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軾、蘇轍啟程不久,於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二月初三,神宗皇帝降旨,任命王安石為龍圖閣大學士、參知政事,主持製定新法事宜;任命韓維為翰林學士,之後又根據王安石的推薦,任命呂惠卿、章惇為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主持新法條文的審定。這意味著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開始了!


    這一日,王安石正獨自坐在桌旁吃飯,一邊拿書捧讀。他被書中內容深深吸引,隻顧夾取麵前的一盤菜,舉箸夾菜到嘴邊,不慎將菜掉落衣服之上,也渾然不覺。這一幕正好被走進屋來的吳夫人看到,她嗔怪著說:“老爺,你怎麽吃成這樣啊,這書就不能擱下一時半會兒嗎?瞧你這身袍服,盡是些菜湯飯漬,待為妻給你換下。”王安石仍是盯著書,說:“不換,不換,哪有空閑換它呀,就這樣吧。”吳夫人接著勸道:“老爺再忙,也不會連換衣服的工夫都沒有。你如今是朝中重臣,可不能像過去那麽不講究。”但王安石卻堅持不換,還說:“不換,當官是為聖上、百姓做事,不是為了穿衣服的,要那華冠麗服又有何用,華而不實,恥也。”吳夫人欲語又止,十分無奈,隻好歎息一聲,說:“總之老爺都是對的,你可真拗呀。”


    這時,管家王全進屋稟報呂惠卿和章惇求見。呂惠卿與章惇進屋,一同施禮問候。王安石揮揮手,算是還禮,指指座位示意呂、章二人坐下。呂惠卿坐在座位上,身體前傾,拱手說:“介甫公,《均輸法》和《青苗法》正在起草之中,不日就告完成了。”原來,王安石決定改革首先從抑製商人和地主對農民的盤剝開始,命呂惠卿等製定《均輸法》和《青苗法》。聽到即將完成的消息,王安石興奮地一拍桌子,大聲說:“好!吉甫,你起草完後,再由條例司同仁討論,納言修訂,補闕拾遺,即可呈皇上禦覽,施行於天下!”呂惠卿忙拱手稱是。


    王安石轉頭對章惇說:“子厚,你膽識過人,在商州任上不拘一格推行新政,我很是欣賞。此次熙寧變法,事關國運,成則我大宋國富兵強可比漢唐!你須施展才華,竭智盡力,我等同舟共濟,共襄盛舉。”說完,撚須微笑,忽覺手中有黏物,抬手一看,原來是剛才吃飯時不小心粘到胡須上的飯米粒,嗬嗬一笑,將米粒放入口中。


    章惇自奉詔命進京以來,這是第一次到王安石府上拜訪,也是第一次見到王安石。聽到王安石對自己的稱讚和對變法的雄心壯誌,章惇回答說:“卑職一定殫精竭慮,不負厚望。”


    因為章惇與蘇軾是同年的關係,王安石又向章惇問起蘇軾的消息,章惇回答說:“蘇軾再過幾日便將抵京。”王安石大喜:“好!蘇軾當初與我約定,各自在地方上試行新政,來年再會。子瞻在鳳翔之新政,真是聞名朝野啊!他這一來,對我變法大業可說是如虎添翼,又多了幾成勝算!”章惇也欣喜地微笑著說:“子瞻才華冠絕,可堪大任!”


    王安石撚須一笑,點了點頭。呂惠卿卻遲疑片刻,忙拱手微笑著恭喜王安石,心中暗自思忖。


    對於蘇軾即將抵京的消息,與王安石、章惇的欣喜和呂惠卿的忌憚不同,六十五歲的宰相韓琦心中的滋味頗為複雜。此時,韓琦正靜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麵沉似水。想及前幾次朝堂上王安石談及變法的萬分急切之情,而這種好大喜功的行事風格也深合年輕的神宗皇帝的心性。神宗皇帝準許了歐陽修辭官外放,並提升了一大批官員。韓琦明白變法已成定局,無可挽回。他深深地為變法前景、大宋未來擔憂,他感到自己對萬事皆無能為力,便三上奏章,請求辭去宰相,外放任職。


    丫鬟進來稟告範鎮來訪。二人見禮後,韓琦苦笑著說:“此刻,也就是老夫看老夫啦。”範鎮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探望韓琦的,範鎮道明來意,韓琦問:“聖上還沒準我辭去相位嗎?”範鎮說:“這是什麽話。宰相幾日不上朝,聖上甚是關心,命我前來問候。”韓琦搖搖手,說:“偶有不適,聖上如此關心老臣,心有不安呀。我已三上奏劄,乞求辭去相位,外放任職,聖上何以苦苦挽留呢?”範鎮說:“若非宰相之力,聖上今日焉能繼承大統,聖上倍念舊恩,企望宰相能助聖上實現圖強大業。”


    韓琦淡然一笑,說:“蜀公,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已不合時宜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總把新人換舊人。這樣,朝政才有生氣。王安石必將為相,與其那時被趕下台,還不如現在就讓賢。”韓琦所說,範鎮聽了句句是實,隻好歎氣道:“宰相這話說的,我本是來遊說你的,現在反而被你說得也想辭官了……”


    忽然有一沙啞的聲音喊道:“皇上駕到——”


    韓琦、範鎮慌忙出迎,神宗早已進得房來。二老臣深施一禮,道:“不知聖駕到來,老臣有失遠迎,乞陛下恕罪。”神宗笑道:“二位免禮。”韓琦急忙敬讓神宗坐下,神宗坐下後,便說:“二位也都坐吧,範鎮,勸動宰相否?”範鎮並未落座,而是躬身拱手說:“陛下,微臣無能,有負聖恩。宰相去意已決,非天子莫能留。微臣告退。”得到神宗的首肯後,範鎮又向韓琦施一禮,趨步退去。


    韓琦跪於神宗麵前,說:“陛下,老臣去意已定,乞望陛下外放老臣,全我名節吧。”神宗慌忙離座俯身扶起韓琦,潸然淚下,說:“宰相當年力排眾議,冒生死之險,擁先帝繼嗣,又擁朕登基,天大功勞,無人不曉。如此而退,豈非置朕於不義乎?”


    原來,當年,仁宗老而無子,正是韓琦等人冒死進諫仁宗過繼英宗為嗣,也就是神宗之父。英宗早逝,韓琦等又力保神宗即位。所以韓琦實有大功於英宗、神宗二帝,也有大功於大宋。此時,神宗對韓琦是由衷地感激。


    韓琦也老淚縱橫,說:“陛下,老臣力保先帝,是為我大宋江山;力保陛下繼承大統,亦為大宋江山;而今急流勇退,還是為我大宋江山。要振興國家,必圖新政,而對改革朝政,老臣尚無良策,如何佐我英主?議事一出,陛下又須照顧老臣的顏麵,則如何剛斷一切?”


    神宗見韓琦如此懇切,隻好準允,接著談起繼任人選的問題,以自己心目中的人選王安石征詢韓琦的意見。韓琦躬身說:“王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才能有餘,位處宰輔尚有不及。”神宗為之一怔,問道:“何以見得?”韓琦回答道:“位極人臣,既要有胸懷天下之心,又必有五湖四海之量。介甫忠君愛民之心可鑒,但容人之量有限,更乏識人之明!誠如陛下領眾大臣黃河觀瀾,河寬者則暢,道窄者則險。”


    神宗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問道:“那可大用者當首推為誰?”


    韓琦回答道:“蘇軾。蘇軾既有尊君愛民之誌,又有安邦定國之策;文有經邦濟世之才,武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神宗疑惑著說:“朕聽說,宰相曾說那蘇軾連翰林學士都不夠格,如今怎麽就能做首輔了呢?”


    韓琦慚愧地說:“陛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臣這幾日稱病家中,行思坐憶,才知道蘇軾其才其誌,迂腐之臣難以看透。臣過去實乃迂腐不堪,目滯神昏也。而仁宗帝知人善任,鮮有能比,仁宗帝說過大蘇小蘇是為陛下所儲的宰相之才。”


    聽到這些,神宗大驚。


    韓琦接著說:“用與不用,皆由陛下。仁宗帝曾讓臣考驗蘇軾,臣以為蘇軾已通過了臣的考驗。”


    神宗思索著說:“蘇軾,蘇軾,朕對他卻不了解。宰相以為蘇軾比王安石如何?”韓琦不假思索地說:“如黃河觀瀾,河寬者是蘇軾,道窄者乃王安石。”


    神宗有些不悅地說:“宰相,朕倒喜歡那道窄的黃河,急流勇進,萬馬奔騰;而那河寬者,平流緩進,死水微瀾,最是乏味了!”


    見神宗如此年輕氣盛,近乎魯莽,韓琦隻好說:“陛下英明。”他也為即將歸京的蘇軾深深擔憂……


    幾天後,韓琦便在料峭春寒中,啟程返鄉。雖然這倒春寒並不是十分寒冷,而且預示著暖春的到來和萬物的複蘇,但他的心中卻是異常寒冷。


    初春時節,到處春光怡人,柳青風動,百舸爭流,汴河碼頭一片繁忙。範鎮得知蘇軾一家今日到京,便前來迎接。範鎮遠遠見蘇氏兄弟站在船頭,頻頻招手,蘇軾喊道:“恩公無恙乎?!”


    說話間,船已靠抵碼頭,蘇軾一個箭步躍上岸來,大為感動,深施一禮:“我與子由何德何能,敢勞恩公相迎!” 範鎮、蘇軾、蘇轍不斷地說笑。範鎮問起蘇軾對王安石變法的看法,蘇軾認為這樣急風暴雨式的改革恐怕太猛,應該徐立徐行,並說他此刻恨不得馬上就見到王安石。


    巢穀在船上指揮船家搬運行李,隻見小蓮要搬動一口大箱,連忙上去勸住小蓮。巢穀大方地說:“小蓮,這個由我來,你先上岸吧。”小蓮感受到巢穀的轉變,也為之微笑,說:“有勞巢穀哥了。”巢穀憨厚明朗地點頭一笑。


    蘇軾守製期滿歸京的消息,牽動著許多人的神經,有人歡喜有人愁。張璪自從在鳳翔任滿奉調回京,便巴結上了王珪,王珪也看中他科考前十名的身份,又喜他曲意逢迎,於是著意籠絡。他打探到蘇軾已經抵京的消息,立刻跑到王珪府上稟告。


    王珪正在品茶,見張璪進來,便一臉憂慮地示意他坐下,命丫鬟上茶。王珪歎氣道:“邃明,這人呀,閑來無事可比忙起來要累,心累。”張璪忙說:“恩師要保重身體,平心靜氣,莫要積憂成疾。”


    王珪無奈地說:“平心靜氣?隻怕不行。韓琦辭相,其實與罷相又有何異呢?胡宿、呂誨兩位大人也萌生去意。接下來就該輪到老夫了,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呀。”張璪一怔,試探著說:“恩師在朝中德高望重,為聖上倚重,怎麽會呢?”


    王珪不住地苦笑,說:“如今聖上倚重的是王安石。不過你去他那條例司,正是他所管轄,前途遠大,晉升在望。”在呂惠卿的推薦下,王安石前不久邀請張璪到條例司任職,攘助變法大業。張璪雖然忙不迭地答應,但心中一直擔心王珪為此怪罪於他,所以遲遲未敢赴任,今天一是來報告蘇軾抵京,另外就是想向王珪解釋此事,聽到王珪提到此事,他忙拱手,鄭重地說:“全賴恩師栽培舉薦,在下才有今日。”一臉感激之情。


    王珪沉思片刻,說:“你去條例司好嗬,老夫也能知道個風吹草動,不像現在這般雙耳塞聰,置身事外。”見王珪不但不責怪,還頗有倚重之意,張璪心中大喜,忙笑著說:“恩師,這是自然。”接著他便向王珪稟告蘇軾的消息。


    聽到蘇軾抵京,王珪霍地站了起來,無奈地說:“一個王安石還不夠,又回來個蘇軾,唉!”


    聽到蘇軾抵京的消息,王安石麵帶喜色,走向內堂,一邊解衣一邊高聲叫喊吳夫人。


    吳夫人匆忙進屋,未及詢問何事,王安石就急命她快快準備熱水,以便洗澡。平日裏吳夫人叫夫君洗澡,王安石總說公務纏身,無暇顧及。現在大白天的,王安石突然要求洗澡,吳夫人大為詫異,便詢問緣由。王安石卻自顧自地看著身上的衣服,喜悅地說:“該洗,該洗。袍服確乎是髒了,夫人給我換一件袍服。”吳夫人一邊幫王安石換下袍服,一邊喃喃地問道:“老爺,今日是怎麽了,六月飛雪,冬雷震震,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王安石笑嗬嗬地說:“應該如此,應該如此。”


    這時,管家王全進屋來稟報魏王和高王下帖邀請王安石去西池赴宴一事,王安石不假思索地說:“替我回了,就說公務繁冗,脫不開身。”王全忙說:“老爺,昨日已經回了穎川王和故相,今日再推,恐惹人話柄。”不想,王安石大聲說:“回了就是,今日我有要事,去見一個人。”


    吳夫人一聽,更是驚異,問:“誰呀?竟這麽驚動老爺。”王安石哈哈一笑,興奮地低聲說:“夫人,蘇軾回京了!”


    蘇軾、蘇轍的新家在儀秋門外,眾人將帶來的行李等安排妥當。此刻,蘇軾、蘇轍、王閏之、史雲、采蓮、蘇邁等正在堂屋吃中飯。


    王閏之看看一桌的粗茶淡飯,皺眉歎氣,說:“這汴京的五穀菜蔬,家禽魚肉都比眉山要貴上幾倍有餘,這日子不好過,家難當呀!”一聽王閏之又抱怨這些,蘇軾不耐煩地說:“夫人,不是答應了我,吃飯的時候不說這些嗎?”王閏之無奈收聲,白了蘇軾一眼。


    這時,巢穀走了進來,對蘇軾說:“子瞻兄,王安石、呂惠卿、章惇、韓維大人來訪,正在門外等候!”蘇軾有些吃驚,看看蘇轍,笑著說:“子由,我正要去找他,他卻先上門來了,也好。”


    蘇轍遲疑地看著對蘇軾說:“哥哥,此四人一起來訪……”小蓮插話說:“哥哥說話留心。呂惠卿、韓維都是生人,話說三分即可!”蘇轍接著小蓮說:“哥哥,小蓮姑娘說得是,不可言無顧忌。”蘇軾點頭說:“嗯,多謝妹妹提醒。”


    王閏之見狀,臉上一紅,朝小蓮酸酸地說:“好不害羞,‘哥哥’也是你叫的。”小蓮一驚,臉也大紅。王閏之接著說:“該講禮數,記得以後叫先生。”小蓮捂著臉跑開。


    王閏之先是抱怨居家不易,接著又這樣羞辱小蓮,蘇軾大為光火,一拍桌子,直盯著王閏之,大聲說:“你!豈有此理!”王閏之一怔,眼淚奪眶而出,也掩麵而出。


    蘇軾起身,不住地跺腳、轉圈、歎氣。蘇轍忙提醒說:“哥哥,快迎客人!”蘇軾這才醒悟,和蘇轍出迎。


    兄弟二人將王安石、呂惠卿、章惇迎進蘇軾書房,分賓主落座。王安石一身新裝,潔淨清爽,越發顯得心情大好,喜形於色,說:“子瞻不用客氣。”接著向蘇軾、蘇轍介紹韓維、呂惠卿。又指著章惇說:“這位是你同年,自然不用介紹了。”蘇軾、蘇轍與韓維、呂惠卿互道久仰,接著與章惇互相問好。采蓮奉上茶水。


    王安石見到蘇軾,不禁憶起六年前自己出知鄞縣時,蘇軾到汴京碼頭為自己送行的情景,感慨道:“當年,滿朝大臣除你之外無人給我送行,真是……”說著,搖頭不語。蘇軾並不想以此來攀交情,與其議論人情冷暖,他更加稱讚當年王安石所說“就是無一人送行,我也會我行我素”的豪氣。王安石很高興,熱情地說:“是啊,我還說,‘有子瞻一人為我送行,勝過千萬人矣’,也是言猶在耳啊。”蘇軾也說:“是啊!猶如昨日!”


    王安石話鋒一轉,說:“怎麽樣,如今聖上要厲行新法,該是你蘇子瞻一顯身手的時候了。我日夜思盼,終於等到子瞻回來。如今我還是那句話,得子瞻一人,勝過千萬人矣,變法有望!”章惇也笑著說:“是呀,子瞻,王大人天天念叨你。”呂惠卿忙稱讚蘇軾,說:“聽說子瞻在鳳翔時施行了不少新政,什麽改差役為募役,改刺義勇為募義勇,這正是如今的新法要實行者,子瞻真是有先見之明。”


    蘇軾卻沉穩不露地說:“呂大人取笑了,那隻是因事變通,稱不上什麽先見之明。”聽到蘇軾如此回答,呂惠卿一愣,沉思不語;蘇轍緊張地瞟了一眼蘇軾,咳嗽了一聲。蘇軾接著說:“王大人在鄞縣時諸法並施,成效顯著,那才是有先見之明呢!”


    王安石嗬嗬一笑,說:“哎呀,子瞻竟學會吹捧人了!”蘇轍忙說:“哥哥說的是真心話,平時哥哥經常給我講王大人的鄞縣變法之事。”


    王安石聞言大喜,轉頭詢問蘇軾,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大聲說:“那太好了。子厚是你的同年,當年你們為罷黜太學體可謂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些年文風已經大改,可政風依然如故。改革文風原是為了改變政風,政風不改,文風改了又有何用?”呂惠卿忙笑著恭維王安石,說:“大人一言,入木三分。追隨大人左右,可謂日日受益。”王安石更加高興,接著說:“所以,你們如今再度攜手,改革政風,又鬧他個天翻地覆!有韓持國、呂吉甫,還有老夫助陣呐喊,該不亞於你等當年擊登聞鼓以動天下的陣勢吧!哈哈!”


    呂惠卿、章惇二人點頭稱是。蘇軾卻仍然不動聲色。


    呂惠卿有所覺察,皺眉說:“呂某過去聽聞蘇子瞻豪氣幹雲,當世的狂士。原想子瞻聽了大人這番話,定會振臂一呼,卻何以安坐不動呢?”


    聽到呂惠卿這麽說,蘇轍一驚。蘇軾聽到王、呂二人言語,再也忍不住,問道:“原來是要天翻地覆,看來王大人果然如寫給在下的信中所說,要驟行新法了?”


    王安石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蘇軾的神色、言語中對變法有所保留,他慷慨地說:“對!子瞻,仁宗之時,就是因為過於寬仁,施行過緩,執行不力,才使得慶曆新政半途而廢。”呂惠卿馬上附會著說:“是啊!是啊!前車之鑒!”


    蘇軾並不同意王安石對慶曆新政失敗原因的總結,直截了當地說:“但不才以為,慶曆新政之失,卻在於其法不當!”


    呂惠卿立刻不悅,皺眉不語。王安石也一驚,不明白蘇軾為何突然對變法是如此態度,他撚須沉思,說:“想必子瞻另有高論。那我來問你,不論過去,隻說現在,你以為要不要變法?”蘇軾不假思索地大聲說:“當然要變法!”


    王安石一喜,馬上追問:“好!那從何處變法?”蘇軾站起身來,回答道:“改革弊政!”王安石點頭稱讚,又問那弊在何處,蘇軾回答說:“官多、兵多、費多;國窮、民窮、兵弱;衙門混亂而相失,政法因襲而不合時宜。故而動輒得咎,百弊叢生!”


    王安石撫掌一笑,不住地稱讚,說:“好,說得太好了!國家狀況如此,不以萬鈞之力、雷霆之勢行新法,如何能除舊布新,如何能使國家重獲生機!”


    沒想到,蘇軾卻恭敬而堅定地說:“蘇某不才,竊以為不可。”蘇轍大驚,在後麵掣蘇軾的衣襟,蘇軾卻置之不理。


    之前,蘇軾在鳳翔改弊端、立新法,一往無前,也曾與王安石暢談變法。王安石本對蘇軾大有期許,沒想到,這一刻蘇軾卻說新法不可行,王安石略微沉吟,有些不滿地說:“噢……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子瞻大才,又是六年不見,老夫想聽聽如何不可啊!”


    蘇軾站起身來,恭敬而又毫無顧忌地說:“當今之勢,不改不可,急改亦不可;不改會國弱民窮,外不能禦強敵,內不能保平安;急改則上下相失,百政變亂,輕則一蹶不振,重則……重則有覆亡之虞!”


    章惇輕輕點頭,深感蘇軾所言甚是、所慮甚遠。呂惠卿很是惱火,拚命瞪著那雙小眼睛,厲聲說:“你……”卻又找不出反駁蘇軾的言語。蘇轍很是無奈,叫道:“哥哥!”覺得已無可挽回,便不再說什麽。


    王安石這時知道蘇軾並不反對變法,很是欣慰,也覺蘇軾所言頗有道理,於是問蘇軾該當如何是好。蘇軾充滿自信地說:“當細定良法美製,徐行徐立,待政法通達,民用稍足之時,再以大人的雷霆之勢行之。”


    王安石接著問:“那……那以你說,何時才能大行新法?”蘇軾見王安石如此問,他略微沉思,說:“大約……大約二三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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