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見我義父動了真格的,轉頭向那中年說道:“小栗子,你給評評理。今天咱們三個遇到的可是活人蠱,要是能把它滅了也就算了。沒打死他,咱們就得等著被活人蠱追殺。我讓王醜把他撿來的小崽子扔棺材裏當鎮棺靈鬼,還不是為了咱們仨活命?要是等活人蠱緩過勁兒來,咱們仨還能活得了麽?”


    那個中年人坐在那吧嗒吧嗒的抽煙,一句話也不肯說。


    老頭終於急了:“小栗子,你倒是說句話啊!我那迷蹤香可挺不了多久,等活人蠱聞著味找過來,說什麽都白費了。”


    中年人終於開口了:“我的命是王哥救的,我聽他的。他要把兒子葬了,我一輩子承他情。他要是想拚命,我也陪著他。”


    “壞了!”我聽他這麽一說,心裏頓時咯噔一聲。義父這個人我知道,他這輩子寧可身子受苦,也不讓臉上遭罪。不僅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還最講義氣。有朋友需要他玩命,他絕對沒有二話。


    義父果然不說話了,點上跟煙使勁在那抽。


    那老頭看著我義父的樣子,不由得露出一陣得意,暗地裏向中年人挑了挑拇指。


    他們倆明明是在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一唱一和的逼我義父就範。可是,我那時候還小,也知道自己闖了禍,看見他倆眉來眼去也不敢說。


    我這時比一隻快要挨刀的羊還不如,羊在被宰之前還能看著刀咩咩叫兩聲,我除了眼巴巴看著我義父連一聲都不敢吭。


    義父好不容易把煙抽完了,捏著煙頭往地上一扔狠狠的撚了兩腳,從腿上拔出火槍來,看了看我。我當時那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他是想殺我?


    義父盯著那個中年人沉著聲音道:“兄弟,哥哥對不住你了。當年咱們發過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今個哥哥求你陪我鬼門關上走一趟,你不能說不吧?”


    中年人顯然是沒想到我義父能這麽說,臉皮抽了兩下,好不容易才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大哥說行,那就行!”


    老頭差點蹦了起來:“你是不是瘋了?不行咱們兩個……”


    “閉嘴!”我義父的火槍差點頂到了他腦門子上:“你再說一句廢話我先崩了你。你給我聽好,我就說一遍。這場禍事我兒子惹出來的,但是今天老子非得拉你們兩個墊背不可。要是能活,老子給你們磕頭賠罪,要是活不了,下輩子老子給你們當牛做馬。”


    “幹爸!”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義父這輩子連一句軟話都沒跟人說過,可是他卻要因為我給人磕頭。


    義父背對著我喊道:“老子怎麽教你的?把那兩泡貓尿給我憋回去,別在那給老子丟人現眼。趕緊滾回家去,一步也不許出來。七天之後,老子要是能回去,再找你算賬。老子要是回不去,你就去找你宋姨。聽明白沒?”


    “明白了!”我想把眼淚憋回去,可是那眼淚就像是控製不住似的,一串串的往下淌。


    “明白了,滾!”我義父後麵那個滾字幾乎是喊出來的。


    我轉身走了幾步,就聽我義父喊道:“誰都別動!老子身上帶著火藥,想死咱們就一塊來。”


    我知道,他那句話其實是給我聽的,就是為了讓我趕緊跑。那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萬一義父看不住他們,那兩個人還不得把我吃了?


    第三章都是死人


    我玩了命的跑了一路,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家。一進門就把門窗堵了嚴實,連燈都不敢開,就那麽坐在地上哭。哭累了,才睡過去。


    醒了之後再哭,滿腦子都是義父對我的好,我活了十多歲,淘氣的事兒沒少幹,哪回義父都沒舍得打我,有時候巴掌舉起來老高,就舍不得往下落。現在我盼著他能趕緊回來,打我一頓也好。


    第三天,門外麵總算有了動靜,我聽見有人敲門趕緊爬了起來:“幹爸,是你麽?”


    門外麵的人也不說話,就那麽使勁兒的敲門。


    我能聽出來,那敲門的動靜離著地麵也就一尺來高,像是有人用腳踢門,可是腳踢的動靜沒那麽小!難道義父受傷了?


    我拉來門一看,門外麵趴著個人,那人後腦勺上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口子,傷口下麵都能看見白花花的腦瓜骨。兩條腿齊著膝蓋沒了,小腿的位置光剩下一片撕爛了的肉條。


    “誰!”我自己都聽出自己的動靜不對。


    那人勉強抬起腦袋,我才認出那是叫小栗子的中年。


    我也不知道從哪來的膽子,抓著他的衣領把人拖進了屋裏,扒著門看看外麵沒人,才趕緊把門關好。


    等我回屋時,小栗子不知道怎麽弄得自己靠著棺材坐了起來,瞪著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我不放。


    我讓他看得心裏直發毛,抓過滿後麵的斧子舉在手裏:“我幹爸呢?”


    小栗子開口了,他說話那動靜卻冷得嚇人:“他倒是沒死,但是不知道哪去了。他讓我給你帶個話,拿上神龕下麵的東西,過去找你宋姨。”


    “你給我說清楚,我幹爸怎麽了?”


    我話沒說完,就讓小栗子給嚇了一跳。他竟然趴在地上聞我喝剩下的半碗酒。


    我當時就懵了:“你他媽傻呀?你想喝拿起來喝不就完了麽?聞什麽聞?”


    “人死了,隻能聞不能喝!我死得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兒,腿沒了,想跑都跑不了。隻能貼在地上爬……,不信你看看。”


    小栗子故意把手揚了起來,伸著十根光禿禿的手指頭在我麵前直晃:“我的手指蓋都在石頭上磨禿了,手指頭斷在石頭縫裏扣都扣不出來,就這樣我也沒跑了……”


    “你……”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栗子用手撐著地蹭蹭幾下爬到我麵前,鬼哭似的喊道:“老子真想弄死你!你是個災星,你爹也不是個東西。誰再跟我說‘王醜是傻子’,老子就撕了他。他把我們都算計進去了,都算計進去啦……”


    小栗子血肉模糊的手,差點就貼在了我臉上,幾根露著骨頭的手指尖,直奔著我眼睛扣了過來。


    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小栗子已經不知道哪去了,地上留著兩道像是人腿拖過的痕跡,卻告訴我他肯定是來過。


    家裏我不敢再呆了,趕緊從神龕下麵摸出一個紅布包,夾著往宋姨家裏跑。


    宋姨住的地方離我家不遠,這十幾年她常跑來照顧我們,有幾次我偷偷喊她幹媽,她也笑著答應了。我義父虎著臉不讓我瞎喊。


    宋姨看見我夾著一個布包,臉上頓時沒了血色:“老王是不是出事兒了?”


    “宋姨……”我哭哭啼啼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宋姨聽完坐在椅子上呆了老半天,才紅著眼圈收拾了一點東西,拉起我往外走:“跟我走,我帶你去找你師伯。”


    “師伯?”


    我從來就沒聽我義父說過,他還有個師兄。這些年也沒見有誰跟他來往。可是,宋姨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什麽都不說了。


    我也不敢多問,就知道跟在他們後麵走。


    她帶我坐了長途汽車走了一天,到天黑的時候,才忽然喊住了司機讓他靠邊停車。


    那個司機一隻手手把著方向盤,腦門子上汗珠子直往下淌。眼睛直勾勾的往前看,根本就不轉頭瞅我們,伸出來收錢的那隻手抖得厲害,看那樣像是快抽筋了。


    宋姨把錢放他手裏之後,拉著我剛下車,那司機就一腳油門衝出去老遠,像是要把車開飛了似的跑沒影了。


    我這時候才看見,道邊除了一片黑漆漆的樹林子什麽都沒有。可那司機怎麽會嚇成這樣?沒等我想明白,宋姨已經拉著我進了林子。


    我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半個多小時,才遠遠的看見了一間亮著燈的瓦房,宋姨敲開門,跟屋裏走出來的老頭說道:“這是王醜的幹兒子,他出事兒了,讓我們來找你。”


    老頭看了我兩眼:“進來說吧!”


    等我進屋坐好,那老頭才開口道:“你叫王魂吧?我是你爹的師兄,宋忠。你爹跟我說過你,也囑咐過我,萬一哪天他讓你來找我,我就帶你入門。”


    我怯生生的問道:“入什麽門?”


    “棺材門!”宋忠慢慢說道:“我和你爹都是棺材門的人。棺材門傳到我們這一代也就剩我們倆了,棺材門人才凋零,不是因為我們不盡心收弟子,是因為活死人不好找。”


    我打了個寒戰:“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宋忠瞪著一雙沒有人氣的眼睛:“我說你是死人。不光是你,我和你爹都是死人。”


    宋忠像是怕我不信,從抽屜裏抽出一張紙扔到麵前:“看看吧!”


    “驗屍報告!你死了?”我當時就被那份報告嚇了一跳,驗屍報告的第一頁上就是宋忠的照片,拍的好像是一個凶殺現場,宋忠就仰麵朝天的躺在地上,心口窩上插著一把匕首。


    “死了有些年頭了!”宋忠解開了衣扣,他心口上露著一個窟窿,看上去應該是被匕首兩根肋骨之間紮進去的傷口,窟窿裏麵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著,我也不敢再看。


    宋忠說道:“不用怕!其實,你也早死了。你一生下來就是個死人。”


    “宋姨……”我已經帶起了哭腔。現在除了宋姨,我已經找不著別人了。


    宋姨平靜的說道:“他說得沒錯,你幹爸撿到你的時候,你就死了。他跟我說過,當年他給人送棺材是,路過一個亂葬崗,聽見有嬰兒在墳地裏哭,走過去一看,見到有個小孩兒被人像是種蘿卜埋進了墳塋裏,隻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麵,伸著小手哇哇大哭。等他把小孩拉出來之後,才發現埋小孩那個洞,像是蛇窩一直通到古墓裏麵。黑漆漆的見不到底兒。”


    “跟他一起去的人,都勸他把小孩埋了,墓裏爬出來的孩子,肯定早就死了。八成是個借了陰氣緩過勁兒來詐屍貨。這樣人,閻王早晚要收的,可別連累了自己。結果,他給古墓磕了三個頭,就把小孩抱回家養著了。那個小孩就是你。”


    宋姨歎了口氣:“我問過你爹,當時怎麽沒把你埋了?他說,當時,你對他笑了一下,笑得他心都疼了。”


    我聽得腦袋裏嗡嗡直響,想不去信她的話,可是心裏卻明白宋姨不會騙我。


    宋忠開口道:“我們棺材門的傳人都是死了以後又返陽的活死人。我們死的時候壽數都沒到,活不如意,死不甘心。閻王就給了我們一個活命的機會,抓妖魔鬼怪去跟地府換我們沒用完的壽數。我們把抓到的東西用棺材裝了送進地府,地府的鬼差會給我這個……”


    宋忠從兜裏掏出一個金色的大錢,那大錢跟古幣一樣都是圓形方孔,唯一不同的是,上麵刻得不是什麽什麽通寶,而是“黃泉買路”。


    一看那東西我就信了,我義父每年的七月十五都會在脖子上掛這麽一個東西,讓我帶著睡覺。等我睡醒了,那大錢也就沒了。他說是被他收了,我一直不信。因為每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都會覺得脖子涼上一陣子,就像有人拿鐵鏈子套過我脖子一樣。


    宋忠舉著大錢道:“這叫黃泉買路錢,一個大錢換一年陽壽。但是一個冤魂可未必能換來一個大錢。所以,咱們得玩命的抓鬼,換自己的命。你明白麽?”


    我咽了咽口水:“抓鬼不是有道士麽?幹嘛非得我們來?”


    宋忠笑了:“這個世上沒有純粹義務奉獻的事兒,尤其術士這個行當更沒有。道士斬妖驅魔、和尚超度亡魂都是為了攢功德,隻不過,他們是遇上了才做並不積極。我們卻不得不這麽做。我們是這樣,那些同行也是這樣。雖然我們要的好處不一樣,但是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你幹爹為了把你壽數也賺出來才總找別人合作,跟他們平分好處……”


    我好奇道:“那別人要得是什麽?”


    “別問!”宋忠道:“這個是我們術士行的禁忌,遇上同行絕對不能去問。我們要的東西,你也不能跟別人說。記住,棺材門隻是我們自己的叫法,到外麵我們自稱掌棺人,也叫北掌棺。南方有一群人自稱掌刑使,做的事兒跟我們差不多。跟我們卻是對頭。”


    宋忠不等我再問什麽,就開口道:“該說的,我已經和你說了。想不想做掌棺人,你自己考慮。”


    第四章鬼窟拜屍


    我愣了好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最後竟然鬼使神差的問題了一句:“做掌棺人會死麽?”


    宋忠笑了:“做掌棺人不一定會死,但是不做,你必死無疑。看看你爹留給你的東西吧!那裏麵還有幾枚黃泉買路錢,就代表你能活幾年。”


    義父留給的布包裏隻有一本《百棺譜》和五個黃泉買路錢。也就是說,我隻能活五年。


    我不由得看向了宋忠,對方嗬嗬笑道:“你別看我,我好不容易湊夠了活到八十的棺材本。不會把買命錢給你,我又不是你幹爹。”


    是啊!除了父母誰能毫不猶豫的把保命的東西給別人?


    我現在就像一個確診了絕症的病人,隻要有人給我一個希望,我就會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抓。不一定就是怕死,而是有太多的心願沒有完成。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為什麽要死的是我?我犯了什麽錯?非要我冒著生命危險去抓鬼降妖,去換那幾年壽命。性命本來就是我的,我為什麽要去換?這與用生命和時間去贖罪的囚徒,有什麽區別?


    可是我能拒絕麽?我沒有資格去拒絕。如果,我有錢,我可能會選擇使勁去揮霍這五年,雖然在臨死前可能會後悔,但是至少我享受了五年的人生。可我現在隻有義父給我留下的一本書,一本莫名其妙的《百棺譜》。如果我拒絕就隻能像野狗一樣流落街頭,死在路邊。


    我緊緊的握著五個大錢:“我同意了,你安排吧!”


    “好!”宋忠露出了一絲笑意:“現在就跟我走吧!時間對你來說就是命,如果你不夠聰明,可能還沒等出師,就先死在祖地了。”


    我本能問了一句:“去哪?”


    “冤魂窟!”


    “冤魂窟!”我的頭皮像是冷風吹了一樣,一陣陣的發麻。


    我到現在才明白,那個長途汽車司機怎麽會跑得比兔子還快。原來冤魂窟就在這附近哪!


    宋忠看著我冷冷的說道:“走不走?要是沒膽子去,就趕緊滾!連冤魂窟都不敢去,你還能點幹啥?”


    “走!”我當時火氣就上來了。


    我從小到大除了上學,其他時間都被義父養在棺材裏,補習班,興趣班什麽的從來不去。學起東西來比別的孩子慢了不少。從老師嘴裏聽得最多的就是:“你還能幹點啥?就你這樣死了得了……,你看人家誰誰,再看看你,換成我都沒有心思活。”


    我也最煩別人問我:“你還能幹點啥?”倔勁一上來跟著宋忠就往出走。沒走多遠,腦門子上的那點熱血就讓風給吹沒了。


    宋忠領我走的那條路越走越黑,山風在耳朵邊上直打呼哨,就像有鬼在身邊喘氣一樣吱吱的響的讓人心裏發毛。我雖然不知道冤魂窟具體在哪兒,可是腳下那條路卻跟傳說中的一模一樣,在月光底下慘白慘白的直晃眼睛,你還隻能盯著路走,不能往左右看。腦袋稍偏一點看著的就是黑漆漆的荒山,林子裏影影綽綽像是有人在來回晃蕩,就跟老人說的走黃泉路差不多少。


    我好不容易跟著宋忠走到了一條河邊上,那河水就在我們眼前拐了一個胳膊肘似的急彎,往左看是白花花的河水,往右去就是一個像是隧道一樣的山洞,從我眼前轉過去河水翻著白浪往洞裏直灌。也不知道水聲還是風聲,從洞裏呼呼直往外冒,聽著就像老牛在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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