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啊。”張是非輕描淡寫的說道,然後他又將頭轉向了一邊,遙遠的天際,畫中的黃昏。


    畫中是黃昏,畫外也是黃昏。


    想想張是非進入這實相圖之中已經很久了,陳摶劉伶還有李蘭英三人此時正坐在那木屋外的石桌旁,擺好了三個碗,由劉伶的葫蘆裏倒出甘醇的美酒,他那葫蘆也是件寶貝,裏麵有道不完的酒,美酒入喉辛辣,卻也暖胃,劉伶咕咚咕咚的喝著,而陳摶則對著李蘭英講張是非會在圖中遇到什麽,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


    因為張是非曾經告訴過他自己曾經在那圖中見到的景象,陳摶恰巧知道張是非之後會遇到什麽,於是,他便對著李蘭英講了起來,隻見他喝了一口酒後,便繼續說道:“要說小張那後生可謂福緣不淺,剛才說過了,他所遇到的,是實相圖中萬般玄妙的本相圖,可以說實相圖的名字,就是由此境而來,據說,這副圖是佛祖釋迦摩尼所留人間之畫軸,此境包含萬象哲理,恩,要說那海中的三色惡龍,莫不就是代表著人的貪嗔癡?年幼之時好生之心,長大之後蕩然無存,社會的浮誇把人的本性蒙蔽,貪嗔癡三業起於苦海,伴隨終生,到最後不禁害人,還害了自己,世人總被這三惡所累,能夠真正看破的,卻少之又少了。”


    李蘭英一邊喝酒,一邊無精打采的應付著,他哪裏還在意這個啊,隻感覺到這老家夥婆婆媽媽喋喋不休就跟個唐僧念經一般,盡是說一些無趣無營養無實際的三無之言,從剛開始到現在,囉裏八嗦的說了一大堆屁話,要知道這些事情張是非想要領悟,他卻不想,這就跟上課一樣,你讓一個隻喜歡體育課的小夥兒去強聽他討厭的數學課,那他能聽進去麽?


    所以,即便這陳摶的話是字字珠璣,可是李蘭英卻一點兒都沒有聽進去,到了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便一口幹了碗中的酒,然後對著那一直沒有說話的劉伶說道:“我說老劉,都啥時候了,你到底有啥話,能不能像個爺們兒一樣的直說啊?”


    劉伶聽他講完後,便歎了口氣,然後對著他說道:“也沒啥好說的,你倆也應該注意到了吧,雜毛雞似乎變了。”


    “是因為他喝了你那迷魂藥麽?”李蘭英哼了一聲,然後隨口說道,而那陳摶,則好像細品了一下這劉伶的話,隻見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然後開口說道:“我看他,到不像個忘情之人。”


    “什麽意思?”李蘭英愣了一下,然後望了望這倆老家夥,滿腹的不解,想想張是非不是已經喝了那忘卻之酒麽?怎麽會沒有忘?


    於是他驚訝的看了看劉伶,劉伶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一個酒嗝之後,才從自己的衣袖之中取出了一物,李蘭英認得這玩意,正是盛裝著忘卻之酒的酒瓶。


    隻見那劉伶將這個小瓶子放在了桌上,然後對著李蘭英歎道:“你自己看。”


    “我?”李蘭英望著劉伶,不知道這個老東西酒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但是細想想,他也知道這事有蹊蹺,包括那天張是非喝酒的時候,大家都不在場,以及之後張是非的反常舉動,李蘭英也覺得很可疑,於是他便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個酒瓶,然後將瓶塞拔開,瓶子確實空了,忽然,李蘭英心中出現了一個不祥的預感,隻見他對那劉伶問道:“你是說……老張他根本就沒有喝這個酒,而是把它給倒了?”


    李蘭英越說越害怕,如果張是非當日沒有喝這忘卻之酒的話,那不是代表著,這些日子以來,他還是在無盡的痛苦之中?而自己這個做兄弟的,居然還一點都不知道!這可真是讓人頭疼啊!陳摶之前說過,那實相圖雖然隻是圖畫,但卻可以理解成另外一個世界,在那裏如果死亡的話,就當真是死了,難道……


    想到了這兒,李蘭英已經不敢再想下去,難道,張是非進這圖中,就是為了尋死麽??


    陳摶默默不語,而那劉伶卻搖了搖頭,隻見他對著兩人說道:“我到不這麽以為,酒他應該真的喝了,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李蘭英現在真想掐死這個老家夥,沒有辦法,他隻能一邊等著答案,一邊繼續想在這瓶子上找到些門道,他將瓶子放在了鼻子邊聞了聞,便又皺了皺眉頭,他發現,這個瓶子裏麵,竟然一點兒的酒味兒都沒有!!


    這可真是奇怪了,要知道劉伶造的酒,哪個不是掛杯留香的佳釀?可是這個號稱天底下隻有一瓶的酒,怎麽竟然一點味道都沒有?


    想到了此處,李蘭英忽然想到了什麽,於是他也顧不上這是什麽酒了,隻見他將那個瓶子瓶口朝下,使勁兒的往自己嘴裏甩了甩,雖然那瓶酒已經喝完,但是卻依舊留著三兩滴殘液,幾滴酒水滴在了李蘭英的舌頭上,李蘭英閉上了眼睛,吧嗒吧嗒嘴,忽然眼睛猛地睜開,用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對著兩個老家夥叫道:“怎,怎麽是水?!”


    同一時間,實相圖中,山崖下,張是非還在牢牢的抓著那根青藤,他身前不遠處,就是那戴黃帽子的男人。


    “喝了啊。”張是非說道。


    那個黃帽子聽他這麽一說,便有些不解的問道:“那你為什麽還想知道那個女人?”


    張是非望著他,然後對著他說道:“這個,你不用知道,我已經告訴了你我的選擇,我也希望你能兌現你當時的諾言,告訴我她在哪裏,因為,命運不會是一個出爾反爾之徒吧?”


    命運再次沉默了,就連他也想不明白,張是非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如果他忘了的話,那為什麽還要唯一個模糊的記憶模糊的影子去冒險?難道他瘋了麽?而且,即使他沒有忘的話……


    人心,真的是太難猜測了,看來,他當真是沒有忘記自己的感情,隻見那黃帽子對著張是非說道:“我問你,即使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你一直尋找的徐瑩轉世,你還要如此的冒險麽?”


    “哦?你說什麽?”張是非麵對著那個帶著黃帽子的家夥冷笑了一下,然後十分狂妄的說道:“那些事情,我全都忘了!!”


    他的眼中,迷茫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堅毅。


    “你……”黃帽子再次發出了有些驚訝的聲音,這個‘你’字說完後,他便再次的陷入了沉思。


    畫中無時光,張是非此時也忘記了疲憊,他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要說出的話,沒有錯,他真的沒有忘記,當日他喝下那‘忘卻之酒’後才發現,那酒,並不能將他的記憶抹去。


    這酒似乎隻是劉伶或者是老天對他開的一個玩笑吧。


    也許,真正的忘卻,是永遠都無法釀造出的美酒,忘卻,不過是一掊幹淨的,無味的清水,麻木不了自身,隻能清醒靈魂。


    也許,你越想要忘記,就越不能忘記。


    當時的張是非坐在那竹子之下,喝幹了這瓶酒,竟發出了輕微的笑聲,他笑這天,笑這地,笑這命運,笑這自己。


    燃西的事,對他的觸動很大,特別是在看它喝完了那瓶擁有之後,讓張是非觸動靈魂,現在想想,燃西來自這畫中,所以它應該也跟張是非的心有著一定的關係,這隻蜘蛛所代表的是什麽呢?


    可能,就是他自己,燃西隻不過是張是非內心的一個縮影,或者說是一個影子,他倆同根同源,連遭遇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估計是這實相圖給他的啟示吧,燃西代他走完了一生,如果張是非不領悟的話,估計就會重複那燃西所走過的道路,在執念和執著之中徘徊,永遠都得不到解脫。


    當時在竹子下,他忽然想想到了什麽,卻無法想通,其實他很明白,自己這樣不過是任性的表現,自己痛苦不說,還連累了李蘭英他們。


    張是非不想這樣,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讓他人受苦,於是,第二天李蘭英來的時候,他便強顏歡笑,從此借酒避世起來。


    他並不是逃避,隻是因為他隻是想不明白,所以終日麵對著天空,開始思考起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直到,他在這實相圖中悟到了一切,所以,他便不再迷茫,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喜歡的就是梁韻兒,跟徐瑩沒有關係,自己對徐瑩的,感激和愧疚占了多半,所以這兩種情感才一直折磨著他,他就像是一個有著強迫症的患者,無法自拔。


    但是對梁韻兒卻不同,他喜歡梁韻兒,喜歡她的獨立,喜歡她的性格,也喜歡她的堅強,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過了好久,那戴著黃帽子的男人終於開口了,他又恢複了平靜,隻見他對著張是非說道:“你可知,這下麵的黑水代表著什麽?”


    “苦海麽?”張是非冷笑了一下,對於這黑水,他倒真有些想不通,所以隻能如此回答,但是那黃帽子卻搖了搖頭,隻見他對著張是非說道:“不,這是地獄。”


    原來這片黑海,代表著的就是地獄,如果從青藤上摔下的話,無疑等於墮入地獄之中,張是非沉思不語,那黃帽子便又淡淡的說道:“你要救的女子,就在這黑海之內,你可有跳下去的勇氣?”


    張是非聽完之後,心中大喜,然後微微一笑,對著那黃帽子說道:“你早該告訴我了,囉嗦。”


    說罷,張是非將雙腳蹬在峭壁之上,向下望去,黑海的浪似乎變得更加凶猛了,那水中的三條巨龍朝著張是非張開了大嘴,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但是這一切對於張是非來說,似乎已經不可怕了。


    為了心愛之人,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又能如何?


    況且沉淪黑海?


    見他似乎沒有一絲畏懼的意思,那黃帽子便又說道:“我覺得我還是把那個叫徐瑩的女子真正的轉世是誰告訴你吧。”


    “不用了。”張是非笑了一下,然後對著那黃帽子說道:“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去救她,不是因為她會不會是徐瑩的轉世,而是因為,她是梁韻兒,我最愛的女人!”


    說罷,張是非不再遲疑,雙手一鬆,便從萬丈懸崖之下跳下,風吹動了他的衣服,獵獵作響,在風中,他張開了雙手,似乎再次找到了飛翔的感覺,此時此刻,他終於釋懷,此時此刻,他是如此的自由!


    風聲,好悅耳的風聲,張是非閉上了雙眼,全不理會下麵的三條巨型惡龍正在等待著他,而那黃帽子見他當真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便歎道:“既然你如此選擇,那我也無話可說,你現在已經有了力量,接著這個吧,也許對你有用,張是非,我會記得你,我們,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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