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仁宗麵前自請外放,要去地方做出實實在在的政績,以濟民生。這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動了仁宗。但仁宗也頗費了一番苦心。他當然相信,以蘇軾的大才,是能夠勝任一方知州的,但他也深為蘇軾耿介的品性擔憂,因此決定將他外放到西北邊陲的鳳翔,且隻做一個簽判。這樣既可以讓蘇軾盡早認識大宋積貧積弱的國勢,也能讓他在與知州的協同共事中熟悉官場規則。對於這一點,蘇軾倒是沒想太多,他隻有一腔報國的熱情,恨不得立刻上任。


    此時,正值西夏進犯大宋西北邊境,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很多村莊一夜之間化灰燼,難民背井離鄉,毫無目的地隨著人流奔走。蘇軾走的是向西北的官道,而流民多是往東南逃散,因此他並未看到大隊的難民,但沿途的餓殍讓他憂心忡忡。


    十多天後,蘇軾及家人來到了鳳翔境內。時值初冬,天氣寒冷,鳳翔城外,一片蕭瑟。夜晚,蘇軾一家寄宿在一間村野茅店中,一家人正圍著一堆篝火烤火取暖。采蓮說:“沒想到吧?這大西北可是夠冷的。”此時王弗身孕日重,行動不便,感激地說:“表姑,怪不得你在馬車上裝了那麽些劈柴呢!”蘇軾環顧一下四周,歎道:“連年戰爭,樹也跟著遭殃啊!”


    這時,四個持槍帶刀的蒙麵人在院牆外觀察動靜,看到蘇軾一行並無隨行人員護衛,就衝進了院子。蘇軾立刻站起,護住王弗和采蓮,迅速掃視了一下這些蒙麵人,見他們都穿著殘破的軍服,所持的刀槍皆是大宋禁軍之物。蘇軾頓時心中有底了,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其中一個領頭的說:“莫管我們是什麽人,留下財物!”蘇軾聽出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顫抖,斷定並不是慣於打劫的綠林中人。


    又一蒙麵人對領頭的耳語道:“看樣子是個當官的!”領頭的就著篝火仔細看看蘇軾,頓時一驚,又審視片刻,小聲對同夥說:“要是當官的,以後怕有麻煩,還是走吧!”又一蒙麵人說:“走?走到哪裏?還不是餓死!當官的,哼,一起殺了不就沒事了!弟兄們,上!”說完四個人一擁而上,其中一蒙麵人將蘇軾按於地上,用刀架在脖子上。蘇軾盡量冷靜下來,拚命回頭道:“你們不是強盜,是大宋的禁軍!”一蒙麵人說:“禁軍沒有飯吃也就是強盜!”說完就要動手。


    王弗開始嚇得說不出話,但見到蒙麵人就要殺蘇軾,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哭著拚命撲上去,大喊“住手”。采蓮也哭著不知所措,但見王弗欲上前,便拚命拉住王弗:“夫人,小心孩子!”王弗遲疑一下,看看蘇軾,摸摸肚子,又掙開采蓮,拚命撲上去。蘇軾見此狀,掙紮著喊道:“不要過來!快走!”一蒙麵人說:“哼,要走,休想!”說完奔向王弗。這時,領頭的蒙麵人大叫道:“不可!隻拿東西,不要傷人。”攔住奔向王弗的蒙麵人,二人動起手來。其他幾位蒙麵人見此情形,隻顧按住蘇軾,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巢穀忽然現身,用棍棒將四個蒙麵軍士打倒在地,扯掉他們臉上的麵紗,然後撿起一把刀來,要殺掉這四個不法的軍士。蘇軾看到巢穀,興奮地起身,揉揉自己的雙臂,前去護住王弗,但看到巢穀要殺蒙麵軍士,便大聲急叫道:“巢穀兄,不要殺了他們,他們是大宋禁軍!”巢穀頭也不回,冷聲說:“到此時,你還如此好心腸?”說完,舉刀欲殺。四個軍士拚命向蘇軾磕頭求饒。蘇軾把王弗交給采蓮,快步走到巢穀麵前,止住他說:“巢穀兄,聽我說。慶州一役,將帥帶兵無方,致使兵敗,逃兵沿路搶劫,原是怨不得他們。”四個軍士聽此,皆跪下叩頭道:“多謝大人不殺之恩,小人也是實屬無奈,實在是餓極了,這才萬不得已……”巢穀向一軍士踢了兩腳,怒道:“萬不得已?搶劫倒也罷了,為何卻要殺人!”說完朝另外幾個軍士踢了幾腳,又舉起了刀。蘇軾拉著巢穀,說:“饒了他吧,巢穀!”王弗也從後麵走來,說道:“巢穀兄弟,饒了他吧!”巢穀回頭看看王弗的大肚子,遲疑了一下,對軍士吼道:“滾!”幾個軍士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等軍士不見了人影,巢穀才上前和蘇軾、王弗、采蓮見禮。蘇軾笑道:“巢穀兄,我過去不讚成你學武,今天看來,還是學武好哇。要不是你,這裏就成了我們的葬身之地了!”王弗、采蓮還是驚魂未定,都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的?”巢穀這時也恢複了天真的表情,學著吳複古的樣子,搖頭晃腦道:“天機不可泄漏。我欲尋你無躲處,你覓我時無處尋。”王弗聽到“你覓我時無處尋”,低頭歎道:“你再晚來一刻,我們就……”看看肚子,不禁又流下淚來。巢穀連聲安慰王弗。蘇軾也說道:“好了。好了。孔子說:‘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我們怎麽就那麽容易死!到了鳳翔,我就向巢穀學武,行了吧!”


    蘇軾問起吳複古道長,原來道長在武當山閉關,特命巢穀前來助蘇軾一臂之力。蘇軾拍手叫道:“太好了。你的緝捕公文已過兩年,已然無效。你和我們一起到鳳翔,有了你呀,我不就文武雙全了嘛!”眾人皆寬慰地笑起來。


    第二天,蘇軾一行接著趕路,巢穀持棒步行跟隨,很快,他們就遠遠地看到了鳳翔城牆。蘇軾看到城郊大路兩邊都是大片大片荒廢的田地,雜草叢生,對巢穀說:“巢穀兄,看這土地荒得多可惜啊!”巢穀解釋道:“這裏的男人大多都當兵去了,無人耕種。”蘇軾問道:“那為什麽官府不找人種?”巢穀笑道:“哈,你問我,我問誰?子瞻,你還是去問朝廷吧!”


    一路上,三三兩兩的難民結隊而行,麵黃肌瘦、衣衫襤褸,而又以青壯年居多。蘇軾驚愕地看著難民們,感慨地對王弗說:“這一路上雖也看到些流民,但都零零散散,為何這鳳翔城外的流民這麽多?”王弗掀開轎簾,推測道:“是啊,可能是專門向鳳翔逃荒而來的。”蘇軾點點頭。


    路邊,一個衣衫破爛的老漢雙腿抖著,不一會兒就癱軟著倒了下去。巢穀急忙走上前,攙扶起老漢,問道:“老伯,你這是怎麽了?”老漢有氣無力地答道:“唉,沒事。”蘇軾翻身下馬,走上前,關切地問道:“老人家,這是要往何處?”老漢無精打采地看看蘇軾,歎道:“哎,大人,我們是從邊境上逃過來的。西夏人燒殺搶掠,沒法住了,想在這鳳翔尋個安生的地方。”說著老人又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蘇軾急忙上前扶住,說:“老人家,你怎麽了?”老漢垂著雙眼,無力地說:“不怕你笑話,三天沒吃東西了。”蘇軾立刻讓采蓮表姑從車上取下幹糧和水,送到老漢麵前。老漢頓時眼中發出光,拿起幹糧啃了起來。見有食物,路上幾十個流民立即像餓鬼般地撲了上來。采蓮阻擋不及,一袋幹糧轉眼被搶光,人們狼吞虎咽地吞食著。老漢接過巢穀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羞愧地對蘇軾道:“大人,不要怪我們這個樣子,實在是餓了好幾天了。”


    蘇軾點點頭,看看老漢,轉身站起,又看看古道上的流民,問道:“老人家,這流民中怎麽有如此多的年輕人?”老漢答道:“老弱病殘不是被西夏兵殺死,就是在路上饑渴而死。我等從慶州一路走來,我也沒想到能撐到現在,多虧大人搭救啊!”這時一個精壯的年輕人忽然從後麵趕了上來,他一把就將老漢攙扶起來,有些埋怨地說:“爹,你本來就沒力氣了,隻管好好走路,卻與閑人講什麽話!”老漢把剛才的事講給年輕人聽,並對蘇軾說這是他的兒子王二。王二看著蘇軾穿的官服,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謝也不謝一聲,攙起王老漢就走。巢穀生氣,欲向前拉住王二。蘇軾攔住他,說道:“這些難民不相信官府,怨不得他們。”


    這時,王弗挺著大肚子,在采蓮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來到蘇軾麵前,兩人對望一眼,又同時看向古道上的流民,眼中含著憂慮的神情。蘇軾知道,還沒上任,這些流民就給他出了一道難題。想到這裏,蘇軾雙眉緊鎖,若有所思。王弗看著蘇軾,問道:“夫君是否在想方才那些難民?”蘇軾點點頭。王弗歎道:“離鳳翔已不過半日路程了,希望這些流民都能堅持下來。但到了鳳翔,也隻能暫避戰亂,這些流民將以何為生呢?”蘇軾驚訝地看著王弗,說:“這正是我心中所慮。這一路苦苦思索,但不知如何是好。”王弗看著大片的荒野,歎道:“這一路走來,土地荒蕪,可見鳳翔百姓日子也不好過。這流民一去……”蘇軾看著妻子,堅定地說:“會有辦法的!”


    隨著眾多流民行至傍晚,蘇軾一家來到鳳翔城樓下,隻見一大群流民湧動在城下,齊呼:“大人救命!請開城門吧!”城上一位官員率領軍士向下觀望。蘇軾遠遠一看,認得城上的官員正是自己的同年張璪。張璪朝城下軍士喊道:“眾軍士都聽著,嚴把城門,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開!”說完,身旁的一位軍官對張璪道:“張法曹,眼看這天色將晚,城外會凍死人的。”張璪不耐煩道:“這與我何幹!隻要我鳳翔的百姓都在城內!”軍官道:“這不妥吧!”張璪更加不耐煩,說:“王監軍,如今太守和簽判都未到任,你我也做不了主。”城下流民仍不停齊呼“救命”。


    巢穀持棒站在難民中,對蘇軾道:“官府不開城門,難民越聚越多。”蘇軾道:“走,去看看。”巢穀護著蘇軾撥開人群,來到城門前。難民中,蘇軾上午救助的王老漢看見了蘇軾,仿佛找到了救星,跪下求道:“大人,原來是您!您就給我們勸勸,就讓上麵的大人放我們進去吧!”眾難民見狀,都跪下哀求。


    張璪在城樓上看見蘇軾,問道:“說話者何人?是蘇子瞻嗎?”蘇軾向上喊道:“正是在下。是邃明兄吧!”張璪喜道:“哎呀,子瞻兄,你可來了!我們正說要迎接你哪!你怎麽也在難民裏?”蘇軾笑著嚷道:“這不被你關在外麵了嗎?”張璪忙道:“豈敢豈敢!”說完轉身對王彭說:“傳幾名軍士護送蘇簽判一家進城!”


    蘇軾喊道:“何不大開城門,大家一同進城?”張璪擺手嚷道:“子瞻兄有所不知,這城門一開,流民湧入,饑渴如狼,且無約束。必擾鳳翔百姓。”蘇軾道:“寒風凜冽,這些難民又饑寒交迫,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凍死、餓死?”張璪道:“現任太守還未到任,小弟實不敢自作主張,還是等太守上任後再作決斷吧。”蘇軾急道:“他們已經奔波數日,恐怕等不到太守上任之時。還是先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吧。”張璪仍是拒開城門,蘇軾心中不快,正色道:“邃明兄,我也算是到任了,若是太守怪罪下來,由我一人承擔!你看如何?”張璪素知蘇軾性格,且自己畢竟是人家的下屬,遂無奈地說:“你等都聽見了,是蘇簽判堅決要開城門,與本官無關。那就開城門吧!”隨即,眾軍士打開城門。


    蘇軾進入鳳翔城門內,張璪等官員趕忙下樓迎接,難民從旁洶湧而入。


    張璪拱手笑道:“子瞻兄,四年不見今日重逢,別來無恙啊!小弟已恭候多時,沒想到你今日到任,你看……這……小弟今晚在鳳翔酒樓為你接風洗塵!這位是本府監軍王彭,小弟則是本府法曹。”王彭拱手行禮道:“見過蘇簽判。”蘇軾回禮罷,對張璪說:“接風洗塵事小,當務之急是安置難民。”張璪麵露難色,說:“是啊,如此多的難民,如何安置是好?”蘇軾思忖片刻,忽道:“室外寒冷,我看不如讓他們暫到衙門避寒,待明日天亮再作安排。”


    眾官員及軍士臉上顯出驚疑之色,張璪對一心腹衙役使了個眼色,衙役會意道:“大人,衙門是官府重地,這如何使得,恐怕不妥吧!”蘇軾怒對衙役道:“怎麽使不得?不到衙門裏安頓,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凍死?”張璪尷尬地說:“子瞻兄,不是這意思,隻是衙門裏安置難民,曆來無此例。”蘇軾不屑道:“那就從此開了此例!”張璪見蘇軾如此堅決,不好反駁,一時語塞。王彭在一旁暗暗點頭。


    這王彭也是宋朝開國名將之後,隻因宋朝重文輕武,且自己為人耿直,不善逢迎,故而多年沉淪下僚,雖有一腔報國才能,奈何總為軟弱無能的上司壓製,無處施展。今日初次見到蘇軾,看到他行事果斷,為救難民竟不惜以身試法,心中暗暗讚歎。


    蘇軾讓巢穀帶著家人去安排居處,自己來到鳳翔府衙,安置難民。這時大堂、簽判堂等處都擠滿了人,早已密密匝匝,而且仍有難民不斷地湧進來,衙內一團混亂。蘇軾、張璪、王彭被擠在中間,幾乎動彈不得。


    蘇軾高聲叫道:“大家不必擁擠!”王彭也大聲喊道:“不要擠,聽從大人安排!”張璪皺著眉,手足無措,怨道:“這成何體統,我早說過,豈可在衙門安置難民?子瞻兄,你不聽呀。”蘇軾裝作沒聽到。


    難民們仍舊往裏硬擠,一些老弱者被擠得東倒西歪,張璪的官帽都被擠掉了。張璪拾起官帽,大怒,喊道:“你們再不聽本官勸告,就將你們全部趕出城門!”難民們仍是不聽,繼續往裏擠。王老漢被擠到蘇軾跟前,“哎喲”一聲倒下,蘇軾忙扶起王老漢,把他安置在身旁。


    這時,一位形容精幹的青年人忽然由人群中站出來,喊道:“鄉親們,衙門裏已經沒地方了,再擠也沒用,我們反會被趕出城去!我有一個辦法,各家將老人婦孺留在衙內,其餘青壯男子都住在衙外,大家一視同仁,才是保全之計!”難民們聽見這話,終於停止了擁擠,止住喧嘩,紛紛說道:“他說得對,衙內已經沒地方了,擠也是白擠!再擠下去我們就真要被趕出城外了,到時候誰也活不了!讓老人婦孺留下,我們都出去!對,就這樣辦!”一群青壯難民們在那位青年人的帶領之下紛紛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這位青年人走上前來,跪在蘇軾麵前,說:“大人,還認識小人嗎?”蘇軾低頭細看,恍然道:“你是……是那個……軍士?”青年人道:“正是。小人死有餘辜,任憑大人處罰!”蘇軾笑道:“是你呀,你能覺悟,再好不過。你叫什麽名字?”青年人道:“小人曹勇,自從那次被您放了以後……小人就和他們幾個分了手,無處可去,就隨這些難民一路走來,沒想到……”蘇軾笑道:“沒想到又遇見了我?嗬嗬!”隨即扶起曹勇。


    曹勇感激道:“大人是菩薩轉世,就是您懲罰我,我也罪有應得。”蘇軾點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罰什麽!”蘇軾忽想到曹勇剛才組織難民的行為,一轉念,問道:“哦,對了,你在禁軍裏當過什麽軍官?”曹勇回道:“稟大人,甲頭。”蘇軾喜道:“啊,好。甲頭也管十幾個士兵了。這些難民互不相識,怕出什麽亂子。我看,你就和這位王老漢暫且當個頭兒,凡事計議而行,不要魯莽。”那王老漢在慶州時曾任保長,蘇軾得知後更是放心地將統管難民的責任交給了二人。


    難民安置妥當,蘇軾找到張璪、王彭,說:“二位,當務之急是讓難民們有口飯吃,我初來此地,此事還要煩勞二位大人了。”王彭不待張璪答話,便道:“是,蘇簽判。下官這就回去辦,讓鄰居們做些飯來。”蘇軾道:“那就多謝王監軍了。”張璪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但也嘟嘟囔囔地同意了。


    這時,巢穀安置完家人,也來到簽判堂。蘇軾看見巢穀,說:“巢穀兄,你也趕快回去,讓家裏人多做些飯菜。”巢穀為難道:“可是我們剛來……”蘇軾略一沉吟:“你回去讓夫人她們想辦法吧。”


    張璪、王彭、巢穀各自離去,蘇軾轉身走到府衙外。外麵燃起了火堆,地上鋪滿了稻草,不斷有衙役和百姓搬來破舊棉被分發給他們,青壯難民們圍著篝火漸漸入睡。


    蘇軾巡視四周,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轉身對一直跟著自己忙碌的王老漢說:“老人家,你已跟我忙了這許久,快進去歇歇吧。”說完,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你那兒子王二呢,怎麽不見他?”王老漢無奈道:“他生性倔強,不願進城,我也拿他沒辦法。”蘇軾點頭深思。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蘇軾又與家人討論如何救助難民。蘇軾來回踱步,說:“今晚算是過去了,可明日如何度過?明日這些難民又該如何吃飯!我初來乍到,就是借貸,也無相識啊!”眾人麵有憂色,但又想不出辦法。


    巢穀說:“要不,就給朝廷上書吧!”蘇軾搖頭道:“我何曾沒有想到,可這書信來往,就要一月有餘,就是朝廷立即撥款,沒有三個月,款項也到不了。”眾人無奈地點頭稱是。


    王弗挺著大肚子,坐在椅子上,歎道:“夫君,若是在眉州,你可以開自家的糧倉,但此地卻想放都無糧可放!唉,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第一把火就沒柴燒了,後兩把火又拿什麽燒?”蘇軾聽此,若有所悟,一邊撚須,一邊道:“既沒柴燒,就須找柴來燒。”說完,拍案說道:“如今恐怕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第二日,張璪、王彭來到鳳翔府衙。見禮畢,張璪拱手道:“子瞻兄,年關將到,知府尚未到任,依律由你簽字從府庫調撥庫銀,作為官俸。”蘇軾和悅地向張璪說:“邃明兄,我等官俸來自朝廷,可難民們的口糧又來自何處呢?今日找二位大人來,就是想商量一下難民吃飯的問題。”張璪無奈地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又有什麽辦法?”王彭上前說道:“蘇簽判別急,我想讓州府官員捐款捐糧,以解燃眉之急。”蘇軾讚賞地看著王彭,點頭道:“難得王監軍這麽想,但也隻是杯水車薪。”二人沉默不語。


    蘇軾忽然站起,堅定地說:“我以為,要想救人,隻有開官倉借糧。”張璪大驚失色,連連擺手,搶上前道:“啊?這可是殺頭之罪啊,無朝廷敕文,官倉不能開。”蘇軾接著說:“邃明兄,官倉不開,必是餓殍遍地!難民越聚越多,即使不開官倉,也會被搶!”張璪麵有慍色,轉頭道:“要是昨天不救助這些難民,難民也不會聚集而來!”


    蘇軾雖素知張璪秉性,但總還以同年之誼善待,此時聽得此言,也不禁怒道:“邃明,這話別再提了!見死不救,豈是我等所為?”張璪也不依不饒,說:“子瞻哪,隻怕難民未救得,就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蘇軾拂袖道:“自身能否保得住,以後再說,難民卻不能不救!”


    張璪不屑地說:“子瞻兄,休要書生意氣,這不是寫文章,我勸你還是守規矩些為好。”蘇軾初次入仕,最恨被人指為紙上談兵,怒道:“邃明,你小看我了!我具狀自認,開倉一事由我一人承擔,別人與此事無涉。”說完,蘇軾提筆寫就,將狀子交給張璪。張璪佯裝羞愧道:“這……這是幹什麽,我不過是好意提醒。”但還是將狀子塞入袖中。


    蘇軾不甚理會,昂首走出府衙。張璪拿出狀子細看,王彭見狀也隨蘇軾而去。


    看著蘇軾和王彭的背影,張璪轉念想到:即使簽了具認狀,朝廷若真怪罪下來,我又怎能脫得了幹係?朝廷一定以為我與蘇軾是同流合汙,到時自己豈不冤枉?又想:那蘇軾生性狂悖,目無綱法,在朝廷上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天高皇帝遠的鳳翔;唉,也是我倒黴,竟跟他在一處做官,我苦讀十年聖賢書好不容易進入仕途,卻要被他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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