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時節,驕陽似火,林蔭漫道。萬物在升騰不絕的陽氣中,無不生發出旺盛的生命力。


    遊離手持柴刀開路,一路優哉遊哉,花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走到小孤山腳下。


    正打算前往安化鎮清遠茶樓歇腳打尖,卻見前方吆五喝六,亂糟糟的,似是有人起了爭執。瞧那劍拔弩張的架勢,隻怕是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


    遊離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湊這個熱鬧,轉而沿山腳往北走。


    聽說小孤山北麵的穀地,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已陸續有三五十戶人家定居,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落,名叫杏望村。


    杏望村裏有一爿小客店,賣茶也賣酒,雖小,卻已是安化鎮遠近聞名的館子。原因無他,隻因店主曾是京城某家酒樓大廚出身,去年回歸這邊境老家頤養天年,帶回來的不隻是萬貫家財,還有一手好廚藝。


    遊離早就聽翟弼清那個吃貨說起過這家店,這時突然想起來了,就有些被勾起饞蟲,打算去嚐嚐鮮。


    小孤山名字裏雖然帶了個“小”,其實一點也不小,整座山南北長二十餘裏,東西寬約十二裏,高達兩百多丈。說小,也隻是相對於東麵的踇隅山,以及北麵的鸞鳴山、青雲山等大山而言。


    以遊離的腳力,沿山北的一條狹窄山道稍稍加快腳步,也要走上近一個時辰。


    趕到杏望村時,日頭已經過了中天,這家位於村子中心的望京酒家,依舊生意興隆。


    遊離剛走到酒樓門口,就聽到裏麵傳出的陣陣喝彩聲,側耳傾聽,原來裏麵有說書先生在說評書。


    遊離帶了點兒好奇,走了進去。堂屋裏人滿為患,喝彩聲此起彼伏。


    那身穿白色儒衫的說書先生,年約五十餘歲,端坐於堂屋中央的高台上,被一眾食客圍在中間,頗有些眾星捧月的味道。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眾看官,上回才說完情比金堅的才子佳人,今兒隻不談風月。”


    那說書先生一清嗓,抖落出一個抑揚頓挫的轉場:


    “有道是‘富貴五更春夢,功名一片浮雲’,古今多如此類勸世之言,然則身在紅塵中,幾人能參透?今兒便說一段因財惹禍的公案,好教諸位細思量,以為立身的警誡。話說我皇隨武聖初年,天下甫定。……”


    遊離跟著師父識文斷字多年,對於丹澤帝國的曆史掌故、風土人情還是有一個大致的了解的。比如,丹澤帝國的國號為“隨”,因此那說書先生才有“皇隨”之說;至於“武聖”,則是大隨太祖皇帝在位之時的年號。


    正聽得入神,一個年輕的堂倌走上來,問道:“這位小官人,打尖還是住宿?”


    遊離回過神來,回道:“打尖。”


    然後就在堂倌的安排下,在一個根本就看不到高台的角落坐下了。


    遊離也不在意,放下沉甸甸的褡褳,點了四兩牛肉,一盤招牌的五味杏酪鵝,以及一碗拌麵。


    那堂倌眼見他隻穿著灰色的粗布直裰,雖然幹幹淨淨,但也不像是個有錢的,不免多看了他兩眼,然後微笑道:


    “這位小客官好眼力!本店的五味杏酪鵝,色香味俱全,在京城都是排得上號的名菜。不過按規矩,得先付錢再上菜。”


    遊離抬眼看了他一下,自褡褳中取出錢袋,輕輕顛了一下。


    那堂倌立馬眉開眼笑道:“先吃飯再付錢也可以,您稍等,馬上上菜。”


    遊離收起錢袋,繼續聽那公案傳奇的評書。


    這期間,堂倌先端上來牛肉和拌麵,遊離邊吃邊聽,有滋有味。


    待熱氣騰騰的五味杏酪鵝上桌時,周圍正在聽評書的眾票友,都紛紛看了過來。


    遊離同樣看得食指大動,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


    這時,桌子對麵來了一個人。


    那人長得五大三粗,古銅色皮膚,絡腮胡,見遊離吃得正香,便道:


    “小兄弟,俺坐這兒可以吧?”


    嘴上雖象征性地問了,屁股卻已自顧自地坐下來。


    遊離抬頭笑了笑,繼續低頭吃鵝。


    那人將頭頂的涼帽拿在手中,邊扇風邊歎道:“熱死個人,這天氣。偏偏還有個大嗓門在那邊嘰嘰咕咕的,煩人。”


    見遊離隻是吃飯,那人繼續自言自語道:“評書好聽個毬,別看滿屋子的人都聽得認真,其實個個心裏都期盼著最後的環節哩。”


    吃完鵝肉,遊離開始專心對付那一碗麵。


    那人看著遊離,接著道:“俺可告訴你,這幫說書的心眼兒壞得很,生怕別人不肯聽他們噴唾沫星子,故意把月旦評的播報放在最後哩。”


    聽到這裏,遊離第一次把頭從碗裏抬起來。


    “月旦評?”


    那人見狀,立馬來勁了:“是啊!月旦評你不知道?”


    遊離搖搖頭,繼續吃麵。


    那人便趁機介紹起來。


    丹澤帝國以丹道立國,曆一百多年發展,逐漸培育出兩大國民性格:好清談,慕長生。


    其清談風氣之盛,隻看月旦評便知——這個據說肇始於勾欄宴席上,酒後吐槽式的臧否天下人物的流俗,不知何時,借由清談高風從市井閭巷吹進了大雅之堂,入了當朝某位大人物的青眼。


    於是,在每月初一對外例行刊發的官家邸報上專辟一欄,品評天下人物,號為“月旦評”。


    雖然有了“官身”,但官家邸報畢竟不是針對民間發放的,而月旦評之所以像現在這樣風靡全國,成為大隨百姓茶餘飯後的重要談資,原因就是說書藝人的介入。


    這些個靠嘴皮子吃飯的說書先生,很敏銳地抓住了商機,充當起向民間傳播官方信息的媒介。


    此舉其實隻是單純地為了留住聽眾,結果發現留人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於是說完書就播報一下最新的月旦評消息,便逐漸成為說書行業的慣例。


    果不其然,這邊剛介紹完,那邊正好開始介紹最新的月旦評消息。


    “諸位,月旦評已經評選出今年的天下十大花魁,有一位正出自咱們安西州,想必諸位都猜到了,沒錯,正是劉巧巧,排名第八。至於其餘的九位,諸位且聽我一一道來……”


    遊離聽後,心中好笑,果然隻有這些八卦消息才最能牽動大部分人的好奇心啊。


    此時,對麵那漢子也已呲溜溜地吃起冷麵來。


    見遊離笑得麵目可疑,那漢子頗為訝異,好心提醒道:“我說小兄弟,你年紀輕輕的,現在想這些還為時過早啊。”


    遊離收斂起笑容,正色道:“這位大叔,我還不到十歲呢。”


    那漢子笑道:“看得出來,你還人小鬼大哩。”


    遊離翻了個白眼,拿起褡褳,在桌上留下六十文錢,招呼了一聲堂倌,便背上褡褳,出門而去。


    那漢子看著遊離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隨後三兩口吃完麵,直接來到後院的廚房外。


    幾個小廝忙裏忙外,都顧不上管他。那人便坐在後廊下消食。半個時辰後,廚房裏走出一個滿頭大汗的男子。


    那男子看著六十歲上下,臉紅脖子粗,大肚腩,富態十足,正是這間酒樓的主人。看到簷廊下打盹的漢子後,笑道:


    “來啦?”


    那漢子驚醒,立馬站起身來,恭敬道:“來了。”


    酒樓主人帶著那人來到二樓的一處靖室,關上門後,在房間內設下了一道隔音禁製。


    “我消息發出去才不過六天,你就能從瓜州趕來,一路辛苦了。”


    那漢子摸摸頭,笑道:“一收到方副使的消息,就立馬動身了。希望沒耽誤正事。”


    那方姓男子道:“不但沒耽誤,還早了兩天到。小洪,你這兩日就好好休息一番,順便熟悉一下周邊環境。”


    洪帆點點頭,問道:“現在這安化鎮,是個什麽情況?”


    方立德歎道:“形勢不容樂觀,渾水摸魚之輩不在少數。你這次的任務很明確,混入采礦工人中,謹防匈奴那邊的修士滲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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