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可可或許是太累了,在給我按摩時突然頭一歪,居然趴在我腿上徑直睡了過去。我動也不敢動,就怕把她驚醒。慢慢地,我的腿開始麻木,生生的疼,但是我的心卻感到很幸福,或許此時我能為她做的隻是這麽多。可可睡得很香很甜,發出輕微的酣聲。突然她身體動了動,換了一個姿勢,繼續入眠。而從她上衣口袋裏滑下一張名片。掉在床上,掉在我的手邊,我拿起來,上麵寫著“天上人間”。


    “天上人間”是上海很有名氣的夜總會,裏麵的小姐數量之多,素質之高,種類之全皆為上海之最。我曾經陪客戶在裏麵玩樂過,裏麵紙醉燈迷,一擲千金不稀奇。


    看著這張名片,我的心慢慢變涼,更涼,再涼,涼到全身發抖,我仿佛看到了什麽。


    可可終於醒來,她對我微笑,在我臉上輕吻,給我喂食,我機械地附和,五點即將來臨,她收拾妥當,和我告別,一如既往。


    那個夜,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床上失眠,而是悄悄離開醫院,來到了“天上人間”。我突然想知道,可可每天晚上到底在幹嗎?這個念頭猶如潘多拉,出現了就無法再抑製。無數的惡魔在對我獰笑,我閉著眼睛等待魔鬼的召喚。


    “天上人間”離醫院有點距離,我到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正是歌舞升平的好時候,這個城市到處霓紅閃爍,你不知道她究竟是和祥還是妖豔。兩者隻是一念之差,就看你用哪隻眼睛去看。


    “天上人間”有一個很大的舞台,舞台四周是十數個包房,無數人在裏麵喝酒、逗樂、淫亂、爾虞我詐,刺耳的音樂猶如硬物將你的耳膜生生擊打,迷幻的燈光猶如一絲不掛的異性挑逗你的欲望器官。舞台上幾個金發碧眼的女郎不時高挑著大腿供你盡情張望,一個似男似女的dj正滿台遊走嘶叫得正瘋狂。他說接下來的節目更精彩,一個孕婦將給你們跳剛管,你要是高興還可以和她一起跳,選擇什麽姿勢任你挑,精彩不精彩我們走著瞧,現在問你們到底要不要。


    舞台下瘋狂的男女集體吼叫:要,我們要……。


    dj變得更瘋狂,它趴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獰笑:首先鋼管伺候。


    話音剛落,從舞台上方落下一根小臂粗的鋼管,直挺挺地豎立在舞台正中。dj爬到鋼管前,伸出長舌頭在上麵添了兩下,繼續獰笑:“下麵有請孕婦出場。好戲上演咯!”


    於是,我就看到濃妝豔抹的可可挺著大肚子穿著超短裙走到了鋼管前,她先是向在場所有男人露出一個標準淫蕩的笑容,然後一隻腿勾住鋼管,身體圍著鋼管搖蕩,接著雙腿夾著逛管,身體不停起著波浪,台下的人變得更瘋狂。一個個野獸般嘶叫:上去,上去,大肚子快點爬上去。可可艱難地用雙腿夾著鋼管,臃腫的身體一點一點往上移動,爬了半天才爬到了逛管中間。在空中她還要保持淫蕩的微笑,隻有這樣才能讓台下的人高xdx潮,隻是台下的人絲毫沒有將她憐憫,他們欲望變得更加高漲,又集體嘶叫:下來,倒著滑下來。於是,可可在空中艱難地翻轉身體,頭朝下慢慢滑下,或許是她的體力太匱乏,或許是她太在乎肚子裏的胎兒,她不敢將腹部觸及鋼管,於是整個人失去了重心,重重摔了下來,癱到在地上。台下的高xdx潮更加強烈,一個最起碼200斤的豬人搖擺著爬上台,他伸出肉肉的肥手將可可從地上生生拉起,然後用盆腔頂著可可的屁股開始搖晃,一邊搖晃一邊作呻吟狀,可可很快被她壓到鋼管上,手緊緊抓住鋼管用力推著,以防肚子的生命被他壓壞,可是豬人的力量實在強大,可可較小的身體根本不堪一擊,她的肚子離鋼管越來越近,最後可可隻得用頭死死頂住鋼管,臉幾乎被壓得變形,長發淩亂空中票,即便如此,她依然要微笑,用這樣的姿態供一個陌生男人在自己背後盡情蹂躪。


    我的淚水很快模糊了雙眼,我明白了可可遭受的所有苦難。我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做到真正的無動於衷,懦弱刹那間煙消雲散,我大聲吼叫起來:可可,不要啊!


    然而音樂聲太大,然而台下人的獰笑聲太大,我脆弱的喊叫根本無法製止悲劇的繼續上演。我不顧一切地衝上舞台,狠狠將胖子拖開。我抱著可可痛哭了起來,可可先是驚訝,繼而委屈,同樣淚如雨下。我拉著可可的手:可可,我們不跳了。我們回家。可可搖著頭,突然麵露惶恐之色,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就看到胖子從地上爬起來後猶如一頭發情的野獸,朝我撞了過來,然後我人就飛了起來。


    我摔到了舞台下,頭疼欲裂,渾身散架,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所有人都獰笑著看著我,我用力晃了晃腦袋,就看到兩個彪形大漢將我拎了起來,拖離現場,最後也不知道被他們拖到了什麽地方,反正我的麵前站著一個半老徐娘。可可很快趕了過來,哭著向那個女人求情。女人看著我,慢慢說:你是可可的男朋友吧!是不是很舍不得可可在這裏跳舞?說實話,我也很舍不得。但是沒有辦法,一個月前她問我一下子借了兩萬塊,答應在我這裏跳滿三個月來還債。現在她才跳了一個月,你要麽把剩餘的錢還給我,要不就不要來搗亂,否則我讓你進得了這個門出不了這個門。


    我趴在地上,狗一樣掙紮著努力站起來,我伸出手,可可趕緊蹲下來拉著我,在可可的攙扶下,我終於站了起來。我對那個女人艱難地說:我還你錢。然後我抱著可可,細聲對她講:我們不跳了,我們回家。


    可可眼淚洶湧而下,不停點頭。


    我和可可相互依偎,一步一步離開“天上人間”。一輪明月正高懸在空中,她是如此聖潔,將所有的野蠻和荒唐盡情埋葬,將愛的誓言和勇氣夜夜歌唱。


    我沒有直接回醫院,而是先把可可送回了家。可可現在比我還要虛弱很多,她需要好好休息。可可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睛看著我,淚水幾欲奪眶而出。我知道她在憂心什麽。我告訴可可不要為錢的事情擔憂,我會有辦法的。可可點點頭,眼淚終於滑落了下來。我輕輕吟唱著一首溫柔的情歌,和著我的旋律可可可很快沉睡了過去。隻是手還緊緊拉著我的手,一刻都不能放鬆。我將臉輕輕貼在可可肚子上。很快我聽到在她肚子裏的那個生命正在蠢蠢欲動,似乎正和我進行著某種能量的傳遞。於是我本來還很慌張的心慢慢變得平靜下來。我知道現在絕對不是我沉迷不醒的時候。可可需要我,她肚子裏的生命更需要我。這麽多大風大浪我都走了過來,這次的困境我同樣能夠渡過,而且,必須渡過,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即將稱為父親的男人,我絕不可以被打敗。


    下雨了,天有些陰冷。回醫院的路上我又變得心煩意亂。錢從哪裏來?沒有錢,可可就恢複不了自由,就要繼續承載非人的羞辱和折磨,可是現在到哪裏讓我一下子去弄那麽多錢?我坐在馬路邊,讓冷風吹著,讓冷雨淋著,狠狠抽著煙,心亂如麻,一籌莫展。


    回到醫院,剛躺到病床上,我就看到黃醫生拉得比茄子還長的老臉出現在我麵前。黃醫生對我私自離開醫院的行為顯然非常不滿。


    “小夥子,你這樣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出去,萬一出個三長兩短,你說是怪你還是怪我們醫院?”


    我自然懶得理他,這個怪人就知道抱怨。《大話西遊》裏的唐僧沒讓他去演還真可惜了,我這麽多天在醫院耳根就從沒清淨過,也真不知道他一個老男人怎麽就有這麽多怨言的,有也沒關係,幹嗎這麽喜歡對我說啊?我將頭別到一邊。不理他。


    “那,還沒說你兩句就不開心了,拜托,你是男人好不好,男人應該大氣一點的嘛,就像我這樣。有什麽事情說出來嘛!別放在心裏,會發黴的,來,我正好現在有空,我們來聊聊怎麽樣啊?”


    我繼續不理不睬,長期“受虐”,我已經學會了對付此人的法寶:隨便他怎麽嘮叨,就是不理他。一般來說,他羅嗦幾歲看我沒反應後自然會自討沒趣地走來。


    “吆,脾氣還真不小呢,我都這樣低三下四叫你說話你還不肯,也太不給麵子了吧,怎麽說我也是個德高望重的醫生,人前人後受尊敬的,你隻是個病人好不好,別的病人看到我求我說話,你也不要這麽酷吧。”


    聽著黃醫生不近人情的嘮叨,想著自己受的委屈以及現在麵臨的困難,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睛很快紅了起來。


    “幹嗎呀?我說這是幹嗎呀?沒說你兩句你幹嗎哭啊!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動不動還哭鼻子,害不害羞啊!是不是遇到什麽傷心事了?遇到傷心事情告訴我呀,真是的。好像我不睬你一樣。好了,快別哭了,是不是在為錢的事情操心啊?有什麽呀,不就是錢嘛!你如果要錢跟我說聲,我可以借給你的嘛……”


    聽黃醫生羅嗦到現在就數這句話最能打動我了。我眼前一亮,趕緊轉身,一屁股坐了起來。


    “黃醫生,你能不能借我點錢,等我病好了我立即工作還給你。”


    “哈哈,果然是為了錢傷心”,黃醫生很是得意,“我閱人無數,從來就不會看走眼。我說小夥子你也真是的,為了錢有什麽好傷心的呢?說吧,你要多少錢啊”。


    “兩萬塊,黃醫生,你能不能借我兩萬塊,我知道有點兒多,但我保證等我病好了我有錢了立即還給你,請你相信我。”情急之下,我抓住黃醫生的手,滿臉懇切之色。


    “好了,好了,別亂摸我手,我手是你摸的嗎?要是被我小情人看到了非罵死我不可。兩萬塊又不多的咯,不要又發誓又許諾的,我借錢給你沒什麽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後和你說話時你不要不睬我。我知道你覺得我羅嗦,可是我也不想啊!做醫生壓力這麽大,我又沒有其他辦法發泄,也就剩下嘮叨兩句的樂趣了,我是喜歡你這個小夥子才和你嘮叨的對不對?你總是隊伍不理不睬我會很傷心的。


    “嗯,前幾天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


    “以前就算了,過也過去了,隻要你以後多陪我說話就可以啦!不過,你病眼看就快好了,也在醫院住不了幾天了。”


    “那我這幾天就好好陪您說個夠。出院後我也會經常回來看你,陪你聊天的。”錢的事情解決了,我心情大好,神采飛揚,滿眼皆是希望。


    “好啊!有人陪我說話我最開心了。對了,小夥子,你有沒有感到身體有其他的不適啊?”


    “沒有啊,怎麽了,黃醫生?”


    “唉”,黃醫生突然深深歎了口氣,神奇也黯然下來,“按理說,有些話是不應該現在告訴你的,但是我是醫生,病人的身體情況又不能刻意隱瞞,為難啊!”


    “到底怎麽了,黃醫生?是不是我身上傷有什麽新情況,你告訴我。”


    “哎!沒有啦!你的傷到好得挺快的,現在出院都沒大問題。隻是……隻是你的心髒,你就真的沒有感到你的心髒有什麽不對勁嗎?比如說經常痛啊什麽的?”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全身,我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讓聲音保持平靜。“黃醫生,是不是我的心髒有什麽事?你說好了,我能承受。”


    “你入院後,我們在給你做全身檢查時,發現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這種毛病很討厭的,不但隨時都可能發作,而且一旦發作就會很嚴重,如果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命都能丟掉。我查看過你的病曆卡,病史上並沒有寫出這個毛病,所以我奇怪是你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心髒不好還是你在刻意隱瞞。要知道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啊!你看你這麽年輕,生龍活虎的,你說要是因為這個毛病突然發作而出現三長兩短的,簡直太可惜啦!好了,不說這個了,沒意思,我們還是說點開心的好了,我告訴你哦,我那小情人可真不得了呢,性欲強的很,一到晚上我就害怕……。”


    “黃醫生,其實我知道自己心髒不是很好”,我打斷了黃醫生的話,“這幾年來,我的心髒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疼痛,隻是我一直沒有去醫院治療罷了。”


    “哎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知道心髒有問題怎麽不早點看醫生呢?心髒上的毛病你怎麽刻意忽視呢?你這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我說怎麽你心髒已經成那樣子了呢。”


    “成什麽樣子了?”


    “就是這個樣子”,黃醫生用手不斷在我眼前比劃,“哎呀,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反正蠻嚴重的,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你以前覺得心痛都是心髒衰竭時的表現,還不是真正的發作。一旦發作了,就不是痛那麽簡單了,是要丟性命的”。


    “是不是得了這個病,一定會發作?”


    “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什麽時候會發作就說不定了。有人命大福大,可能幾十年也不發作。有人命薄,今天就發作也說不定。呸,呸,呸,我可不是說你啊,我看你命相不錯,不會那麽倒黴的啦!哎呀,都說不要再說這個話題了,弄得我都有點傷心了,我好不容易認識你這個小兄弟,我可不想很快就看不到你,呸,呸,呸,我又說錯話了,你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


    “黃醫生,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這個病是不是無醫可治?”我凝視著黃醫生,神情嚴肅。弄得本來還不停搖頭晃腦的黃醫生也正緊了起來。


    “無醫可治還不至於,不過相當麻煩就是了。要想根治隻有一個辦法”。黃醫生說完後用手在自己心髒部位做了一個動作。


    “換心?”


    “沒錯,換心,不過,等你發作時有沒有合適的心髒就說不定了,而且,換心手術很貴的,難度也很高,現在還沒有哪家醫院敢說自己做這個手術100%能成功。所以呢,這個辦法也隻是理論上成立而已。好了,我不說了,我走了,否則我又要亂說了,小夥子你別想太多,先安心把現在的傷養好,以後發生什麽事情自有解決辦法的。我回頭就去銀行取錢給你。你可別忘記出院後要經常來看我,陪我聊天哦,唉!多好的小夥子啊!”


    黃醫生輕歎一口氣,晃晃悠悠離開了。


    看著慘白的牆,我的頭開始急劇旋暈起來,隨之眼前迅速模糊,淚水奪眶而出,最後“轟”地一聲我跌倒在病床上,“我不能輸,還有很多事情我沒有完成,還有很多人需要我去照顧,我一定不能就這樣倒下”我拚命掙紮著爬起來,蹣跚走到窗台,窗外最後一株桂花已經凋謝。


    冬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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