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顧柔昏睡不醒。


    夢裏,總有個人在耳朵邊嘀嘀咕咕:


    【趙太尉蠢到極限居然也產生了破壞力。】


    【太史令果然也是好精致的一枚神經病。】


    【真佩服密陽公主不僅才智庸俗而且還這麽自信,觀她眼神,須得躲她遠些,免得招來爛桃花;對了,趙議郎青春美貌,正好哄他去與密陽公主相見,啊,本座幹脆裝瘧疾好了,剛好襯托出趙議郎的英俊瀟灑。】


    ……


    這些聲音綿綿徐徐傳來,聽不真切,卻又揮之不去,吵得她無法安心入睡。


    這真是一個好煩好煩的夢!


    顧柔大汗淋漓地清醒過來,卻隻見弟弟顧歡蹲在自己床頭,手裏拿著汗巾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眼睛都熬紅了。


    “阿歡,我睡多久了?”


    顧歡一見姐姐蘇醒,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下來,擦了擦眼睛,故作堅強地道:“家裏沒事,你放心,阿姐……你別幹這行了,成不成?”


    “大人的事不用你管。”顧柔心想,【不然哪掙錢供你上學堂呢?】


    (某處的國師噴了一口茶,四下環顧:學堂,什麽學堂,誰要送本座上學堂?)


    “我不讀書了,我不想你有事。”


    “沒事,沒事!你看姐哪一回有過事?”顧柔掙紮著坐起來,顧歡連忙地來攙扶。“別說昏話了,快給阿姐倒杯水。”


    顧歡拿了水:“阿姐,金創藥用完了,我去買。”


    “等等。”這個風聲緊的關頭,官府一定會緊盯城中各大藥鋪,誰買金創外傷之類的藥材誰必定被查。


    不過,如果將這些藥材拆開來,分別寫在不同的藥方裏麵,然後拿回來再從不同的藥包中將治療外傷的藥材一味一味挑出來拚合,這倒是可以的。


    顧柔爬起來寫完了好幾個方子,有清涼潤肺的,有治療經痛的……各種各樣交給顧歡,千叮萬囑他,一天隻能買一個,去不同藥鋪購買,買足三天,就能拚成治療外傷的藥了。


    顧歡走後,顧柔在床上又昏睡了過去。


    ……


    韓豐執行任務出了岔子。


    那天晚上,他精心部署,嚴密埋伏,可是結果不但沒有捉到刺客九尾,還把毛尚書和小妾嚇得從內宅跑出來了,廷尉司和屯騎營兩百多號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平日朝堂上威嚴楚楚的尚書大人精赤條條地摟著小妾,抖得跟篩糠似的。


    毛尚書回過神來,滿腔怒火,第二天清早就把廷尉司告上了朝堂,指責其辦事不力。


    “沒用的東西,這點差使都辦不好!”韓豐被自己的上峰一頓狠批,氣得當天半宿沒睡著,跟衙門告了天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又遇著糟心事:在譙郡做生意的弟弟韓潮被江南的合夥商人騙了,跑路抽光了所有銀子,他跟當地的豪紳借了高利貸又還不上,被人家當肉票扣在譙郡的一個破莊子裏,差人來跟母親周氏索債,張口就是一千金。


    這個一千金,可不是一千兩黃金,而是一千斤黃金。


    他一個令郎,乃是所有郎官中最不起眼的一種吏職,月俸才五千錢,折合不過四兩金;一千斤金相當於八千兩黃金——不算利滾利他得還一百六十多年,還到下輩子去?


    周氏向來疼愛小兒子,哭鬧一番見丈夫實在拿不出錢來,她不敢罵丈夫,又不忍心罵大兒子韓豐,一腔怨恨遷到韓豐未過門的妻子顧柔頭上來,直罵丈夫眼睛糊了漿糊泥,怎麽看上了這麽個破落戶結親,害得兒子沒有前途,一家人跟著受累。


    周氏本來是南海郡富戶家的庶女出身,家裏做碼頭生意,沒讀過什麽書,雖然在京城呆了多年,但一罵起人來還是夾雜許多南海口音:


    “癡線,你是不是眼盲,非要娶這個賤精?”


    韓豐聽母親用詞如此不堪,心中煩躁,便奪門而出,又聽得周氏追到巷子口大罵:“死蠢沒良心,生塊叉燒都好過生你啦!”


    韓豐逃離家門,隻想出來透一口氣,但仰頭一看天色漸晚,已經到了吃完飯的時候,又不想回家,便來到了顧柔家的院子門口。


    他叫了兩聲,院子了沒人,推門門是掩著的,他就直接走了進去。


    堂屋裏也沒有人,他猶豫了一下,進了裏屋。


    顧歡走之前,為了掩蓋被褥的血腥氣傳出去,在裏屋燒著濃鬱的一支線香,韓豐聞到這廉價刺鼻的香味,不由得練練捂鼻皺眉:阿芙說小柔沒品味,還真是這樣,沒有錢就不要焚香,難道不曉得爐瓶三事這些風雅之物都是大戶人家的玩意嗎,她折騰這些真是東施效顰。


    韓豐嫌惡地想著,朝那床上望了一眼,就呆住了——


    顧柔躺在床上,雙頰雪白,嘴唇殷紅,如冰雪雕琢的一尊玉像,那緊閉雙眸的模樣冷豔至極,像是骨子裏都剔透起來的女神。


    韓豐忘記了捂鼻子,身體的某個部分登時燥了起來。


    他來顧柔這邊,本來就是因為心情不好想找點慰藉,吃一頓飯聽她說幾句溫柔話兒就走;可是現在他光聽溫柔話兒不成了,他的雙腿卻一步都邁不開,眼睛癡癡地盯著臥在床上的冰美人,眼中露出一種饑餓貪婪的神色。


    反正小柔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早晚都得是他的人,碰了她又有什麽關係?


    念頭在腦子裏一轉,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雙手顫巍巍地伸出,正欲掀開被褥——


    砰!


    韓豐頭暈目眩,幾乎昏倒,他原地搖晃了兩下,回過頭,隻見個頭才到他胸口的顧歡雙手高舉著一個舊的粗瓷花瓶,血紅瞪眼地盯著他。


    後腦上熱乎乎的淌下來一串東西,韓豐伸手一摸,手裏黏糊糊一團血跡。他登時氣壞了,這個顧歡!


    他一把揪住了顧歡,用武功招式三兩下就把他製服,掐著顧歡的脖子把他雙腳離地捏了起來。


    瓷花瓶摔爛在地上,顧歡雙腳在上方用力掙紮,牙縫中憤恨地咒罵:“畜生,你不是個東西!你是畜生!”


    韓豐狂怒不止,他早就看這個小雜種不順眼了,小柔嫁給他,這個拖油瓶他一點也不想要,想到他以後會受著自己韓家的恩惠,卻還一臉看不上自己那副衰樣,他就想這麽一捏把他給捏死。


    可是顧歡仍然不放棄掙紮,雙腿浮空亂踢亂蹬:“狗東西,淫~賊!畜生!你不是人!”臉色漸漸青紫。


    他喊得很大聲,韓豐一下慌了。他的理智回過神來,韓家雖然算不上有頭有臉,可好歹身家清白,這樣招來別人抓他一個現行,他的前途和名聲可就全壞了。


    他慌得一下子把顧歡扔了出去,奪門而出,用輕功逃跑的時候還不忘掩著臉。


    顧歡摔在牆根,臉上頭上都擦破了皮,少年的臉因為閉氣漲得烏紫,他慢慢地爬起來,忽然想起什麽,慌忙摸了摸胸口,還好衣服裏包著的藥材還在。他放下一顆懸著的心,這時候,才爬到床邊,帶血的小手牽住姐姐顧柔冰涼的纖手,低聲哭了起來:


    “阿姐……你一定要好起來。”


    第四個夜裏,顧柔終於徹底醒轉,家裏沒有雞了,顧歡做了雞蛋湯給她喝。姐弟一起吃過晚飯,顧柔哄睡了弟弟,一個人在房中換藥。


    白天的事情顧歡一個字也沒有提,顧柔還隻當弟弟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她對著生鏽的銅鏡,看著鏡中自己背上那道深深的箭弩創口,心裏頭充滿了疑慮不安:我九尾出來混有幾年了,隻賣消息,不賣人頭,也從不跟人家搶單生意,更沒有得罪過離花宮的人,為什麽呢?


    不管怎麽樣,不管是別人先招的她還是她先招的別人,可這梁子一旦結上,就沒那麽容易了事了,顧歡深深知曉,現在的情勢是,即便她不找出對方,對方也一定會因為害怕她報複而報複。


    顧柔歎了口氣,躍上房梁,把藏在縫隙裏的江湖小報取下來。


    對著燈翻閱竹簡,近五年來的江湖殺手排行榜上,前十名幾乎全是離花宮的人,密密麻麻,前三更是無一例外。


    顧柔翻到近三年的榜單。


    前年,也就是平昌十八年的排行——


    榜首:金飛燕;離花宮


    榜二:夜盜千戶鬼老七;離花宮


    榜三:金筆國手蕭書生;離花宮


    去年的排行——


    榜首:金飛燕;離花宮


    榜二:點紅塵;離花宮


    榜三:卓夫人;碧海閣


    今年年初新鮮出爐的排行——


    榜首:金飛燕;離花宮


    榜二:卓夫人;碧海閣


    榜三:小謝;離花宮


    在密密麻麻屬於離花宮的排行上,“卓夫人”這個名字引起了顧柔的注意。


    她的組織是碧海閣,也是江湖老牌的刺客組織,和離花宮不同,據說成員骨幹多為南人,這個組織多半在西部南部發展得風生水起,隻是近幾年來拓展勢力,把生意做到了洛陽,大有和離花宮分庭抗禮之勢。


    跟離花宮結了梁子,顧柔就開始動腦筋,想要借碧海閣這個勢。雖然她一直喜歡單幹,這樣不必太受製於人,但是事情既到這裏,便有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情勢。


    她跟牽線人聯絡,朝碧海閣遞了消息,沒過多久,便得到卓夫人親自回信,約她夜晚在京城郊外三裏驛館外接頭。


    顧柔如約前來,一見麵,就晴天霹靂地站住了:孟……孟姐?!


    醃菜西施孟嫂子一襲羽衣,美若天仙,優雅徐徐轉身。本以為會邂逅一個風度翩翩美少年劍客的她看見顧柔,登時頭杠黑線,下巴落地,美不過三秒:“小小小小小小,小柔,你是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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