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洪亮的嗓音回蕩在道正司地慶觀上空,經久不散。


    風繚子冷冷道:“盟主很了不起嗎?張楚空,你那把椅子是老子捂熱了的,有什麽好得意的?”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身影在周功成左近虛晃而出。


    但見此人,身穿一件黃紫相間的寬大道袍,頭上所戴的巾冠並非道門常見的“三冠九巾”,而是一種形製特異的高冠,黑底金紋,額際的金色紋案形似一頭威風凜凜的麒麟,顯得十分道骨仙風。


    周功成問其聲知其人,笑著抱拳道:“原來是龍虎山楚空大法師,失敬失敬。”


    韋量跟著一起致禮。


    張楚空還以道門稽首,也笑著回道:“開國公、韋道正,貧道有禮了。”


    見自己又被無視了,風繚子真是十足鬱悶,冷笑道:“有些人年紀大了,耳朵背也就算了,眼神還不好使。看來這盟主當得真是鞠躬盡瘁啊。”


    張楚空仿佛這才注意到對方一般,似笑非笑道:“我當是誰呢,敢在城隍廟前口出狂言,原來是手下敗將啊。”


    “好你個張楚空,當年一戰是老子分心之故,有種再來過!”風繚子咬牙切齒道。


    得,又是個冤家對頭,惡人就得更厲害的人來磨才行。


    韋量幸災樂禍,腹誹不已。他在道門十方叢林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曾在東北數州做過副道正,對天下諸多子孫廟之間的是非恩怨了解可不少。


    龍虎山和太清宮,算是老對頭了。兩家同在六家頂尖宗門中占據一席之地,又都是大隨北方的超級宗門,無論是最初的勢力劃分,還是平日裏門下弟子之間的摩擦,甚而至於影響深遠的宗門排名,都是最直接的競爭對手。


    現如今,太清宮在天下八百宗門中位居第三,正好高了排名第四的龍虎山一頭,頗讓龍虎山上下不忿。


    這倒也不難理解,因為按照以往幾屆的仙盟大比結果來看,龍虎山無論是高端戰力,還是低端的築基弟子,其實都略勝太清宮一籌,但問題就在於,龍虎山嚴格說來應該算是修仙世家,而不是修行宗門,或者更準確地說,它就是套了個宗門外殼的修仙世家。


    整個龍虎山上下,核心弟子都是張氏各支,外姓門人除非是不世出的天才,否則很難獲得核心資源。


    常言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一個家族人數再多,若不持續注入新鮮血液,時間一久,難免會陷入發展困境,導致整體勢力受到極大的限製。像龍虎山,就是因為中端的凝丹期人才太少,體量比坐擁七大下屬門派的太清宮小了整整一個量級,所以才在綜合評比中略輸半籌,隻能屈居第四。


    不過,不得不說,龍虎山的高端戰力是真的高端,無論是眼前這位現任的仙盟盟主,還是龍虎山的當今家主,那位在整個天下獨享“天師”頭銜的張天師,戰力都處於整個修行界的最頂端,比之太清宮隻高不低。


    世人之所以會留下這麽個印象,是因為在大隨立國後的第一屆仙盟大比上,張楚空在一對一的比賽中戰勝了風繚子,隨後進入決賽,拿下了當年金丹組第二名的佳績。


    而這,也正是剛剛張楚空說風繚子是手下敗將的原因所在。


    說起來,這都是將近兩個甲子之前的事了,就連修士壽元普遍較長的修行界,都視其為真正意義上的老黃曆,年輕一代的弟子幾乎都聞所未聞了。若非韋量曾在濟州、晉州等地待過,以他的四五十歲的年紀,其實也不可能知曉這些老一輩的內幕的。


    張楚空老神在在道:“老夫是來辦正事的,沒空跟你胡鬧。你們之間的事,老夫方才卻聽明白了。不是老夫說你,你說你好歹也是當過盟主的人了,解決問題的能力幾乎沒有,煽風點火倒是個天賦神通。”


    風繚子兩眼直翻,白眼以對。


    張楚空見怪不怪了,冷笑道:“別不服氣,老夫且問你,既然懷疑小道士參與了刺殺一事,審案自然需要當事雙方均到堂才是,如今玄機正好在,先李自牧治好才是正經。至於南木之死,按照你們的行事邏輯,嫌疑最大的陽玄你們不去抓,卻跑來為難一個小道童,你敢說你沒有包庇崳山派,轉移注意力的嫌疑?”


    聽到這裏,風繚子立馬不淡定了,跳腳道:“張楚空你莫放屁!老子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就給陽度發消息,哪裏包庇陽玄那小家夥了?”


    話音未落,二人同時望向南方。無移時,便有一道身影急掠而至。


    正是去而複返的致虛。


    隻見他朝著張楚空致禮,然後麵無表情道:“還是沒有新發現。剛剛你們的對話我也聽到了,楚空大法師所言不無道理。既要追查,自然需要事無巨細,無偏無頗。”


    說著,又抱拳道:“我那慘死的侄兒,如今屍骨無存,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師弟?無論是那小道士,還是陽玄,亦或是武家,貧道都要好好徹查一番,還請大法師做主。”


    張楚空寬慰道:“現場你已經看了,既然暫無線索,那就不必急在一時,我先以仙盟的名義發布一道通緝令,昭告天下,緝拿陽玄。至於武家,我剛出關外時,就收到了武陽真人的邀請,明日他便要在城中做東,邀請我等赴宴,是非曲直,當麵一問便知。”


    致虛抱拳道:“如此,就全憑大法師做主了。貧道怒氣攻心,心煩氣躁,有些失了方寸,讓諸位見笑了。”


    說話間,有意無意地瞥了風繚子一眼。


    風繚子咧嘴一笑,不尷也不尬。


    於是,周功成撤了防護,韋量也撤了護觀大陣,眾人落在地慶觀客院中。


    等了片刻,房門還沒有要開的意思,張楚空看了一眼眾人,便重重地清了一嗓子。


    不一會兒,屋子裏傳來玄機不滿的回音:“好了,好了,知道了。催什麽催,沒見我正問話呢嗎?”


    “那你問出什麽結果沒?”風繚子冷笑道。


    “有也不告訴你!”玄機可不慣他毛病,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眾人麵麵相覷,皆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


    沒辦法,當今天下,二品煉丹師屈指可數,目前已知的尚不足五指之數,而丹峰一家就獨獨占據其中的兩位,其一便是玄機。


    丹藥和符籙一樣,同樣分為三階九品,二品丹藥便位列高階,能夠逆天改命,生死人、肉白骨,是真正意義上的仙丹。


    這樣一位在丹道上幾乎達到頂端的煉丹師,任何一位修士都不敢得罪。非但不敢得罪,還要千方百計地討好才是。畢竟,誰能保證自己沒個病病災災?


    再加上,玄機即將接任盟主之位,成為仙盟下一任盟主,地位還要再提升一籌,是以在場的哪怕都是當今天下個頂個的高手,也都隻能捏鼻子忍著老爺子的怪脾氣。


    少頃,房門終於打開,走出了一老一少兩個身影,在屋內燭火的照耀下,一直將這兩個影子拉長到眾人腳下。


    玄機牽著遊離的手,小碎步走過來,嘴上不忘抱怨道:“老張你也真是的,都快退休的人了,這事就不能壓幾天,留給老夫來處理嗎?”


    饒是張楚空涵養再好,也聽得不住搖頭,無奈道:“玄機老哥,你這麽明目張膽地表達包庇之心,仙盟的公正性何在?就不怕兩位道友不答應嗎?”


    玄機左手稍稍一用力,將遊離推到自己身前,兩手搭在其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皮笑肉不笑道:“這娃兒神魂天賦不錯,老夫看中了,要留下當學生,你們看著辦吧。”


    致虛急道:“道兄,事情尚未查明,若非心虛,何必這麽著急包庇?”


    風繚子也拱火道:“就是就是,聽聞這小家夥當晚一人力敵陽玄、南木和那玉龍山的小凝丹,背後要沒有幫手,說出去誰信呢?”


    玄機冷笑道:“風繚子,你這狗嘴裏是注定吐不出象牙了。既然你們不肯賣老夫一個薄麵,那就前頭帶路,待老夫弄醒李自牧,且看他怎麽說。”


    弄醒……怎麽說得很容易似的?李自牧可是在床上躺了小半月了,至今昏迷不醒。其間,玉龍山、道正司、蒼穹派,乃至武家,都派人來看過,可都束手無策。


    遊離不禁懷疑,可抬頭看看在場的其他人,卻都一臉的理所當然,仿佛對玄機的話深信不疑。


    “難道玄機院長的醫術真的那麽神奇?”


    生平第一遭,遊離真正對治病救人一事產生了興趣。


    嗣後,周功成卷起眾人,施展縮地術,將眾人送到了李自牧的府邸。


    韋量出麵接洽,和官家一起,領著眾人進了李自牧的臥房。卻見得李家上下十餘口人,都圍坐在床邊,女眷更是哭哭啼啼,房間裏一片愁雲籠罩的光景。


    “丹峰的仙師前來醫治,讓人先退下吧。”韋量對李自牧的夫人說道。


    李夫人看了幾位仙風道骨的老道長,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便打發眾人退出。


    其間,有眷屬嘀咕道:“請了那麽多所謂的仙師來,都沒有效果,到底行不行啊?”


    “放心吧,這次不行,那就沒人能行了。”韋量笑著回複後,雖然很想留下來圍觀,但還是識趣地跟了出去,親自將眾人攔在門外。


    “開始吧。”


    玄機說完,徑自上前,望聞問切,逐一進行。其中,“問”之一事,自然無法問李自牧,所以問的是遊離。


    遊離便將當日的情形又複述了一遍,並特地提到華英傑推測的“輕羅煙”。


    “看症狀,確實像是中了輕羅煙的毒。”


    玄機點點頭,仔細號脈後,闔目思索良久,睜開眼道:“這是個用毒的行家啊。”


    風繚子急問:“能治嗎?”


    玄機白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反正你治不了。”


    風繚子被懟,難得沒有反唇相譏,其實他才是在場之人中最擔心的那一個。


    “要解毒,自然要先了解毒性。”玄機解釋道,“李後生中的毒中,的確含有輕羅煙的毒素,不過,這毒中還隱藏著另一種毒素,說出來你們也不懂。”


    眾人無語,幹脆都自覺噤聲了。


    之後,隻見玄機取出一個白色玉瓶,從中倒出一粒泥丸也似的藥丸,交到遊離手中,吩咐道:“放入溫水中化開,再尿少量童子尿進去。”


    “啊?”遊離頓時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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