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後半夜,天光寂寥。


    國師自行衝開穴道後,便一直沒有入睡,顧柔卻沒有察覺,她哭過一陣,又倦又累,靠在樹幹上沉沉睡去,手裏還緊緊地握著那把匕首。


    顧柔的呼吸聲均勻地傳來,她的後腦貼著樹幹滑動了一下,睫毛隨之一顫,國師看到了,輕輕扶著她的臉頰搬到肩頭,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顧柔得到了依靠,無意識地像小貓一樣朝他懷裏湊了湊,國師便展開手臂,攬在她的肩頭。


    睡夢中,她還在嘟嘟囔囔地道歉:“你別惱我,別生我的氣……老妖怪。”


    國師聽得不覺唇邊莞爾,替她撥了撥眼前的發絲,枉他自詡英明一世,可是之前竟然一直誤會她是個風塵女子,還為此事糾結躊躇過,這要是被老錢和唐三他們聽說了,還不曉得要怎樣揶揄他一番。


    眼前,如此透明純淨的女孩,她又有哪一點不好?


    他深深凝望著她的睡顏,隻見一滴澄澈的淚水滲出她的眼角,緩緩滑過臉頰。他的心跟著一顫,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的臉,忽然,顧柔睫毛一翻,陡然睜開眼睛。


    他微作停頓:“小柔。”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飛過,國師優美清雅的俊臉上驟然多了個巴掌印。


    愕然。


    “無恥之徒,斯文敗類,衣冠禽獸!”顧柔氣得渾身發抖,推開他,拔出匕首,哆哆嗦嗦地用刀尖對著他,“誰允許你靠近我的!”


    國師尚自沉浸在震驚中,無法自拔。


    從小到大,他完美的人生裏還沒挨過耳光——就連嚴厲至極有黑麵神之稱的老爹慕容修都沒甩過他耳刮子,剛剛她對他做什麽了?她一個女人,竟然給了他一巴掌!


    國師晶指顫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白皙的俊臉,感覺有點神誌不清了。


    ……理想和現實,果然有著天與地的差距。


    他以自身全部的修養和強大的心理素質控製著自己此刻的情緒,深呼吸:“小柔,把刀放下,聽本座說。”


    “不準你這麽叫我!”顧柔還在為他竟然能夠自行衝開穴道感到後怕,自己當真低估了他!若是方才未及時察覺,自個豈不是被他殺了也不知道?“誰讓你這麽叫的?堂堂國師,不知禮義廉恥麽,你應該叫我顧姑娘。”


    國師仰望天空,扶住額頭,長出一口氣:“顧姑娘,不順口。”


    “那你就叫姑娘,小顧,都可以,我的名不是你該叫的。”


    一陣頭疼。


    “算了,本座喚你小顧就是,不要再發脾氣了。小顧你聽我說,方才我見你在夢中流淚,故而有些疑惑,方才近身查看一番。”


    “是麽。”顧柔滿臉不信,一隻手拿匕首,一隻手摸摸自己的臉,果然濕潤一片。


    顧柔:“……”


    國師:“這回信了?”


    顧柔心想,那也改變不了你偷偷衝開穴道,居心叵測的事實:“就算是我誤會了你吧……跟你陪個不是,可以了吧?”


    “……”這大概是史上最沒誠意,還帶挑釁的賠不是了,國師忍了又忍,也強自穩住了情緒,“罷了,不要再提這件事!”


    他又吸了一口氣,溫和了語氣:“不過,方才你為何哭泣不止,是否有什麽傷心事,說來本座聽聽。”


    好讓你開心一下是嗎,做夢。顧柔警惕地看他一眼。


    把國師鬱悶得!光看她那個眼神,就曉得她在想什麽了!“小顧,不是本座說你,你把本座想得太不堪了。本座隻是替你不平,是何人使你這般傷心,說出來興許本座可以替你教訓這個混賬。”


    顧柔突然發怒:“不許你說他是混賬,你給他提鞋都不配,你才是混賬。”


    國師本來想套幾句顧柔的真心話聽來開心一下,突然就變成不配給自己提鞋了,無比氣悶:“好好好,是本座混賬。”


    反正誰混賬,都一樣。


    顧柔聽他這樣說,更是狐疑,把刀湊過來:“你怎麽突然間事事順著我?你倒底打的什麽主意。”


    “本座隻是覺得,你我之間有不少誤會需要彌除。”但是以顧柔目前對現實中的自己的印象,此刻提出來,恐怕不是時候。


    “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你發過毒誓,不會傷害我。否則就算你是國師,我也跟你不客氣。”


    顧柔說罷,為了安全起見,她四下環顧,突然看到頭頂上那根楊樹的粗大樹枝,靈機一動,縱身躍上,在樹枝上平躺了下來。


    國師在下麵道:“小姑娘你睡得那麽高,不怕摔下來麽。”


    “不許你這麽叫我,”顧柔的冷哼聲從樹上傳來,“摔也不關你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你誤會了,本座不是擔心你,是怕你掉下來砸到本座。”


    樹上沒回音,簌簌地蕩下來幾片葉子,落在國師白袍肩頭。


    ……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顧柔被一股劍嘯之聲吵醒。


    她扶著樹幹,坐在樹杈上向下看,國師正在舞劍。


    隻見他一襲白袍,招式中有一種優雅高古的意境。劍一刺,仿佛登高遠眺,江河東流;劍一挑,又如子慣住天涯,歸心倦懶;仰而麵對悠悠長天,俯而麵對迢迢原野,劍影如漫天落雪,一片銀花光芒,襯得他周身迷迷蒙蒙,如罩了森森雨幕。


    顧柔看得出神,不禁暗暗心裏叫了一聲好。


    國師早已聞得動靜,他劍勢一緩,優雅平滑地作收招之勢,周身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罩子向他收攏,山間*、大江波瀾,縱使再大的風雨襲至,亦在霜雪劍氣中毫不沾衣,宛若仙人收起了神通。


    他把劍豎在身後,仰麵朝她一笑,他頭頂晨光璀璨:“你醒了。”


    顧柔問:“你在做什麽?”


    “啊,”國師回頭一瞥身後,笑道,“晨練。”


    切!誰會用那種厲害的劍法晨練啊,顧柔的晨練都是紮馬步。心裏有點妒羨,她指了指他身後的地麵:“寫那個做什麽?”


    國師回神一看,方才他練劍的同時,也以劍氣在地麵上刻了一個半徑丈餘寬的“柔”字。


    “隨便練練,”國師麵含溫柔,朝她款款微笑,“這劍法你想學麽。”


    “無聊,無趣,”顧柔才不著他的道,雙手撐著兩邊的樹枝,晃了晃雙腿,“我要走了,把劍還給我。”


    “你要去哪。”


    顧柔也不曉得去哪,她甚至不知道出穀的方向在哪裏,可是她必須盡快趕回洛陽和弟弟團聚。


    而且跟這個武功深不可測、居心又很叵測的國師在一起,她也很沒有安全感。


    顧柔伸出雙手來接潮生劍:“不關你的事。你說過不傷害我的……啊!”


    國師把潮生劍扔上來,顧柔接的時候不慎把劍刃朝下,削鐵如泥的潮生劍瞬間劃斷了粗壯的樹枝,“哢嚓”一聲,顧柔連人帶劍地從樹上跌落。


    她仗著自己有輕功,原本不慌不忙,正準備一個鷂子翻身落地,結果一道雪白身影振衣而起,飛雲掣電般掠過,她被國師攔腰橫抱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個旋,穩穩落地。


    顧柔對上國師俊美無儔的側臉,愣了一回神,推開他跳下來:“不用你幫我,我輕功好得很!”


    國師倒是看出來了,顧柔的幾分武功底子一點都不差,他笑著打量她:“你這身功夫從何處學來,也教教本座。”


    他還用得著自己教嗎,他武功那麽好。顧柔心裏冷哼,想找借口探她的老底?做夢,她才沒那麽笨交代自己是九尾的事情。“你發過誓的,不許跟著我。”


    顧柔抱著潮生劍,縱起輕功一溜煙兒跑了。


    國師悠閑淡然地挨著樹幹坐下來,盤起膝蓋,伸出浮光皎潔的手指,彈了彈衣擺上的灰,他此刻倒不擔心顧柔跑出他的手掌心——他看過山勢地形圖,她走的那個方向乃是一條死路,不到半柱香的時辰,碰壁的她便會又回到這裏來。


    可是,他還是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顧柔喜歡的是隻有聲音沒有麵孔的老妖怪,如果她現在曉得自己就是老妖怪,她會如何看待。


    ……


    顧柔向東麵狂奔了一陣,見後麵沒人追上來,心裏稍稍安心,才放慢腳步,不料才走了幾步路,就看見一麵冰冷高聳的山崖,心也跟著哇涼哇涼。


    竟然走到了絕路上。


    她正鬱悶得緊,打算走回頭路再去找找其他出口,忽然聽見老妖怪的聲音呼喊自己的名字:【小姑娘。】


    顧柔連忙應聲:【我在。】


    他竟然會主動叫自己,那是不是表示昨天晚上他沒有生氣?


    顧柔沿著溪澗放慢了腳步,澗水聲淙淙清響,攪得她心潮也似溪水叮當亂響。


    【本座有事同你講。】


    顧柔心跳不止:【你講。】


    國師在那頭清了清嗓子,突然道,【或許,本座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


    顧柔愣了愣。


    【你想象中的本座,或許同事實上的本座天差地別,判若兩人;你原本想見的,或許事實上並非你所願。】


    顧柔急忙解釋道:【我沒有把你想象得很好啊,我猜,你應該是個愛吹牛,自己覺得自己很多金,很英俊,很有本事的男人,還有點兒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


    【……】國師額頭青筋直冒:這些她都是怎麽想象出來的?他什麽時候自以為是過了!


    【但是不管你好與不好,我都一樣。】


    【一樣什麽。】


    一樣喜歡你。顧柔說不出口,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我也有好多缺點,人都會有一大堆的缺點。】


    這話怎麽越聽越不順耳?國師忍不住,發表鄭重聲明:【本座沒有缺點!】最大的缺點就是認識了你!他快被搞瘋了都。


    顧柔咯咯笑,疼愛的語氣:【瞧,你又自大了!】


    國師:【……】


    自大麽,他不覺得,他隻是自信而已。他該擁有的都擁有,他從不覺得自己在哪一點上輸給過任何人。可是這份自信到了她這邊,忽然變得虛軟起來。


    國師略一沉吟,循循善誘道:


    【本座問你,倘若本座出現在你麵前,卻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你是否還能夠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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