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上海,站在我生活了四年多的家裏――不,此刻它已經不是我的家,兩個多月前,為了籌備資金,我無情地將它賣給了別人,今天則是我和它廝守的最後一天,再過幾個小時它即將離我而去,一如這兩個月來,我生命中太多的人和物離我而去一樣。


    我事先計劃是打算在附近租套房子住的,卻沒想到父親突然辭世,我在老家一呆就是大半個月,耽誤了找房子的時間。而相較時間的缺失,更可怕的是貧窮,這些天發生的惡運實在太多了,幾年工作攢下的積蓄花得所剩無幾,從老家臨走時我又留下兩萬元給後媽,現在我在上海所有的錢加起來隻剩下三千多元,如果按照我以前花錢的力度,一個晚上就可以消滅。


    我收拾好房間,提起一點點可憐的行李,走出家門,卻不知下一步的方向。


    這個城市我沒有了家,我該何去何從?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喝酒去,一醉解千愁,今夜,我但求一醉。


    我乘公交,換了兩部車才趕到babyface,這個我無比熟悉的地方今晚看起來居然如此猙獰,音樂到一如既往的激烈,台上跳豔舞的姑娘也一如既往的風騷,但我對這些都沒有了興趣,我隻想喝酒,我找了個偏僻角落的位置坐定後,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起來,很快便喝得酊銘大醉。一頭栽倒在桌上,昏睡了過去,等醒來時還想繼續喝酒,突然感到麵前晃動著幾個人影,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其中一個人突然一把抓住我的頭發,然後用力把我拉倒在地,過多的酒精讓我渾身發軟,幾乎無力反抗,就生生被他拉出了babyface,一直拉到附近的一條小馬路上。


    我癱倒在地,定眼一看,就看到陳重正嬉皮笑臉地站在我麵前,在他身後還站著幾個彪形大漢,其中有一位正是上次在babyface打了我且自稱是馬彪的中年人。


    陳重蹲了下來,用手拍拍我的臉,一臉嚴肅地說:“真想不到你現在還有心情喝酒,可你到哪裏喝酒不好,拚拚要到這裏,還讓我看到,你不知道我對你很有意見嗎?你難道不知道我現在很想打你嗎?你怎麽這麽笨的啦!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哈哈,這傻b太衰了,上次被我敲了一棍子就暈了,今天可不能再打頭了。”馬彪身邊的那個小矮子誇張地接過話說。


    “對,不能打頭,絕對不能打頭,那打哪裏呢?要不打臉吧,反正他也不要臉。”陳重說完甩手便抽了我一個耳光,“疼不疼啊……我問你疼不疼?你不是一直很吊的嗎?你還手啊!我讓你和我吊”,陳重突然揮舞著雙手,張牙舞爪,一隻接著一隻地抽著我耳光。


    或許是打累了,他停了下來,喘著粗氣對我說:“對了,忘記告訴你,青春美容膠囊的案子被我接下來了,真是謝謝你哦,白白送給我五百萬,我真是愛死你了,還有,你和李中君的錄音也是我給老板的,是我用了十萬元從李中君那裏買下來的,沒有這段錄音我還真趕不走你呢。”說完他猛然抓住我的頭,大力往地上撞了過去,“我還忘了告訴你,劉娜還是處女哦,我幹她幹的好爽,謝謝你幫我照顧她照顧了那麽長時間,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又給我女人又給我鈔票,我真是好愛好愛你哦……”陳重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鮮血順著臉流入我的嘴,苦苦的、澀澀的。


    “你最好弄死我,否則你一定會後悔”,我咆哮著對陳重說。


    “哈哈,你好吊!我沒本事,好了吧?放心,我不會弄死你的,我隻會把你弄得半死”,陳重站起來對後麵幾個人說了句什麽,一幫子人立即全部湧過來將我圍了起來,再接著我的身上就被數不清的拳頭和腳蹂躪著,我分明聽到了自己身體裂開的聲音,我很快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忘了時間、忘了世界,忘了淚水和疼痛,也忘記了曾經的諾言和愛。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被活活打死時,這些人突然停了下來,並且很快散開,遠處又是一群人匆匆走了過來,領頭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竟然是薇薇。


    薇薇身邊的一個中年男人走上前和陳重他們說了會什麽,就見陳重點點頭,然後蹲下來抓住我的頭發說:“今天算你小子走運,有人罩你,下次別讓我再看到,看到一次打一次,直到把你打活活打死為止。”


    我被送到了醫院,據說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腦袋上縫了三十多針,輸了50血……這些都是薇薇對我說的,我醒來後就發現自己渾身包著繃帶,被固定在床上,跟隻大蘿卜似的。薇薇看我醒了,笑逐顏開地對我說:“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被他們打死了呢。”這家夥,每次都說這句話,一點新意都沒有。


    我心裏雖然感激,可嘴上卻什麽都不想說,再次閉上了眼睛。


    “你醒了我就放心啦!我現在得回去了,過會護士會過來給你換藥,我明天再來看你,醫藥費我都付了,你別擔心,乖乖在這裏養病哦。”


    我依然沒有說話,我根本就沒擔心什麽醫藥費,我什麽都沒擔心,甚至連自己是不是會殘廢,留下後遺症都沒擔心。


    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可讓我擔心的,我什麽都沒有了。


    突然又聽到薇薇說:“對了,明天我帶一個人來看你,她早就想見你了,一直沒機會,現在好了,你想不見都不行。”


    “誰?”我好不容易吐出一個字,這才意識到喉嚨又幹又疼。


    “現在不告訴你,等她來了你就知道了,好了我走了,再見。”


    病房裏恢複了寂靜,整個白天除了護士過來給我換了兩次藥,就是一個胖胖的中年醫生過來視察過我的病情,那中年醫生自稱姓黃,和我是江蘇老鄉,黃醫生一個勁地誇讚我生命頑強,骨頭硬朗,被打成這樣居然沒殘廢,且恢複的很快,過兩天就可以出院。


    黃醫生見我不言語,繼續安慰我說很多病人都是這樣,遇到了挫折,受了傷害,心裏就特別想不通,不想講話,等身體好了,重新回到社會上,心態也會自然調整過來,用不著太擔心。


    黃醫生最後還告訴我一些家長裏短的事,諸如他和他老婆性生活一點都不和諧,她老婆是隻母老虎,一天到晚什麽事情都管著他讓他非常不舒服,醫院裏一個年齡能做他女兒的實習小護士對他很有意思,經常暗示要和他上床還不要負責等等。他講這些話時神態很認真,間或還配合各種滑稽可笑的動作,我的心情雖然很煩躁一開始根本不想聽,但沒法拒絕,被強行聽了後,心態居然輕鬆了不少,最後一陣困意上來,再次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我就發現薇薇正和一個女孩子站在窗口,薇薇對那個女孩子不停比劃著,那女孩則不停地點頭,因為距離有點遠,我看不清楚女孩的臉,隻是覺得有點熟悉。我輕輕翻了個身,薇薇到沒有發覺,可那女孩仿佛聽到了聲響似的,立即轉過頭看著我,然後拉著薇薇,雙手空中比劃了一下,倆人走了過來,等走近我才發現這個女孩居然是我上次在babyface見到的那個啞女。啞女微笑著看著我,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兩個小酒窩浮現在臉上,非常的可愛。我悄悄打量著她,發現她長的有像一位韓國當紅女影星――金喜善,對,就是金喜善,隻是她頭發是黑的,又黑又長,遮蓋在她潔白細膩的臉上,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安祥和溫暖。


    “你醒啦”,薇薇還是笑嘻嘻的,這個女人,仿佛一天到晚都很快樂,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夠讓她煩惱似的。薇薇轉身從桌子上端過來一個盤子,上麵是一小塊一小塊的蘋果,薇薇用牙簽刺了一個塞到我嘴裏:“吃吧,是可可特的給你削的,對了,給你介紹一下,可可,我的好妹妹。”


    可可又是一笑,然後手在空中比劃著,同時嘴裏“呀呀”地發著我聽不懂的音節。


    “可可說見到你很高興,讓你好好養病,不要亂想。”薇薇給我翻譯,然後和可可做了個手勢,就見可可連忙點頭,然後走了出去。


    “我讓她出去買點小混沌上來”,薇薇繼續把蘋果往我嘴裏送,“可可是個孤兒,8歲那年被村裏一個老光棍強xx了,還被暴打了一頓,估計是打在耳朵上,結果耳朵就給打聾了,時間一長,連話也不會說了,他14歲那年就獨自一人去深圳夜總會跳舞,我看她好可憐,又怕她被壞人欺負,就認她做了妹妹,這幾年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來上海發展她也就跟了過來,上次我們在babyface遇到麻煩,幸虧你及時相救,那時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嚇死我們了,可可後來一直說你很厲害,是真男人,她很喜歡你,這次知道你生病了,就一定要來看你。”


    真男人?哈哈,我心裏一陣酸楚,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連狗都不如,還真男人呢。


    可可很快回來了,端著一碗香噴噴、熱氣疼疼的小混沌,坐到我麵前,然後用一把小湯勺喂我吃了起來,怕我被燙著,每次還先用嘴吹吹冷,溫柔的一塌糊塗,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吃了,又不忍拒絕,隻好半推半就地張著嘴,感覺好奇怪。吃著吃著我居然一下子感覺回到了小時候,媽媽還在世上時,也曾如此一口一口喂我吃過飯,我模糊了自己的視線,變得聽話起來,很快就把一大碗混沌吃的精光。可可開心死了,放下碗後對著薇薇不停做手勢,我就看懂一個――她豎起了大拇指,應該是在誇讚我吧。


    這一幕都被黃醫生看到了眼裏,他應該進來有段時間了吧,我居然沒發現,可見剛才是多麽投入地吃混沌。黃醫生哈哈大笑了起來,扭動著自己肥胖的身軀走到我麵前:“你小子真有一套,不聲不響的找到這麽漂亮的女朋友,看來以後我要向你學習。”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冷冷地說。


    “又沒關係的啦!現在不是,以後是就可以啦!我說你小子別生在福中不知福啦!唉!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太花心,哪裏像我當年,不要太癡情……”黃醫生一邊嘮叨一邊對我進行例行檢查,在一大堆儀表麵前觀察、記錄了老半天,薇薇和可可倆人乖乖地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神色滿是緊張。


    “怎麽樣,有問題嗎?”黃醫生檢查完畢後,薇薇趕緊湊過來問。


    “有問題到好了,我就可以多和他嘮叨幾天了,可惜啊,他恢複的也實在太快了點,下午就好出院啦。”


    “耶……”,薇薇高興地叫了起來,抱著黃醫生在他老臉上吻了一下,然後對可可比劃了兩下,可可也眉飛色舞地“呀呀”大叫了起來。


    “唉!現在的年輕人呀,就是太風流”,黃醫生滿臉愉悅,似乎還在享受剛才那個吻,頭卻搖得潑浪鼓似的,感歎著說去其他病房了,並期望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在醫院看到我。


    我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不在醫院我去哪裏呢?這個城市我已經沒有家了。薇薇仿佛看出了我的擔憂,爽快地對我說:“是不是擔心沒地方去?沒關係,住我那裏好了。”


    “你怎麽知道我沒地方去的?”我口氣有點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這幾天我總是陷入一種極端的情緒中,暴躁、悲觀、甚至有點厭世。


    薇薇到是絲毫沒介意:“我當然知道啦!大前天你出事情後,我本來想通知你家人過來看看你的――我想你家裏總歸會有女人吧,結果我敲開門,裏麵的人卻說那房子他們已經買下了――對了,那個劉娜呢,你們還好吧。”


    我把頭扭了過去,不再說什麽。


    “好啦,好啦,不提她就是了”,薇薇足夠聰明,立即安慰了我兩句,然後對可可做手勢,意思讓她先回去收拾出一間房,下午就把我接過去――當然,這些都是薇薇後來翻譯給我聽的。


    說實話,我不想得到薇薇太多照顧,這不符合我一貫的大男子主義性格,但是我根本沒法拒絕,也不能拒絕,現在除了到她那裏,我真不知道這個城市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讓我苟延殘喘、停留片刻。


    薇薇她們住在虹口區曲陽新村的一處居民樓的地下室裏,條件之差遠遠出乎我的想像,地下室裏通道錯綜複雜,一共大概有三四十間小房間,裏麵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那地方我以前曾多次開車路過,地上熱鬧繁華,根本想不到地下還生活著那麽多人,由此可見我們眼睛看到的內容不但虛假,還很不全麵,需要深刻反省。


    薇薇和可可住在最裏麵的兩間房,麵積都很小,頂多十平米的樣子,裏麵除了最基本生活用品外,再無其他裝飾,不過收拾的到挺幹淨。可可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好後讓我住,自己則和薇薇睡在一起。我到的那個晚上,可可從菜場買來一隻老母雞和一些豬骨頭,說要給我補補身體。地下室自然沒有廚房,隻是在門口搭了隻水泥台子,台子裏放個煤氣罐,台子上放個煤氣灶就可以開鍋。我身上依然纏著繃帶,死人般躺在床上,就看到可可穿著隻紅色拖鞋,不停地進進出出,一會兒殺雞,一會兒剁豬骨頭,忙地不亦樂乎的樣子,突然覺得好溫馨。可可將長發盤到了頭上,隻在額頭前垂下一片,殺雞時神態專注,動作幹淨利落,手起刀落,片血不沾身,母雞則應聲而亡,一看就知道是居家好手。可可每次進房,都要看我眼,然後對我一笑,眼睛眯成一條線。


    吃好豐盛的晚飯後,可可迅速將碗洗掉,桌子擦幹淨、擺放好,然後燒好熱水,給我好臉和腳(地下室沒有浴室,洗澡要到外麵的公公浴室),再次將我扶上床後,自己趕緊跑到薇薇房間裏開始化妝、打扮――她們一天的工作即將開始,到babyface之類的酒吧、夜總會跳豔舞,要一直跳到淩晨一點多才能回來,每天如此。薇薇和可可化好妝後進來和我告別,隻見她們濃妝豔抹,渾身胭脂氣,一如像我之前見到過的無數小姐一樣,然而和以前不一樣的是,此刻她們對我的笑一點都不做作,而是相當真實,相當溫柔。薇薇讓我乖乖在家養病,困了就睡覺,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有什麽事情就打她手機。吩咐完畢後倆人便拉著手,結伴走出地下室,投奔向一個又一個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


    我在地下室一共生活了一個多月,在薇薇和可可精心照料下,身上的傷幾乎痊愈,正如黃醫生所說的那樣,我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甚至體重胖了近十斤,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多了。這一個多月是我二十多年來最為平靜的一段日子,雖然在這一個月內我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悄悄流過不下100次眼淚,並且有三次想過自殺,但種種此類舉動依然無法否定我這一個月的幸福。


    我以為自己會一直如此生活下去,平靜地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地下,生活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卻不料一個月後的一天深夜,薇薇進房對我說:“楊健,我可能要離開上海一段時間了。”


    “怎麽了?”


    “我的男人犯了事,要跑路,讓我跟他一起離開――就是上次救你的那個中年男人呀,我在上海這麽多天,幸虧有他保護我,才能夠順利在各個場子跳舞,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定會知恩圖報的,現在他有難,我不能離開他不管。”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點點頭。


    “這次可可不會走,本來我也讓她和我一起走的,畢竟在一起這麽多年,我很舍不得將她一個人留在上海,可她說什麽都不肯,說要留下來照顧你。可可真的是個很好姑娘,人特別善良,還很講義氣,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千萬別辜負她對你的一片真心。”


    我依然不知道說什麽,卻閉上了眼睛,又是告別,我真的不想麵對。


    “還有,你身體好了千萬別去找上次打你的那夥人報仇,那些人都是黑道上混了很久的人,個個心狠手辣的很,你鬥不過他們的,我不在上海了,就不能再保護你了,我不想你再受到什麽傷害,可可也不想,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聽到沒。”


    薇薇還想說什麽,淚水突然一下子流了出來,她趕緊把頭轉了過去。這個女孩,從第一天認識她就看她一直在笑,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怕,可現在卻急劇抽動著肩膀悄悄流淚,像個受傷的孩子。


    可可或許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但她的心分明可以感應著薇薇的話語,在我發現薇薇悄悄哭泣時,一邊站著的可可早也淚流滿麵。


    薇薇臨走前從包裏取出一遝鈔票:“這裏有一萬元,你拿著,過兩天就和可可搬到上麵住,地下室條件太差了,我會盡快回來看你們。”薇薇轉而破泣為笑,“你可千萬別欺負我家可可,否則我回來第一個就收拾你。”說完,不由分說地把錢塞給我,然後和可可緊緊擁抱,再然後,和我們揮手告別。


    薇薇走後,我和可可又在地下室生活了大半月才搬離地下室,然後在楊浦區江灣鎮租了套老公房,兩室戶,月租800元,獨門獨戶,有自己的廚房和洗手間。這間老公房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房東也沒有裝修,房間裏已經相當破舊了,隻有一些老式家俱,所幸兩張床還都比較新,而且有著席夢思墊子,睡上去應該會很舒服。


    搬進去的第一天,可可顯然很開心,“呀呀”地拉著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還不停地指著天花板或者牆壁比劃,我知道她意思在這些地方可以吊個天花板、擺放個家俱什麽的,隻是我絲毫沒有半點興趣,於是掙脫開她的手,自己跑進房間裏,關上房門,躺到了床上。


    可可也不進來找我,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她已充分習慣我了的古怪脾氣。我是會講話可不想說,薇薇是想說話可是不會說,以前薇薇在還好,最起碼不會覺得無聊,現在到好,我和可可在一起時幾乎從來不交流,就像屋裏住著兩個啞巴似的。可可是個獨立性很強的女孩,無論做什麽事都親裏親為且胸有成竹,根本不需我插手,我自然也懶得過問,就一天到晚陷入在悲傷之中,深深自閉無法自拔。


    從地下到地上,我猶如經曆了一次生死循環,軀體再生了,靈魂卻無法隉磐,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不在乎的男人了。相反,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陷阱,生活處處如此可怕,無論是誰,都不值得你去信任。每當一個人時,幾個月前的那場惡夢便會自動浮現,一次又一次將我摧垮,讓我害怕不已。


    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半天,見外麵久久沒動靜,情不自禁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可可房裏空無一人,桌上有張紙,上麵寫著:我出去買菜了,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來給你做晚飯――我不懂啞語,和可可一直是通過寫字作簡單交流的。我看看表,她出去了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怎麽還沒回來呢?猶豫再三,我推開家門,這幾乎是兩個多月來,我第一次獨自出門,走進生活。


    江灣鎮我很熟悉,菜場就離我們租的房子不遠,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還沒到菜場,遠遠便看到可可正被幾個男人圍在中間推搡著,當中一個人正是打過我的那個矮子。我的腳步頓時凝滯住了,雙腿發軟,再也無法再向前邁一步,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為難可可,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虐待可可,我隻知道好害怕,根本不敢上前解救可可,我甚至好害怕他們會發現我,於是想也沒想就發瘋似的跑回家,打開房門,衝了進去,隻是還沒等撲到床上,便摔倒在地,然後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身體急劇顫抖起來……我真的好怕!


    門很快開了,可可撲了過來,她的頭發淩亂,衣服被撕破了好幾處地方,可可用力試圖將我拉起來,可根本就拉不動,最後反而也跌到在地,可她根本不放棄,依然努力地跪在地上,用肩膀抬我,用頭頂我,硬生生把我抗了起來,抗到了床上,自己卻再次摔倒在地。我繼續在床上顫抖著,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隨後猛烈用拳頭擊打自己臉部,一拳快似一拳、一拳重於一拳。


    可可猛烈發出“啊啊”聲再次撲了上來,試圖抓住我的手,可我的力量實在太大了,嬌小的她根本無法製止,我胳膊一揚便將她掀了出去,可可沒有再撲過來,而是做了個打死我都想不到的動作――隻見她衝到牆邊,然後用頭一下又一下地猛烈撞著牆,她撞的是那麽的大力,“鈍鈍”的撞擊聲一聲又一聲地傳進我的耳膜,牆壁上的石灰紛紛脫落,鮮血很快順著潔白的牆壁流了下來。可可一邊用頭撞牆,一邊“啊啊”大叫,猶如垂死前的野獸發出的陣陣哀鳴。


    我被眼前的這一幕深深震呆了,忘了顫抖,也忘記繼續毆打自己,我站了起來,看著可可,可可也停止住撞牆,回過頭看著我,鮮血一滴滴地打在地板上,我們倆就那樣靜靜站著,對望著,那一瞬間,時間失去了色彩,空間失去了力量,天地間隻剩下了我和可可兩個人。我慢慢向可可走去,一步又一步,走的是那麽緩慢,那麽凝重,我走到可可麵前,然後用盡全身力量,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我們倆人再次放聲大哭,隻是這次,彼此都不再孤單。


    那個夜,可可去夜總會跳舞後,我一個人站在衣櫥的大鏡子前,站了很久很久,最後我對著鏡子裏麵的那個神情落魄,麵色蒼白的男人緩緩說:“你有一千個理由可以選擇繼續沉淪,選擇繼續逃避,但為了這個女孩,你必須重新振作。”


    天,下起了小雨,我走在雨裏,沒有打傘,我需要雨水來衝散我身上最後的懦弱和自卑。我整整在雨中步行了三個小時,一直走到普陀區可可跳舞的那家夜總會,站在門口我靜靜等候著可可的歸來,淩晨一點,我終於等到了我的可可,她拎著一隻很大、裝有演出服裝的手提包匆匆從夜總會裏走了出來,長發垂在額前,遮住了上麵的傷口,她看上去是那麽的憔悴、那麽焦急,我知道她是趕著回家,趕著要回去照顧我。對於我的到來,她似乎有著說不出的驚喜,手一鬆,包落到了雨中,人卻飛般衝了過來,將我緊緊擁抱。


    我在可可耳邊輕輕地、溫柔地說:“以後不要再跳舞了,我明天就找工作,我養你吧。”


    我不知道可可能不能聽到,應該聽不到吧,但我還是看到在我說完這句話後,可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淚如泉湧,然後用信任的目光注視著我,不停地點頭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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