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嬸笑著說:“放心吧,差不了事兒。”


    說罷她繼續忙活,不一會兒,錢紮紙和韓萬春也醒了,錢紮紙頂著黑眼圈順了兩根黃瓜在我旁邊,一邊啃一邊和我饒有興致的瞧著這村宴的準備,果然,沒過多久,客人們就來了,先來的都是一些學生,這是來蹭早飯的,背著書包,吃了些雞蛋和油餅就去上學了。


    上午的時候,聶家兄弟陪著老爺子去接了那老太太過門兒,快到中午,這院子裏才坐滿了人,喧嚷的交談以及打撲克的聲音夾雜了陣陣炒菜的香味,讓人覺得著實很熱鬧,我和錢紮紙早就占了個座位,拿了東家發的煙和飲料,一邊抽一邊互相吹著牛。


    那聶老爺子今天十分高興,嘴裏的假牙上下翻飛,紅光滿麵的,好像年輕了好幾歲,中午,放了鞭炮過後,這算是正式開席,老爺子坐在首席,身旁依次坐著韓萬春以及聶家兄弟,還有這個村子裏一些上了歲數的老者,總體來說非常熱鬧,幾個兒女依次敬酒,說著一些客套話,然後大家起哄,讓老爺子也講兩句,老爺子喝高了,便站起了身,瞧了一眼自己的新媳婦兒,然後開口說道:“那啥……”


    誰也想不到,他這‘那啥’剛說出口,隻聽院子外麵忽然傳來了一陣警車的聲音,院子裏的鄉親們愣了一下,就在這時,一幫人在幾個身穿製服的警察陪同下,走進了院子裏,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而這時候,那夥人中走出了一個中年人,好像是領頭兒的,他對著眾人說:“村裏老薑家的人在這兒麽?”


    聶寶中起身說道:“怎麽了?”


    那人沒理他,又詢問了一遍,這時,席間走出了四個人,三男一女,回答他們就是,那個中年人笑了笑,然後說:“是就好辦了,麻煩你們跟我走一趟。”


    “為啥啊?”那薑家人說道。


    “不為啥,就是調查調查情況,先上你家吧。”說罷,他們便帶著那四個人走了,院子裏的人都莫名其妙,心想著這是出啥事了?以至於後來那聶老爺子題詞致謝大家也都沒往心裏去。


    酒席繼續,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院子裏的人都喝高了,老鄉們耍起了酒瘋大聲說話,情緒十分的激動,院子裏飄著一股子酒味兒,而就在這時,忽然門口兒跑進來一個女的,正是剛才被叫走的那幾個人中之一,她剛跑進院子裏就摔倒了,她坐在院門口,聲嘶力竭的哭喊道:“快幫幫忙啊!!他們要挖我媽的墳!!”


    啥?啥挖墳?!瞬間,院子裏麵安靜了下來,那女人還在不斷的哭喊著:“求求你們了,快幫幫我吧,他們要把我媽的墳挖了!嗚嗚……”


    “這他嗎還得了!?”忽然有個壯漢站起了身,顯然他喝了不少的酒,一起身桌子上的酒杯掉在了地上,啪嚓一聲,隻聽他大罵道:“還有沒有王法了!?”


    被他這麽一說,頓時好多村裏的壯年人都站起了身,漸漸的,叫罵聲此起彼伏,也顧不上是現在是聶老爺子的喜宴,有人叫道:“趕緊的,走!!”


    聽到這話後,十多個大小夥子抄起了鐵鍬之類的什物,然後隨著那女人跑出了院子,我心想這是怎麽回事兒?什麽挖墳啊?多大的仇啊要挖墳?


    眼見著院子裏的人去了大半,甚至連聶家的兄弟都去了三四個,我心裏覺得蹊蹺,便也沒管韓萬春怎樣,拉著錢紮紙也跑了出去。


    在人群中,我找到了早上給我雞蛋吃的那個大嬸,問她這是怎麽回事,她說她也不清楚,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是這個村子裏的,姓薑,家裏一共哥四個,前兩個月剛死了老娘,現在身上的孝期還沒過呢,就忽然出了這碼子事兒。


    村子裏麵的人很是團結,外加上喝了酒,便更加張狂,大家隨著那姓薑的女人鑽了一個林子,又上了山,隻聽人群前麵忽然有人罵道:“我草他奶奶!!”


    大家好像炸開了鍋似的往前衝,聽那大嬸講,這山的半山腰處的一片緩坡,一直都是這村裏人的祖墳,誰家死人了都埋在這裏,而現在能讓村裏人如此生氣的原因可能隻有一個,那就是祖墳讓人刨了。


    我在人群最後,隻望見那遠處那片墳地旁停了三輛車,墳地裏麵圍著一夥人,那人堆前麵有個新挖的土坑,一副棺材被抬了上來,抬棺材的那些人手裏拿著鋤頭和鐵鍬等工具,剩下幾個人似乎在跟一個男子扭打,那男子一邊打一邊罵,還有兩個男子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哭。


    眾人一見這情景那還得了?於是十多個村裏的壯漢抓著手裏的鐵鍬咆哮著衝了過去,我看見這一幕,頓時就想不明白了,這都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會有這種離譜的事情發生呢?


    第一百零六章 喜喪(下)


    當時的場麵真的很大,二三十村民手持短棍以及鐵鍬衝了上去,我和錢紮紙倆人站在後麵都被鎮住了。


    而那夥兒挖墳的人也愣了,就在這時,有村民衝到了近前,扶起了地上的薑家兄弟,又有幾個人拿著家夥將那個薑家的老三救了下來,期間雙方不免發生一些肢體上的衝突,但幸好,最後被村裏麵一個說話挺管用的人拉住了。


    那個人似乎是這村裏的支書,本來也在那聶家吃喜酒,不想,竟然發生了這種事,幸好他沒有喝多少酒,頭腦還算清醒,於是便慌忙大喊道:“都住手!!!”


    被他這麽一喊,村民們都停下了,一邊安慰著那薑家兄弟,一邊對著那夥人怒目而視,那支書上前,對著之前再院子裏露過麵的那個中年人說道:“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是誰?”


    那個中年人冷笑了一下,然後對著支書說了兩句話,那支書皺了皺眉頭,回頭對著身旁的人低語了幾句,由於隔得有些遠,我沒有聽清,索性人群中傳話很快,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了這夥子挖墳的人是哪路貨色。


    原來,這活人是當地的民政部門,來這裏執法的,我這麽一聽就又納悶兒了,雖然我也不清楚這民政部門是具體幹啥的,但是從字麵上來講,民政民政,民在先政在後,這應該是保護老百姓的吧,為啥要做出這種缺大德的事情呢?


    看來大家都跟我想的差不多,隻見人群中有性子急的,對著那夥子人破口大罵:“他們是哪兒的咱們管不著,但是為他媽啥要挖人家的墳?還是不是人了?!”


    那個好像幹部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頭,然後大聲的說道:“大家先冷靜冷靜……”


    “我冷靜你奶奶個腿!!”很顯然,這幫土生土長的老鄉沒慣著這幹部,外加上他們喝多了酒,更是激動,一時間大家又破口大罵,有衝動的又要上前動手,一時間氣氛十分的緊張,隻見那幹部大聲說道:“瞎吵吵什麽!我們這是合理執法,江家非法土葬,我們已經提前給江家發出了處罰通知單。但是薑白山依舊沒有繳納罰款,我們隻好秉公處理。”


    那支書聽到這幹部的話後,轉頭對著那個叫做薑白山的人詢問了一句,那薑白山哭道:“我們世世代代都是這樣,再說王叔,我家裏什麽情況你也知道,哪有五千塊錢給他們啊?他們見不交錢,就要挖俺媽的墳……我,我不活啦!!”


    說罷他號啕大哭,哭的這個淒慘,聽在心裏甚是淒涼,村裏人群情激奮,大家夥早已忍不住,好幾個大小夥子又衝了出去同那些家夥廝打在了一起,而就在這時,一個穿製服的男子大喝了一聲:“都住手!擾亂執法,信不信我把你們全抓起來?!”


    雖然大家憤怒,但畢竟都是平民百姓,被這個人一喊,頓時愣住了,見那幾個穿製服的攔在前麵,大家也就都不敢再動,而那個幹部則說道:“其實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不過咱們也是依法辦事,下午家屬裏來人,到火葬場認領骨灰吧。”


    說到了此處,他轉身對著身旁的人叫道:“搬走!”


    得了號令,那些人便開始行動,偌大個紅棺材被幾下鑿開,棺材蓋被翻開之後,一股惡臭撲麵而來。


    見棺材被鑿,在場的眾人無不敢怒而不敢言,就連我都看不下去了,而那薑家的人頓時跪在了地上,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那些人不理會他們,但卻都皺了皺眉頭,因為當時乃是盛夏,據說那老太太才死了兩個多月,應該還沒有腐爛幹淨,骸骨之中蠕蟲蠕動,想想就滲人,那股屍臭更是讓好些個人將剛吃進去不久的酒菜全都吐了出來。


    但是那些人卻沒有在意,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幾個抬棺材的是火葬場的,麵對死屍早已輕車熟路,稍微皺了皺鼻子,幾個人就帶著手套,將那埋在地裏多時的老太太搬到了一個專用的袋子中,封好了之後,丟在了一個車後。


    薑家的哥兒幾個見自己母親死後還受到如此之禍,頓時失去了理智,哭喊著衝出去想同那些人拚命,不過被村裏人拉住了,發生了這麽大一件事兒,大家的酒大多都已經醒了,他們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於是便攔著薑家的幾個人,不讓他們做傻事,之後,那些人上了車,揚長而去,隻留下在場的村民們大眼瞪小眼的不住歎息,薑家那四個人趴在空蕩蕩的棺材上號啕大哭,那棺材質地通紅,福蔭子孫多福多壽幾個字煞是紮眼。


    我歎了口氣,心想著真是什麽樣的事情都有,如果是以前你跟我說這種事兒,那打死我我都不敢相信,雖然國家明令禁止土葬,但是這些生長在邊遠農村裏麵的莊家人由於種種原因,世世代代都是葬先人於祖墳,即使土葬固然不對,但畢竟死者為大,既然都埋在土裏了,為啥還要費這麽大的功夫刨出來?


    古人說,哀大莫過於心死,罪大莫過於抄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能受到刨墳掘屍這等待遇的,一般都是一些封建官僚主義出於一己私心私利的那種極端報複,怎麽現在這個社會還會發生呢?


    我當真震撼了,久久不能平靜,本來今天小村子裏麵好端端的一樁喜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喪事影響,最後大家都不歡而散。


    回到了那聶家,隻剩下聶家人以及幾個幫忙的鄰居收拾著碗筷,我對著韓萬春說出了這件事情,奇怪的是,韓萬春竟不以為然,他對我說,嘿,你才多大歲數啊,吃過幾天的鹹鹽?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這很正常。


    為啥?我問道。


    韓萬春對我說:“要是大家死了以後都用土埋了,那骨灰盒殮葬費啥的上哪兒弄去?多少個火葬場得倒閉?多少個工人得下崗?多少塊土地被占據?多少……”


    我對韓萬春說:“打住打住,怎麽喝多了,說起了胡話呢,你又不是幹部,掏要緊的說行不?”


    韓萬春嘿嘿一笑,然後對我說:“這世界上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隻有純粹的利益,無利不起早你知道不?”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麽?我哼了一聲。


    好好的喜宴就這樣落幕,等到了晚上的時候,吃罷了飯,我便和錢紮紙出去遛彎兒,碰見大樹下村民聊天談論白天這事,於是我倆就停下來聽,隻見一個戴著草帽的村民繪聲繪色的說道:“真是造孽啊,老薑家這是做了哪輩子的孽,竟然碰上這事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跳大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崔走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崔走召並收藏跳大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