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遊離幾乎是被邢陽生拖著走進了香薰巧榭的大門。


    一路上,他頗為無語地埋怨道:“你說你好歹是一路的一把手了,怎麽還老往這種煙花柳巷跑?就不怕上麵那些儒家老學究不高興?”


    邢陽生不以為意道:“你懂啥?這叫勞逸結合,體察民情。”


    “體察民情?你咋不說是去拯救失足少女呢?”遊離顛了顛手中用綢緞包裹起來的古琴,沒好氣地說道。


    “失足少女?”邢陽生聽得一愣,隨即大笑,“我說你小子這張嘴,怎麽總是時不時冒兩句新詞來?這個說法還真是妙啊!走,咱哥倆這就去拯救拯救失足少女去。”


    再次來到香薰巧榭,遊離頓生恍若隔世之感。這時,邢陽生也不無期待道:“聽說蘭若姑娘回了巧榭,今日便是要來聽聽她的琵琶采蓮曲。”


    “還念念不忘哪?”遊離微微皺眉。


    他上次在青雲村的清遠酒樓內,被那躲藏在蘭若體內的玄珠殘神襲擊,險象環生,差點丟了小命,至今還心有餘悸。


    現如今,遊離已經知曉,這香薰巧榭隸屬於一個名叫“裏下堂”的龐大組織,是其遍布丹澤帝國的眾多產業之一。他手上至今還擁有裏下堂的一塊“上客牌”,憑借此牌,隻要在裏下堂旗下的產業消費,均可享受八折優惠。


    而這塊上客牌,正是那個名為“芊姑”的神秘女子贈送的。當初他憑借青蚨眼的神通,幫助香薰巧榭的頭牌清倌人劉巧巧,壓製了桃花劫的煞氣,這才與裏下堂結下了一些善緣。


    說起來,這裏下堂的確有些邪異。蘭若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姑娘,卻能隨時被裏下堂的高層以某種秘法附身。不僅如此,就連上次那個芊姑,似乎也是遠程附身在劉巧巧的那隻狸花貓上。雖然她當時用了障眼法,但據遊離事後回憶複盤,覺得應該與附身蘭若所使用的是同一種術法。


    這讓他對香薰巧榭的整體觀感,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多好了。哪怕對方很是慷慨地贈送了那枚上客牌。


    此時巧榭內的空氣中,彌漫著奇異曖昧的香料味道,看著那些鶯鶯燕燕來回穿梭,不時與來客打情罵俏,遊離就一陣頭大。


    待得有人看到了遊離二人,立即便迎了上來。那女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逡巡一番,最終落在喬裝打扮了的邢陽生身上,隨即滿臉堆笑道:“這位官人,您這是觀舞,還是聽曲兒?”


    “這位姐姐,小生近來耳中寂寞,想來聽兩支曲兒。不知貴店可有擅長江南采蓮曲的清倌人?”邢陽生對答如流,顯然是個中老手了。


    “官人想聽采蓮曲?哪您可真來對地方咯。咱們巧榭清倌二十六,個個都會著哩。我看您似乎是新來本店,可需要推薦一個?”那女子笑問。


    “姐姐好眼力,小生的確是初來乍到。”邢陽生笑道,“平生最喜琵琶清音,不知可有擅長琵琶的姑娘推薦?”


    那女子笑吟吟道:“我看公子也是個懂行的,那就不瞞您,咱們巧榭的琵琶好手雖然不少,但真正稱得上大家的,也就那麽兩三個。除了頭牌巧巧姑娘外,便是林姑娘了。”


    邢陽生聞言,不動神色道:“其他的呢?”


    “其他的要麽有客,要麽暫時不便接客……”


    “無妨。”邢陽生大手一揮,豪氣幹雲道,“今日小生興致極好,欲以一家之言,品評出一個本州的清音花案來。姐姐隻管備個雅間,舉凡能來的姐姐們,都給叫上。”


    評定花案一事,雖然在丹澤帝國關內地區十分盛行,各個大城幾乎每年都會品評本城中的清倌名妓,評定優劣,確定花魁名次,成為文人雅士、社會名流狎妓的“指導書”。


    不過,似這等號稱“文人風流”的雅事,在這民風未化的邊境蠻荒地區幾乎還真是一件聞所未聞、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別的不說,光是劉巧巧能登上《月旦評》的花魁清倌前十名的排行榜,還是裏下堂積極運作的結果,目的便是趁早搶占安西州的市場。


    所以,當那女子聽到邢陽生的話後,雖然愣了一下,旋即卻意識到這是來了個大人物,要在自家的巧榭內定花案了,這可是安西州破天荒的頭一遭,如果能辦成,那香薰巧榭可就占了這個“第一次”,廣告效應極好,於是笑道:“官人請隨我來。”


    遊離抱著高出自己兩個頭的長琴,跟在二人後麵,心裏忍不住嘀咕:“你這家夥還真是能來事,哪像是過兩天就要主持兩國和談的樣子?”


    不得不說,香薰巧榭辦事確實夠利索,僅僅過了片刻,遊離和邢陽生所在的這個大雅間內,便站滿了一群鶯鶯燕燕。


    麵對姑娘們又好奇,又興奮的嘰嘰喳喳,邢陽生清一清嗓子,笑道:“姐姐們,今兒邀請大家雅集,是聽說安西城內的琵琶好手,都雲集在咱們巧榭了,小生不才,就鬥膽當一回頭家,請各位姐姐各顯神通。”


    話音未落,便有一個膽子大點的姑娘問道:“咱們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是客人怎麽高興怎麽來。不過,這位公子,要說彈琵琶,咱們姐妹們還真算得上行家裏手,不是奴家不知好歹,隻是想弄明白,按說定一個琵琶清音的花案,頭家首先得是個懂音律的吧?未知公子來曆,姓甚名誰?”


    這番話一出,姑娘們立即哄笑起來。不少人甚至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遊離臊紅著臉,強作鎮定。


    邢陽生似是早有所料,輕笑一聲,吩咐遊離扯開綢緞,放好古琴,然後焚一爐清香,當即奏了一曲。


    曲響,姑娘們立即都安靜下來。曲終,姑娘們也便跟著鼓起掌來。


    “如何?”邢陽生笑問。


    “好一曲高山流水覓知音。現在奴家確定了,先生乃是行家裏手,自然是有資格為我等評個名次來。”先前出言的那姑娘語氣變得柔順了許多。


    “那好。大家一個一個來,就談最基礎的采蓮曲好了。”邢陽生笑道。


    其後,姑娘們便依次彈奏起來。


    遊離這個門外漢,起初還能仔細聽聽,時間一久,便有些疲了,開始神遊物外。再見那邢陽生,卻是聚精會神,毫無倦意,讓他不得不佩服,但還是不知道他要來這麽折騰一番,究竟是圖什麽?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進來的二十位清倌人已經奏完了十五位。到了第十六位時,出來的卻是二人的熟人——蘭若。


    隻見其一臉平靜地看著邢陽生,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遊離,直看得他心裏咯噔了一下:“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出啊。邢陽生是喬裝打扮了,我可沒有使用易容術啊,人家這不一下子就瞧破咱們的身份了?”


    蘭若感受到邢陽生的目光灼灼,眼波低垂,纖指輕攏慢撚,樂音如水銀瀉地般傾斜而出,就連遊離都聽得入了迷。


    片刻後,等到餘音漸去,邢陽生笑道:“當浮一大白。”


    說完,一口氣飲盡杯中酒。


    此時,雅間外麵的人似乎是知曉了裏麵的動靜,紛紛聚集在門外,議論紛紛。邢陽生幹脆讓遊離大開房門,任由眾人圍觀。


    就在遊離打開門後,正要返回座位時,卻聽得人群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遊離身子下意識地一僵,但還是硬著頭皮轉過身,卻見到一個身穿白色皮襖的年輕女子,正朝自己招手。


    遊離一臉疑惑地走過去,問道:“請問姑娘是?”


    “我是武澧瑜,去年一起去霧魔嶺除妖的,我當時是男扮女裝。”武澧瑜心神傳音道。


    遊離恍然大悟,先前的諸多疑惑終於解開。


    “原來是武姑娘,不知找我何事?”


    “我最近配合道正司巡查城內,剛進巧榭,就看到這邊有情況,你們在幹什麽?”武澧瑜大有深意地看著他,笑問道。


    遊離知道她那眼神裏的揶揄意味,笑道:“我家公子在評琵琶清音的花案,說是要給巧榭的清倌姐姐們選出幾個花魁來。”


    武澧瑜聽得臉色古怪,“你家公子?是哪個公子?”


    遊離笑著聳聳肩,沒有回答。


    武澧瑜見狀,也就不多問了,隻是提醒道:“待會兒結束了,我需要簡單詢問一下情況,隻是例行公事,不要多想。”


    遊離似笑非笑道:“明白了。”


    說完,徑自走回屋內。


    “這家夥!”武澧瑜眉頭微蹙。她其實對屋內之事也十分好奇,卻又拉不下麵子詢問,所以想借公務之便滿足一下私人好奇心,沒想到被遊離識破了,討了個沒趣,強脾氣一上來,竟然就站在人群中繼續觀望,不走了。


    遊離回到座位上時,後麵的幾人也已陸續演奏完畢。


    邢陽生一臉陶醉狀,回味了許久,這才回過神來,笑道:“辛苦姐姐們了,小生先在此謝過。”


    “怎麽樣?結果可出來了?”先前那個大膽的女子迫不及待地問道。


    邢陽生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笑道:“小生就不賣關子了,直接公布結果吧。事先聲明,這隻是我一家之言,大家就當是參與一場放鬆身心的雅集即可,重在參與。第十名,紅妝姑娘……”


    說真的,遊離不得不佩服這貨,記憶力真不是一般的好,不但將眾姑娘的名字記得分毫不差,就連每人在彈奏中的細節都爛熟於心,品評精當,以至於一直報到第二名,在場的這些心高氣傲的姑娘們無一人表示異議。


    “第一名,自然就是蘭若姑娘了。”末了,邢陽生終於給出了今晚的頭牌。


    聽到這裏,遊離忍不住翻了白眼。好家夥,合著你是在這裏等著呢?


    折騰了一晚上,就是為了討蘭若的歡心?


    蘭若麵色平靜地走出人群,施個萬福禮,一言不發地退回人群。


    邢陽生臉上的失望稍縱即逝,旋即笑著補充道:“可惜劉巧巧和林素馨兩位姑娘正在待客,不在現場。不過二位盛名在外,若是放在十位姑娘之上,想來大家不會有什麽意見吧?”


    眾姑娘都笑了起來,顯然是認可了他的話。


    “不過,這樣一來,咱們巧榭不就有十二名琵琶聖手了?天下的花案,哪有一下子評定十二位的道理?”發話的還是那個名為霜絳的大膽女子,她此次也上了榜,名列第五。


    “霜絳姑娘言之有理,要不,你給取個好名?”邢陽生忽然轉過頭來,對遊離說道。


    “啊?”全程打醬油的遊離瞬間懵逼,下意識地回道,“要不就叫‘安西十二釵’?”


    “安西十二釵?這個名頭不錯啊。”霜絳笑道。


    “是吧?我這書童取名字很有一手的。”邢陽生笑眯眯地說道。


    遊離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瞪了他一眼,心神傳音道:“以為給我戴頂高帽子,就不給你記一筆債了?”


    這時,霜絳突然問道:“敢問先生名諱?”


    邢陽生老神在在地搖著手中的麈尾,笑道:“敝姓李,名自牧。”


    不等其他姑娘有什麽反應,遊離率先脫口而出:“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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