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聖山縣東南方向的伏龍山脈中,有一座高達四百丈的尖峰,乃是整座山脈的主峰,被聖山人視為拱衛踇隅聖山的右峰,因而直接以整座山脈的名稱“伏龍”呼之。


    在伏龍峰的絕頂高處,是一個突兀直立在雲海中的高台,普通人根本上不去,但對於能夠飛天遁地的仙家修士而言,卻不是那麽高不可攀。


    山巔之上,正值皓月當空,群星璀璨,寒鳥長鳴。下方則是無邊無盡的雲海,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卷舒無常,去留無意。


    此峰雖高,峰頂卻溫暖如春,既不寒冷,也無大風。其上生長著一株枝椏虯結的老鬆,鬆下有一天然石台,石台兩側正坐著兩個仙風道骨的老者。


    其中一個,身穿一件繡有四方星天圖案的道氅,頭盤翻天印樣式的發髻,別一支木簪,長須垂膺,顯得幹淨利落,卓然有仙風。


    另一人則穿一件青衫,戴一頂黑色莊子巾,乍一看,頗有幾分儒家士子的風範。


    此時的二人,正麵對在一道道臨空虛畫的金色棋線上行棋。至於棋子,則是以雙方法力凝聚而成的一個個黑白色氣團,十分神奇。


    青衫老者正在凝神思索,對麵那老道士見狀,捋須笑道:“桁大法師,這局棋已過中盤,貧道要收官啦。”


    青衫老者全神貫注地盯著棋局,過了良久才眉頭微舒,笑道:“清虛師叔,你明明占盡優勢,卻一直留著這天元之位,隻在棋盤邊緣與我一較短長,這是吃定了我不敢上手啊。”


    清虛子笑吟吟道:“此為陽謀也。就像貴朝太祖當年那樣,以正道會圍成勢,且圍而不攻,隻待蕭國自己出城納降。”


    青衫老者回道:“說起當年黃帳會談,還得感謝清虛師叔的顧全大局,成功勸說蕭國放棄抵抗,省卻多少生靈塗炭。以晚輩觀之,前輩如今應該已經練就一身的功德紫光了吧?”


    清虛子搖頭道:“功德紫光,談何容易?我玉珠峰一脈又不是主修功德的,哪能與貴師相比?貧道能於功德一道上成就功德黃光,已是意外之喜了。有恁大功德加身,最實在的好處,就是能助我多長半個甲子的壽元,其他就不敢再有奢望了。”


    青衫老者笑道:“師叔謙虛了。當年虧得您力排眾議,堅持與朝廷合作,才成就了大隨百年興盛。時移世易,如今天下看似底定,卻依舊危機四伏。你我兩家當真不能再繼續合作了麽?”


    清虛子歎道:“貧道是個老人啦,派內子侄輩都陸續成長起來,他們有自己的主張,我一個半隱退的老家夥,當年之事本就惹出不少非議,現在還不乖乖退居幕後,不得被他們嫌棄、怨恨?你們與我那師侄的事,我是插不上嘴啦。”


    插不上嘴還往安西路跑?糊弄鬼呢?


    青衫老者心中冷笑,食指虛點,在臨空豎立的“棋盤”最中央的天元之位上凝聚出一個白色氣團。


    清虛子微眯細眼,不無驚訝道:“原來這天元之位,早就在你的算計之中了啊。這麽說,你們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了?”


    青衫老者答非所問,而是自顧自地說道:“昆侖山玉霄峰,安西路宣州蒼穹派、安西州玉龍山,梁肅路秦州崳山派、方州龍門溝,大桓國安定州和南林州交界的牧靈山莊,以及我大隨儒家孔氏一派……封山近兩個甲子的昆侖派,終於要打破遺世獨立的傳統了嗎?”


    “桁大法師此言差矣。”清虛子打斷道,“雖然貧道已經不管事了,但這裏也必須替下麵的小崽子們說句公道話。我昆侖派存世近萬年,曆史上從來都很重視紅塵煉心,所謂的封山傳統,也隻是當年與貴朝太祖皇帝立下的盟約而已。百年光陰,在我們修道之人眼裏,不過就是幾次閉關的事情,根本就算不上什麽傳統嘛。如今時限將過,我們昆侖上上下下也上萬人呢,總要出來見見世麵的。”


    “貴派子弟下山遊曆,我大隨自然是歡迎的。”青衫老者苦笑道,“但這上來就搞這麽大手筆,朝廷不起疑心才奇怪吧?”


    “能有多大的事?我昆侖派是有自家的私心,但究其根本,也並不是要與大隨朝廷為敵嘛。”清虛子笑道。


    “這事怎麽就不大了?”青衫老者有些無語,“薩烏教在安西路搞風搞雨,我們也不指望貴派能幫忙,但總不能在這個時候給我們添亂吧?雖然不知那牧靈山莊為何會針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真玄派,但它畢竟在為朝廷做事,道錄院說不得還是要庇護一二。”


    “所以這個天元之位的落子,你確定就交給一個小家夥了?”清虛子不無訝異地問道。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這局棋收官在即,但博弈才剛剛開始。”


    ——————————


    安西城法司地牢內,天地氣機驟然出現一片紊亂,旋即便有一個高大是身影憑空出現。


    遊離定睛一看,隻見那人穿一件黑色夜行服,蒙了麵,隻露出一對褐色的眼睛。


    見到此情此景,遊離心中忍不住哀嚎一聲。


    特麽……又是一個凝丹期的修士。


    來人迅速掃視了一番,一個閃身,就來到山嵬旁邊,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囊袋,抓起山嵬就塞了進去。


    山嵬那碩大的身軀,瞬間沒入囊袋中,畫風頗為詭異。


    那人起身看了遊離一眼,露出一絲冷笑,然後回身走到牢門前,突然一抬腳,把那王窕的腦袋踩得稀碎。


    做完這些,那人一揚手,身影逐漸虛化。


    就在他最終消失前,還不忘回頭再看一眼遊離,做了一個伸手抹脖的挑釁動作,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牢內終於徹底恢複了平靜,隻剩逐漸彌漫開來的血腥味。


    遊離終於回過神來,看著隔壁牢門邊血流成河,捂頭大罵道:“尼瑪!要不要這麽坑爹?”


    這下好了,王窕一死,他倒是不用糾結要不要弄死這貨了,人家代了勞,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如何為自己開脫了。


    “這下真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遊離來回踱步,心思急轉。


    好死不死,簡直就像商量好的一樣,地牢的大門外適時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那牢頭便走了進來。看著山嵬牢房內的一片狼藉,臉色嚇得慘白,然後指著遊離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行凶殺人!你等著!”


    說著,跌跌撞撞地往牢外跑去。


    遊離一臉惆悵地望向四周,這空蕩蕩的地下牢獄裏,除了他自己,根本沒有第二個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多久,牢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正是王庭之帶著一幫人匆匆趕來。


    見到寶貝兒子慘死,王庭之悲憤難當,指著遊離罵道:“賤種,老子要你不得好死!”


    遊離平靜道:“不管你信不信,人不是我殺的。”


    “這大牢了就你一個人,他就算跟你有過節,你一個修為更高的‘前輩’,哪怕打他一頓出出氣,為什麽要下狠手殺人?”牢頭幫腔道。


    遊離冷眼旁觀,這廝為了把自己摘幹淨,真是睜眼說瞎話了。


    過了一會兒,華英傑也趕了過來,看過王窕的屍身之後,沉著臉道:“手腕何脖頸上有明顯外傷,顯然與人搏鬥過。”


    言畢,徑直打開遊離這一側的牢門,冷冷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腸恁歹毒!我記得秋微山一個煉氣士,也是死於你手吧?既有前科,此時再犯也不奇怪了。”


    王庭之捂著心口,嚎啕大哭道:“我兒放心,爹一定為你報仇!來啊,給本官就地正法!”


    兩邊的捕快得令,魚貫而入,就要拔刀行刑,卻被華英傑給攔住了,“王大人,冷靜點。人贓並獲,他的罪名已經坐實了的,你可不能落個動私刑的名頭,這會落人口實的。”


    王庭之悲痛欲絕,怒吼道:“你們的目的是達成了,可這是用我兒的性命換來的!本官要弄死這個死賤種,一刻也等不得!”


    華英傑聞言,眉頭微皺,沉聲道:“殺子之仇,自然該報,但你若因此壞了大事,別忘了你還有一家老小。”


    王庭之一聽,身子一僵,仿佛給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脊背寒意四起。


    此刻,他有些暗暗後悔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鬼迷心竅,背著大舅子李自牧,偷偷答應與玉龍山的人合作。


    現如今,他最大的靠山李自牧,正躺在病床上,身死未卜。自己唯一的兒子又死於非命,一時悲從中來,怒急攻心,當場昏死過去。


    眾人手忙腳亂地醫治一番,將人抬了出去。地牢內,就隻剩華英傑和遊離二人。


    遊離自始至終都在冷眼旁觀,不知為何,原本他還十分緊張,擔心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等見到王庭之方寸大亂之後,與那華英傑起了言語上的衝突,便已從二人的對話中聽出了更多的一些信息。


    很明顯,王窕的死,是個不在他們計劃之內的意外。


    於是,不等華英傑開口,遊離道:“看來你們與牧靈山莊的合作,也不是那麽順暢啊。”


    華英傑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還知道些什麽?”


    遊離聳聳肩,不再說話。


    “臭小子,禍從口出的道理,你家長輩沒教過你嗎?本來你不說話,為了完成那個宏大的計劃,我或許還有所顧忌,暫時不能把你怎麽樣。現在卻是你自己找死,這就怨不得我了。”


    華英傑說著,手中多出一把斬首大刀。寒芒一閃,徑直朝遊離砍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心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延齡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延齡客並收藏天心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