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離話音剛落,身後的兩個被百解符控製住的人偶便先後倒地,徹底沒了聲息。


    他沒有急著去處理,而是老神在在地看著街對麵那個被巡防營全力搜尋,弄得有些手忙腳亂的身影。


    他在挪移到對方左近時,就在第一時間內感知到對方的修為略高於自己,處於築基中期的樣子。


    考慮到此人掌握著十分詭異的神魂類秘法,遊離第一時間就作出判斷,不以自己擅長的“神靈部”符咒術應敵,而是用近身作戰試探對方的虛實。


    結果卻發現,此人的傳承當真詭異,居然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照葫蘆畫瓢地學會了自己的五形拳和禦風術,像極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才有了問對方是不是姓慕容的吐槽。


    有鑒於此,他就不敢隨便出招應敵了,幹脆直接引爆火球符陣,吸引城內巡防營的注意力,然後及早抽身而退。


    隨著附近的兩支巡視隊伍先後趕到小巷之中,那道黑影在影影綽綽的積雪上無聲消逝。


    遊離因為離得較遠的緣故,沒能看清對方逃離的手段,隨即失去了對目標的鎖定。看了一會兒兩隊人馬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在巷子裏來回逡巡了一圈,咕噥了一句“邪門”,便關上窗戶,琢磨著該如何處理屋裏的兩具人偶屍體。


    ——————————


    另一處巷子裏,有兩個身影並排行走於黑夜中。


    兩邊的商鋪和人家大都已經熄燈就寢,加上附近的巡防小隊被引開了,二人步履相對從容了不少,伴隨著清脆的“咯吱”聲,在雪地上留下了四列長長的腳印。


    這對明麵上的主仆,不是別人,正是身穿紫色襴衫的韓崇文,以及身著白色氅衣的蘇和。


    韓崇文側過頭來,輕聲問道:“蘇先生剛剛與人鬥法了?”


    蘇和盤弄著手中的白玉骨扇,笑道:


    “韓先生目光如炬,若非在下確知先生尚未開始修行,都差點以為是同道中人了。”


    韓崇文聞言,不無自嘲道:


    “我不過是見得多了,耳濡目染,隨口一猜的罷了。蘇先生已是修為精深的得道高人,若真有心掩蓋,我一介凡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察覺到絲毫異常的。”


    蘇和不置可否道:


    “我出來前,連相曾特別提及,說韓先生明察秋毫,心思縝密,可放心深交。如今看來,先生倒的確當得上連相的評價和栽培之心。”


    韓崇文撣撣身上的積雪,抱拳道:


    “連師不僅於韓某有提攜之恩,還特地派先生來保障韓某的安全,此情此恩,韓某一直銘感五內。近十年的邊境戰爭,我大桓連丟十六州之地,朝中政敵趁機攻訐,朝外更是群情洶洶,連相處境危殆,我這個做學生的,自當努力斡旋,鼎力支持連師。接下來的兩個月,就有勞蘇先生了。”


    蘇和點點頭,坦然受了對方一禮,然後輕輕一揮折扇,為二人撐起一個遮風擋雪的靈炁護罩,示意繼續趕路。


    至於方才蘇和出手一事,雙方都很默契地沒有深談。


    雪越下越大,地上新生成的兩排腳印,不久就完全掩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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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房間之內,遊離蹲在兩具僵硬了屍身旁邊,頭疼得直嘬牙花子。


    那廝操縱兩具屍體人偶闖進來,除了試探自己外,最主要的目的恐怕就是來惡心自己的吧?


    這兩具屍體,他怎麽擺脫幹係呢?若是跑到大都督府去如實相告,人家也不可能信啊,就算願意信,也要先扣人再調查,此路肯定不通。


    如果現在偷偷跑出去,扔到無人的小巷子裏,大都督府還是能循著線索找上來。


    怎麽辦?


    正當他滿屋子來回踱步時,燭火再次無聲搖曳,有一絲寒風鑽入屋內。


    遊離本來就精神高度緊張,所以第一時間就察覺到異樣。可再看看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並沒有被入侵的跡象。


    不過,殷鑒在前,他絲毫不敢大意——萬一那廝又殺個回馬槍呢?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繼續佯裝什麽都沒察覺,繼續煩惱如何處理兩具屍體。


    片刻後,房內依舊一片死寂。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精神緊繃,以至出現了幻覺,想了想,便幹脆先行舉行一個簡單的煉度儀式,超度亡靈。


    這二人是被人以秘術強行分開三魂七魄的,屬於慘死之人。雖然三魂已飛逝,七魄還沒有完全散離本體,若不處理,任其吸收陰氣,極有可能被死前一口怨念主宰,肉身進一步屍化,演變成怨念頗重的僵屍。到時,就是害人又害己了。


    遊離暗歎一聲,擺設了一個簡易的祭壇,將二屍擺好,繞圈吟誦《救苦經》,引出其體內未散盡的魄識,消解掉鬱積的怨念,助其踏上輪回之路。


    念完第三遍《救苦經》時,屍體上空隱現出兩個淡到近乎虛無的身影。


    其中一個嘴巴似乎在翕動,遊離全力運轉傳心術,努力接收對方殘存的一小縷意念。


    等終於“聽”清了對方的意念,遊離頓時辨別出,此人是那個為死去的刺客持香的兵士。


    隻見其說道:“我二人前一刻……還在替人收屍,沒想到……眨眼間卻又要勞動……道長替我們收屍了……身為大隨守疆邊軍,沒死在沙場上……卻落得個這麽窩囊……的死法。有勞道長……了……”


    “話音”剛落,二人身形越來越淡,同時朝遊離微微躬身,然後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遊離怔怔無言,唏噓不已:“兵荒馬亂的世道,人命真是輕賤如螻蟻。希望大山哥還平平安安地活著吧。”


    他甩掉心頭的負麵情緒,繼續完成了剩下的煉度科儀。


    做完這一切,或許是從兩個死後猶且忠毅無雙的殘魄身上得了正向鼓勵,遊離決定直接將屍身還歸大都督府。


    就在他準備將兩具屍體收入獸囊之中時,香燭上的火焰再次跳動起來。


    “又來一個?”


    遊離忍住罵娘的衝動,掣出明晃晃的匕首,全神戒備起來。


    無移時,紗布窗簾微微一晃,燭火也隨之熄滅。遊離頓時感到屋內的威壓直線上升。


    他心神一凜,暗叫“不妙”,急忙加大傳心術的運轉。


    進入築基期後,遊離的真炁修為進展極度緩慢,但神識修為的進步卻明顯快得多。雖然其心湖的“占地麵積”依舊是十丈見方,並未擴大,但“水位”一直在穩步上升中,從原來的六尺八寸深,直接提升至七尺有餘。


    這樣的神識強度,足夠他在一次大戰中,毫無保留地使用一次“心蕩神馳術”,而不至於會立即陷入昏迷了。


    在此基礎上全力運轉傳心術,神識的感應能力同樣水漲船高,極限覆蓋範圍已經達到四十五丈。這對於一名築基初期修士而言,殊為不易。


    不過,遊離這次全力運轉傳心術,並不是為了探查遠處的動靜,而是要搞清楚房間內究竟混進了什麽,所以施法的重點不在覆蓋麵上,而是小範圍內的覆蓋“深度”上。


    一言蔽之,即神識釋放的強度越大,越能深入地探測更加細微的神魂波動。


    電光火石之間,遊離猛然轉身,手中寒芒一閃,於黑暗中斜刺向後方,然而卻是一擊落空。


    一擊不成,遊離毫不氣餒,左手一翻腕,又朝著左前方打出一道冰箭符。


    黑暗中,隻聽見一聲脆響,冰箭符所化的冰箭紮入牆中,隨即應聲折斷。


    “打不中,這家夥速度這麽快?”


    在遊離全力運轉的神識感知中,房間內有一道不停一動的身影,在這不過三丈見方的狹小房間內來回不停閃動。速度之快,隻留下一道道殘影,以至於遊離的神識勉強捕捉到時,剛要動手,那身影又閃到了另一個位置。


    眼見雙手跟不上神識的反應速度,遊離幹脆擺出防禦姿態,全力感知殘影,試圖摸清對方的運動規律。


    數息過後,遊離的頭頂竟冒出一縷熱氣,這是心神在高速運轉的表現。


    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圖,移動軌跡愈加的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可循。


    遊離見狀,心念一動,即刻召出一直懸浮在心湖之內的心字印,但沒有選擇喚醒它,而是直接將其當作自己的本命法兵來使用。


    《天心訣》是以心字印為載體而創製的元神之術,有沒有心字印,其實差別很大。一直以來,遊離也是有苦難言。按說他在煉氣期就擁有了本命法兵,本來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奈何主弱兵強,心字印表現得很桀驁不馴。因為擔心壓製不住心字印,所以幾乎沒有正經使用過這件本命法兵。


    不久前,遊離在雁過山與那赤腳郎華生大戰一場,心字印感受到了巨獸重蒙的威脅,自動蘇醒,將其鎮壓。這一戰過後,它一方麵消耗過大,一方麵又要吸收、消化重蒙的殘魂,所以一直處於深度沉睡之中,短時間內是不會輕易蘇醒了,便成了與尋常本命法兵一樣的“死物”。


    值此生死關頭,遊離便毫不猶豫地召出心字印,結合一直“空轉”的傳心術,瞬間釋放出本該有的能量。


    於是乎,原本隻能勉強跟上的殘影,終於在他的神識感應中變得凝實起來。


    “能自如地使用本命法兵,這種感覺還真是美妙啊。”


    遊離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神識感應中那個漸漸變得清晰的棱角分明的麵龐,突然露出一絲笑意,在黑黢黢的房間內,顯得格外瘮人。


    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正要下意識地釋放一波神識衝擊,給對方以重創,腦海中突然“嗡”地一聲,緊接著便是無休止的耳鳴在心湖秘境鼓蕩起來。


    “糟了,被搶先攻擊神魂了。”


    遊離趕緊在心湖秘境之外具現出一道神念之牆,同時不忘朝自己身上打出一道禦神符,試圖抵禦對方發出的神識攻擊。


    由於神識遭受了衝擊,遊離自知對外的感知會受到相當程度的影響,產生不合常理的錯覺,便默默數著自己的心跳,等到十五下時,心湖秘境才恢複如常。說明他先前緊急構築的兩道心神防禦,開始起效了。


    等到心髒又跳動了五下時,六感六識也漸漸歸位,遊離驚疑不定地睜開眼,發現屋子裏又亮了。


    低頭看看渾身上下,還好,沒有哪裏受傷。再抬頭看時,卻見到隔著兩具屍體的桌邊,正坐著一個人,麵色如古銅、輪廓如刀削。


    正是那個在他的神識感應中出現的中年漢子。


    見遊離全神戒備,那人咧嘴笑道:


    “原以為師父又愛心泛濫,不看資質地亂收弟子了,看來這次總算靠譜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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