坐在她旁邊的男子,年紀稍長一些,遞來一根烤野兔,笑道:“放心吧,興雲師伯修為高,見識廣,這次下山隻是應約給那個新晉的轉運使當貼身護衛而已,明天我們入了安西城,興許就能見到了。”


    女孩抬頭望著星空,隻見北鬥七星閃耀於天幕,自言自語道:“但願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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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西州北邊的山溝溝裏,劉在踩滅腳下的篝火,吩咐道:“我要深入玉龍山山門,你就在附近等著。”


    範厘疑惑道:“前輩,您這次過來,究竟要做什麽?難不成要端掉玉龍山的老巢?”


    “你想什麽呢?”劉在白了他一眼,心神傳音道,“我來看看那華英傑死沒死。”


    “華英傑?”範厘混跡邊境也好一陣了,自然是知道華英傑這麽一號人物的,“前輩要殺了他?”


    “殺他不用我動手。”劉在笑道,“有人代勞呢。”


    “誰?”範厘剛想問,劉在卻已消失在原地。


    數息後,劉在在遠處的山頭現身,對著黑黢黢中的山林裏說道:“任務完成沒?”


    無移時,便有一個頭戴冪籬的身影驀然出現。


    “急什麽,老娘什麽時候失手過?”那神秘女子懶懶道,“記住了,這次過後老娘可不欠你人情了。”


    言畢,直接甩下一個黑色的重物,身影逐漸虛化。


    劉在無暇理會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華英傑屍體,追問道:“兩國和談上出現的刺客,真的是你?”


    那女子的身影越來越淡,在徹底消失前,留下一連串勾魂攝魄的笑聲:“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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