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潤墨的出現讓法學院打了雞血。女生快哭了:果然活得久,什麽都能看到;男生也快哭了:果然以後再也沒人說法學院的男生一張小嘴這麽賤,隻會說法學院不僅嘴長得好,臉也好。


    一句話總結:他好我也好。


    阮寧雖然在潤墨同學背上趴了好一陣子,眼淚鼻涕不知道抹了多少,醫學院一眾精英被雷得不輕,都覺得俞遲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稍不留神就被神經病盯上了。308也被臊住了,看著俞遲那張沒表情的臉,越看越心虛,道歉了好一會兒,才把她拖回寢室。以上隻是轉述,小同學睡醒之後,顯然已經不記得發生過什麽。


    但見滿牆掉渣渣,據說她是想撞牆駕鶴仙去。


    小五很嚴肅:“你也沒那麽差啊,現在的男生不是都喜歡蠢萌蠢萌的,雖然你沒有華容美,沒有華容挺拔,但是你比她蠢得多啊。”


    小同學摸到一個指甲剪,默默蹲在地上,看樣子是想鑿一個地洞鑽進去。


    在她喝醉毫無知覺的時候,她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和狂妄,說出了最想說的話,剩下的就是羞恥和沉默。二十歲的姑娘,隻知道發自本能地去愛,卻不知道怎麽處理愛不到不被愛的結果。這樣手足無措,也隻能進一步推論她的無力感有多強烈,而不能反證,她曾經真正不顧一切撕破臉地努力過。這本是個矛盾,也是一場戰爭。熱愛和猶存的尊嚴,在時間的長流中,晝夜不息地拉鋸著。


    她那段時間倒常常見到俞遲,可是即使和他擦肩而過,阮寧也再沒有想過抬頭看他一眼。他再好看,再像月光,也已經沒法以一種愉悅的方式照進小同學心裏的窗戶。我們都有常識,暴雪寒冬霜降的時候,要關上窗。


    在喜歡別人的同時,我們還有愛自己的本能。


    炎炎酷暑的時候,阮寧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來自mr unknown。他稱自己未知的先生。


    他說自己來自未知的世界,而這個未知是對準阮寧枯燥平凡的生活而言。


    “親愛的姑娘,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我是你曾經的同學,坐在你的斜後方。在我們共同交集的世界裏,我深深地愛著你。我跟你一起看過相同的風景,陽光打在你的臉頰上的時候,我逆著光去算,在與光呈現120度鈍角的地方,是一棵沙沙晃動的梧桐,而每一片樹葉上,我都能看到你的倒影。你問我為什麽是鈍角,這不符合你的常識對麽,因為我可愛的姑娘,你那會兒靠著後桌,毫無知覺地睡著了啊。你那麽愚蠢,被數學老師一本書砸得鼻子都腫了,你又那麽無聊,老師問你圓周率,你迷迷糊糊說出了小數點後五十八位,是的,不要驚訝,我也這麽無聊,幫你數了下去,你又那麽貪吃,下課時看著我手裏的豆沙包流口水,你撓頭問我,沒帶零用錢,餓了,能不能借個包子吃。然後我笑眯眯把一袋沒吃完的包子揚手扔進了垃圾桶。我看懂你驚訝的表情,可是,我得讓你再驚訝一些,我要謀劃一下,不能就這樣耗盡日子,卻成為你生命中未來的路人甲,我親愛的姑娘。


    我猜,你這會兒正掰著手數你曾經的同學了吧,一二三四,趙錢孫李。這位同學,我必須歎口氣告訴你,這個事實證明了,我不是你的路人甲,我甚至還算不上你的路人甲。你經常叫錯我的名字,甚至而今,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吧。我不在意我不能讓你深刻記憶,也不在意你喜歡的男孩就在你對麵的宿舍樓,更不在意,在你的世界中,我和他竟是這樣錯位的角色。時至今日,我已經逐步謀劃,安安穩穩地,徐而漸之重新走回你的世界。可你再見到我,是會愛上還是恨上,是會清楚還是遲疑,我無法確定。


    畢竟,我是那個讓你暗戀的少年再也無法喜歡上你的人啊,我的姑娘。”


    信上有這樣一段話,阮寧是拿著手電筒裹著毛巾被裏看到的。


    她熱出一身汗,裸睡,把信踢在了腳旁,覺得這是一封毫無科學根據極盡想象之能的十分扯淡的信。


    且不說有人會不會這麽變態地喜歡著她,單單現在,圓周率她一順嘴都是小數點後八十位。五十八?逗樂呢。


    理綜滿分的小同學十分耿直,覺得這封信是有人投錯了。一定有個背了五十八的小姑娘被變態看上了。而這姑娘有點弱,不大可能是她。


    至於她暗戀的人為什麽不喜歡她,這件事再簡單明了不過:每個人都有追求美的權利。


    她既有此權利,又憑什麽去限製別人。


    顧潤墨長得固然是不錯,但更讓人驚訝的是他情商太高,禮貌性子又好,見人不笑不語,說話時又不疾不徐,氣度修養一氣嗬成,在法學院贏得諸多掌聲。大家都喜歡跟他一起玩,他也無可無不可,來者不拒,不過一二月,便和法學院長得好看的姑娘傳了一遍緋聞。姑娘們門清,這姓顧的心裏自有距離,沒對誰真有過什麽意思。可大家都熱衷編排俊男美女的故事,就算是些風吹即散的笑話,整個法學院依舊晃動著曖昧的氣息,大家樂此不疲。興許,古板刁鑽的學院也需要些輕鬆的東西。不然一個強奸罪的諸多學說都夠一群學生津津樂道一二年,也怪教人哭笑不得。


    這學期商法老師是學院裏著名的“花青蛇”,難纏得很。學識不差,實踐不差,就是儀態不好,上一堂課整個人歪著講桌扭成s形,又老愛挑刺,一張嘴冷嘲熱諷,一打打七寸,能讓人從臉火辣辣紅到尾巴梢兒,綽號絕非浪得虛名。


    “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以為!你以為,你以為的是耶穌真理阿拉燈喲!現在的學生一屆不如一屆,上我的課還敢不提前預習,那個xxx你給我站起來,對,說的就是你,還敢笑,笑什麽笑!你給我站直了!回答問題!商事等級製度改革的必要性在哪兒?!”花青蛇袁老師喜歡課前提問,那個xxx一般就是前一晚沒給《商法》上三炷香拜一拜的倒黴蛋。


    “商事登記製度改革的必要性就是促進市場經濟……”這種侃侃而談,顯然是打算用豐富的高中文科知識蒙混過關的小白兔。


    袁教授冷笑一聲,粉筆就砸過來了,小白兔嘬嘴不吭聲了。


    然後,袁教授同誌抽出花名冊,吹了吹上麵的粉筆屑,他老人家粗眉毛一蹙,台下一百多號人跟著心肌梗塞。


    應澄澄名字比較特別,被叫了起來。小美人晃了晃,水汪汪的,捂著嘴楚楚可憐地站了起來,一群男生咬著t恤領,恨不得以身替她。隻有坐她身邊的308眾人聽到她的聲音——臥槽!!!


    袁教授顯然不大憐香惜玉,繼續問:“說說!”


    澄澄表現得特別誠懇:“尊敬的袁老師,在回答您的問題之前,能不能允許我給您背一首《沁園春雪》。”


    小妞昨晚看了一夜的清穿,穿越女基本都靠這首詩得到了大boss的寬恕、讚賞以及好感值。


    小妞異想天開,覺得巴結一下,可能混得過去。畢竟,她可比書裏“尚稱清秀”的一票姑娘們清秀多了,而且,青花蛇也比一眾boss難搞得多。


    澄澄美貌,是公認,腦袋有坑,也是公認。


    袁青花顯然炸了:“你背!你給我背!你今天不召喚出一個毛主席幫你回答什麽叫商事登記改革,就別想坐!”


    大家憋笑快憋死了,308眾人抓耳撓腮,無奈平常也沒好好看過書,袁青花問得又刁鑽,翻書都找不著答案。


    你要是問應澄澄是怎麽喜歡上顧潤墨的,小妞是這麽描述的:“在你們這群不學無術連沁園春雪都不會背的小王八蛋見死不救的時候,在所有人都嘲笑我的時候,他他他,就是他,他站起來了!像四阿哥像八阿哥像十三阿哥像十四阿哥!不,比這群禿瓢統統要帥一百個level!他站了起來,對青花蛇說,你這樣對一個弱女子不好,我來回答你的弱智問題!然後bb……是不是,六兒!”


    阮寧一貫是個捧場王,“啊”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她都忘了顧同學說了點啥。


    當時顧潤墨確實站了起來,但他是這麽說的:“袁老師,我看過您那篇著名的論文,跟我在b大時的教授傅明德的觀點全然相悖。他的論文我也看過。關於商事製度改革,我有一些不成形的想法,見您提起來,正好想跟您探討一下,啊?澄澄同學還站著呢,不好意思,嗯,您能不能先讓她坐下?”


    袁青花一聽傅明德就來勁,那是他恨不得在對方臉上撓個血手印的學術死敵。自然也就沒有為難應澄澄,擼起袖子和顧潤墨聊上了,而最後顧潤墨也顯然不負眾望,成功逗得蛇老爺喜笑顏開。


    一百多號目擊者都認為,顧同學趁機打動美人心是極其不厚道的行為,但念在他一瓶楊枝甘露,還解救了眾生,暫且不追究。


    在大家都覺得顧同學不錯,紛紛對他表示好奇、好感、喜歡之情的時候,阮寧卻因為一件十分小的小事,對顧潤墨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防備。她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但是打從此後,再見這人,拔腿就跑。


    法學院舉辦端午晚會,顧潤墨和周旦被選為主持人。周旦聲音清朗厚重,十分好聽,是經常做主持人的,可是顧潤墨剛來,就替代了其他幾個種子選手,成為主持,可見是有些實力的。當然他本來的聲音也足夠溫柔好聽就是了。有女孩子這麽形容顧潤墨的聲音,平常聽到就是覺得好聽罷了,可是當在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的一瞬間,簡直了不得了。夾雜了電流,微變了的音調,居然讓人有眩暈,不,是想強了他的感覺。


    阮寧雖然市場夜裏做夢,壓寨俞遲當夫人,但是小同學顯然對別的男孩子是沒這種感覺的,她也並不能理解想強了俞遲之外的人的感覺。主持人在後台化妝做準備的時候,她接到了周旦的電話,周旦平常用慣的潤唇膏忘了拿,讓阮寧幫忙送一下。


    阮寧送到後台的時候,周旦不在,估計是去試禮服了,一塊塊鏡子麵前,隻有蹺腿垂頭坐著的顧潤墨。現在還早,演員都還沒到。


    他環抱雙臂,似乎睡著了。


    空調對著他,少年手臂上白皙的皮膚瞧著似乎吹得有些發青了。


    阮寧是個熱心腸,輕輕走到空調前,把空調葉往上推了推。


    她坐在了一旁的化妝桌前,安靜地等著周旦。


    “阮寧?”微微垂頭的少年帶著笑,溫和開口,可是那笑聲並沒有眾人口中的溫煦,一個名字被他念得升降起伏,反而是微微沒有教養的挑釁語氣。


    阮寧抱著布包,側頭看他,有些奇怪。


    為什麽……這個人身上,違和感這麽重。明明是溫柔的長相,卻帶著若有似無的戾氣。


    她有些謹慎生疏地開口,算是打招呼:“我找周旦,給她送個東西。”


    “嗯。”少年微微抬起了下頜,眼角挑起,看著阮寧,一動不動,本來溫柔帶著桃花水跡的眉眼漸漸變得冷峻。


    阮寧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正尷尬著,從窗戶的縫隙鑽進來一隻蜜蜂,停在了兩人視線的中間,轉了許久,才在中間的化妝鏡上停滯。


    少年收回了目光,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微微有些弓背,走到了鏡前,白皙的手指捏住了蜜蜂澄黃的翅膀。


    蜜蜂不停掙紮地彈動著細幼的腿腳,少年把它放在眼前,瞧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


    他從桌上拿起還未喝完的大半瓶礦泉水,把蜜蜂從頭澆到尾。


    這是個十分有耐心的少年。水流不大不小,但足以讓小小的蜜蜂恐懼崩潰,過一會兒,停幾秒,再繼續澆,眼瞧著蜜蜂從瘋狂彈蹬到奄奄一息。而後,他若無其事地把整隻蜜蜂丟在剩下的水裏,白皙的手心捂住瓶口,安靜看著一條小生命一點點流失。


    阮寧看傻眼了。


    周旦換完衣服,走了進去,和阮寧聊了幾句,阮寧都有些心不在焉,周旦有些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蹙眉道:“也沒發燒啊。”


    阮寧無意識地搖了搖頭,把唇膏拿給她,然後背著布包準備離開。


    那穿著白色襯衣黑色西褲的少年卻用無人能比的溫柔嗓音,對著阮寧說:“阮寧同學,麻煩你了,幫我把礦泉水扔了吧。”


    他把礦泉水瓶遞到了阮寧麵前,輕輕側頭,笑容益發柔軟。


    小蜜蜂的浮屍就在水上漂浮。


    阮寧猛搖頭,後退幾步,落荒而逃。


    顧同學卻哈哈笑了出來。他哎了一聲,真是個可愛的姑娘。


    阮寧又收到一封來自mr unknown的信。


    信上寫道:


    “親愛的姑娘,我猜你細細思量,一定對我的冒昧來信諸多揣測。我猜你肯定想到圓周率的第五十八位到底是什麽,然後毫無知覺地數了下去,甚至數了更多。


    當年的你也是如此,迷迷糊糊地想要繼續數下去,可你身旁的男孩卻握住了你的手,重重地握了下。我在後麵,看得清晰。


    他握住你的手隻是意在提醒你,而你紅著臉,圓周率卻再也念不下去。


    你稱呼他林林,總是林林林林地叫著,可是他並不叫林林,對麽?


    而他,到底叫什麽呢?


    親愛的姑娘,你知道,我們的身邊總會有一些毫無存在感的同學,而你的林林,更是其中的翹楚。不僅僅我,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再記得他的存在和姓名。更何況他當年提前離校,沒有在任何一個人的同學錄上留下隻言片語。可是你一定自鳴得意,也許這樣看來,他才能成為你一個人的林林,是麽,我自私的姑娘。


    可是如今呢?你還這樣覺得嗎?


    我自幼自負記憶力超群,卻也不斷追溯不斷回憶了這麽多年,才漸漸記起。他轉到我們的學校,在講台上自我介紹的時候啊,曾說過一句話。我已記得不清楚,可是我聰明的姑娘,你心裏一清二楚。


    他是不是告訴所有人,我來到這個世界太早還是……太遲來著?^_^,所以才取了這樣的名字。


    你已經開始驚慌我終於記起他吧,你又何必驚慌,這本是麵對愚蠢的人,才有的秘密。我能想起你的臉頰此刻紅成什麽模樣,我幼時,還曾幻想著在你臉頰上彈一彈鋼琴哩,我可愛的姑娘。


    那麽,告訴我,你暗戀著的林林,你一直暗戀著的林林——那個曾經叫林遲的少年,那個一直在我們身邊默默無聞如今卻大放異彩的俞氏,萬事是否均安。


    俞遲,萬事均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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