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在遊離的記憶裏,應該是熱鬧非凡的端午節了。吃粽子,賽龍舟,喝雄黃酒,紀念那位投江的詩人。


    可在這方世界,似乎並沒有這樣的傳統。至少在遊離活過的九年中,尚未聽說這邊境蠻荒有此習俗,著實讓他引以為憾。


    這日,安西城內一切如常,老百姓熙來攘往,忙於生計;廂軍城防營協同道正司,繼續維持著高強度的警戒狀態。


    遊離整日介悶在道正司客院中,出也出不得,百無聊賴之下,隻能潛心修煉。


    自從晉階築基中期至今,雖然才過去了兩三個月,但在遊離眼中,卻像過了一整年那麽長。


    在完善了兩種屬性的剪紙成兵符後,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開始認真研習《玄真符道詳解》中神靈部的八品符籙來,開始嚐試衝刺八品符師。


    當今修行界,絕大部分符籙門派都是按照《道藏》的慣例,將各類符籙劃分為鬥法、衛道、功德和雜部四部。隻有心摶老祖撰寫的《玄真符道詳解》一書,另設第五部:神靈部。


    不過,神靈部的符籙幾乎全部與元神相關。而一般修士,隻有修為達到築基後期,才能進入“煉炁化神”這一嶄新的階段,專心一意地將自身的念識提升為神識,俗稱“化神關”。所以,一般人隻有等提升至築基後期以後,才能修習神靈部符籙。


    這就導致該部符籙的修習難度極大,但也意味著起點更高,故而這一部符籙的威能天然就比其他四部的符籙高出一籌,幾乎達到跨階的層次。


    比如,同樣號稱是九品符籙,一道九品火球符,充其量隻能對築基初期的修士造成重傷,築基中期隻能造成有效殺傷,但效果已經大打折扣了;而一道九品錐心符,卻能重創已經念識化神的築基後期修士的神魂,差距可想而知。


    所以,遊離在將土牢符、換影符等常規的八品符籙的繪製成功率提升到七成以上之後,按照修行界通行的標準,其實已經算得上是一名八品符師了,但在玄真門的標準中,因為還沒能繪製出一道真正意義上的八品神靈部符籙,就不能自稱是八品符師。


    “這簡直是國家標準和企業標準的區別嘛。咱師祖可能有點自虐傾向啊。”遊離一邊苦兮兮地研習著一道八品迷魂符,一邊吐槽連連。


    符頭照例是玄真門慣用的“一氣化三清”,中間的符圖(也叫符膽、符竅)是重點研究對象,上麵畫著一幅雲篆文組成的迷魂陣圖,凝視一久,便有頭暈目眩之感,感覺整個神識意念都被拉進一個迷蒙混沌的小世界中,宛如一具行屍走肉,直覺彷徨無措,不知所往。


    他之所以首選這道迷魂符,不是因為此符容易上手,或者威力多麽驚人,而是這種幻術類的符籙,幾乎各派都有,尤其是四大符籙門派,一直有人致力於此類符籙的研製,比如他十分熟悉的淨靈宗,就有一道八品級的白日入夢符,可使中符之人轉瞬間就進入夢境,失去戰鬥力。


    既然各家都有類似的符籙,那這道相對而言比較“大路貨”的迷魂符,就不會像鏡像符那樣顯得鶴立雞群,讓人一眼就認出玄真門的根腳。


    畢竟,即將到來的仙盟大會上,天下大派雲集,有的是見多識廣、眼光毒辣的老怪物,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就這樣,遊離沉浸在符道修行之中,不知日之將逝。


    直到城頭譙樓上的暮鼓聲起,向全城傳達著宵禁將始的信息,遊離才意識到已經過去了五個時辰。


    從早上枯坐至傍晚,中午顆粒未入,滴水未進,他望著滿屋子畫廢掉的符紙,暗歎一聲,終於感到饑腸轆轆了。


    正要起身覓食時,道正司地慶觀大院內,驟然警報聲大作。不多久,便有一股威壓倏然而至。


    遊離眼皮翻跳不定,憑直覺就知道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果不其然,這個念頭剛起,便聽得一個巨如雷鳴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地慶觀中:


    “韋量小兒何在!速速交出那真玄派小道士來!”


    那聲音中氣十足,宛若洪鍾大呂一般,激蕩得護觀法陣的結界發出一連串的哀鳴,便已丟盔棄甲,行將崩潰。


    此時,道正司一把手韋量已經現身於地慶觀上空,手持護觀大陣的陣牌,一邊急速輸入法力,勉力維持大陣不致崩潰,一邊單手打個稽首道:“安西州道正司韋量,見過致虛聖人。不知聖人法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遊離躲在房中,被那股蠻橫闖入大陣的神識威壓鎖定,不敢動彈,正猶疑不定之際,猛的聽到韋量的聲音,終於知道了來人是誰。


    “致虛聖人?好像是上清宗長老級別的人物哎。他這氣勢洶洶地衝上門來,看架勢來者不善啊。不對,剛剛是不是提到我了?”


    想到這裏,他的小心肝怦怦直跳,自然不是遭了鹿撞,而是仿佛被人一把摁到銅鍾之內,同時敲了起來,搞得小腦袋瓜嗡嗡的。


    正琢磨著要不要趁機開溜,那籠罩自己身上的神識,立即如浩瀚的海水也似,直接將他牢牢釘在了原地。


    媽耶,聖人級別的金丹強者,真是恐怖如斯啊。


    遊離頓時不敢動了,就連一丁點的逃命想法都不敢有。他對危險有著超出常人的感知,知道那致虛是來真的。因此毫不懷疑,自己隻要表現出一絲絲異樣,便會當場暴斃。


    “少廢話!把人交出來,今夜可饒爾等不死!”


    韋量聞言,眉頭緊皺,握住陣牌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無奈,他雖然貴為安西州道正司道正,統管著整個安西路十方叢林事務,但本身的修為還隻在凝丹後期,麵對金丹後期的致虛,能表現得這麽不卑不亢,已經十分不易了,想要憑一己之力硬抗對方的怒火,無異於癡人說夢。


    思前想後,他迅速作出決斷,伸手示意院內的宋修按照應急預案,先行率一眾同道退入地下躲避,然後沉聲問道:“敢問聖人,索要的可是真玄派的道心小道長?”


    “既已知曉,速速把人交出來便是。”


    “交人自然是應該的。法司審案,原本遲早也要將人交還回去。”韋量苦笑道,“還請前輩先收了神通,哪怕是為本城百姓生命安全考慮也好。”


    聖人衝冠一怒,真要動起手來,這一城之內數十萬的百姓,還不夠他幾下殺的。


    “哼,你哪來的資格與貧道談條件!”


    說話間,便見夜空中一道虛影一閃,懸浮在道正司地慶觀七八丈高的上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韋量。


    韋量再次叉手行禮,正在猶豫,要不要再稍稍堅持一下,卻覺得腦中一陣恍惚。下一刻,便有一個身穿銅製法鎧的高大神將,出現在他身側。


    韋量定睛一看,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暗暗送了一口氣。


    來人……來神不是別人,正是安西城的城隍爺周功成。


    周功成手握一柄長杆大刀,身上漾開一層淡淡的金光,將整個地慶觀籠罩在其中,隔絕了觀內觀外的氣息,防止波及全城百姓。


    “這位想必便是上清宗致虛道友了,久仰大名。”周功成和顏悅色道。


    致虛背負雙手,上下打量一番,略一抱拳,淡然道:“豈敢!閣下想必便是此間城隍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閣下貴為一路社稷神祇之首,想來已是心知肚明,不需貧道再廢話了吧?”


    周功成點點頭,沉聲道:“令師侄之死,某已在事後察覺到了。致虛道友節哀之餘,還請稍作克製。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道友總不會認為,令師侄堂堂一名金丹人仙,會折在一位小小築基手上吧?”


    “哼,閣下用不著這麽埋汰人。貧道此來,雖確與我那師侄之死有關,但索要那小道童,卻是為李知州被刺一案而來。他人不到,法司如何斷案?”致虛冷冷道。


    一旁插不上嘴的韋量,在暗自慶幸的同時,同樣冷笑不已:“好一個金丹聖人,還不是欺軟怕硬!見到城隍爺現身,語氣怎麽沒先前那麽硬氣了?”


    周功成依舊不動怒,和煦地笑道:“就算是來要人,也不該是這麽要法吧?道友就算看不上區區這點修為,至少也該對天地規矩有些敬畏才是。”


    “少拿規矩壓人!你們這些神道一係的社稷地祇,好歹也是護佑一方的神祇了,卻甘心給朝廷當狗,有什麽資格與我等談規矩、說敬畏?”


    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但聲音卻不是致虛發出的。


    周功成聞言,眉頭第一次皺了起來,沉聲道:“何方道友,與其躲在暗處拱火,不妨出來一見。”


    那人卻無視了周功成,直接與致虛道:“致虛道兄,一個從二品的城隍而已,算上地利人和,以及護城大陣的加持,至多不過是個臨時的金丹後期罷了。你我二人聯手,直接闖陣拿人便了,說恁多廢話,累不累啊?”


    致虛麵色不定,顯然在權衡利弊。


    周功成聽了,卻心中震駭,再也無法淡定了。原本他自恃有護城大陣傍身,斷定自己能與致虛較量一番。可如今又多了一個不知根腳的神秘人,以一敵二,想維持城隍爺的體麵,就根本不可能了。


    別看那人躲在暗處,顯得陰惻惻、暗搓搓,又口出狂言,其實剛剛那番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到的言語,幾乎分毫不差地道破了他的根柢。


    就在周功成心思急轉,試圖尋找破解之法時,又有一道聲音從城北數裏之外傳來:


    “風繚子,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喜歡扇陰風,點鬼火啊。”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緊隨而至,懸停在周功成身側。


    眾人定睛一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身穿灰撲撲的破舊道袍,頭戴一頂黑色高冠的老道士。


    “玄機老兒,竟然是你?”說話間,又一個身影閃現而出。


    但見那人身穿黃色道袍,頭戴純陽巾,五短身材,臉長如馬。現身後,卻是停在致虛身側,與玄機相對。


    遊離透過窗紗,隱約望見地慶觀上空接二連三地冒人出來,小心肝反而不那麽撲通亂跳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這光景,真是神仙打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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