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想到了此處,便左手抓著那麵鼓,右手抄起箱子裏一根好像小錘兒似的木棍兒朝著鼓麵兒上拍了一下,可是這不拍不要緊,一拍還真就嚇我一跳,那麵鼓竟然跟電匣子似的,發出了老大的一生“咚”!


    哎呦我去,這玩意兒尿性哎,聲兒真夠大的嗨,當時的我十分驚訝,不過小孩兒哪能想得太多,隻覺得發現了新‘玩具’,因為這東西太給勁兒了,聲大,而且還挺好聽的,於是便將胡琴兒的事忘在了腦後,掄起手中的木棍兒,朝著那鼓一頓猛敲。


    咚咚咚咚咚咚,越敲聲音越大,可就在我敲的正嗨的時候,忽然,屋裏的破門猛的被人踹開了,我回頭一看,隻見老瘸子站在門口,我頭一次見到他這種表情,就好像要殺人似的,平時怎麽也掙不大的眼睛瞪的溜圓,一副拐杖也不拄著,反而是抄在手裏,他進門後下意識的向我這邊望來,由於我從來就沒有見到過他這幅德行,所以一時有些呆住了,舉著木棍不知道該說些啥,而當他看見我拿著那麵鼓的造型時,竟然和我一樣也呆住了。


    一時之間,我倆麵麵相覷。


    “你回了啊?”我當時見它不說話,便問他。


    他依舊還在發愣,好一會兒,他的表情才慢慢恢複,隻見他用一種仿佛十分不相信的口吻對我說:“啊……回了,嘎豆子,剛才的鼓……是你敲的?”


    我眨了眨眼睛,然後對著老瘸子說:“是啊,不行麽?”


    說罷,我便又敲了三下,那鼓有發出了乓乓乓的聲音,老瘸子眼見著我敲鼓,竟然說不出話來,而我眼瞅著他的樣子慢慢的改變,雖然已經時隔多年我的記憶慢慢模糊,但是我依稀能夠記得,當時的他,好像要哭似的,又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歎了口氣,然後對我說:“行……敲的挺好,你放學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對他說:“嗯呢,這不沒意思麽,所以找你聽書,咋了?”


    老瘸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搖了搖頭,然後轉身拄上拐後對我說:“不咋……你不要聽書麽,把東西放回去,到院子裏來吧。”


    說完後,老瘸子便轉身又出去了,我見他好像沒生氣,也就沒再多想,把那麵奇怪的鼓還有頭冠鈴鐺全都丟回了箱子裏麵,然後拿著胡琴走出了門。


    當我走到院子裏的時候,老瘸子已經坐在了葫蘆架下,一隻手掐著煙袋鍋子,有一口每一口的抽著,見我出來了,便朝我努了努嘴,我示意坐在了他對麵的小板凳上,同時將胡琴遞給了他,老瘸子接過了胡琴,卻沒有拉,反而還是直勾勾的盯著我,好像第一天認識我似的,看的我直發愣。


    當時我有些奇怪的對他說:“這麽看我幹哈(啥)啊,不是說講故事麽?”


    說來也奇怪,老瘸子聽我這麽說後,又是一聲長歎,隻見他將煙袋鍋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後,有些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小嘎豆子,你想不想知道你爺爺到底是怎麽死的?”


    當然想知道了,不是你一直不告訴我麽,我當時年紀還小,根本就不懂得怎麽掩藏,就十分不快的對他說:“當然想知道了,可你們咋都這樣呢,你也是,我奶也是,為啥都不告訴我?”


    老瘸子苦笑了一下,對我說道:“不告訴你當然有我的道理,要不是……算了,我跟你說了吧,反正早晚你也要知道的。”


    說罷,他拿起了一旁裝水的破罐頭瓶子擰開蓋兒喝了一口,組織了下語言後,對我開口講道:“你應該知道吧,其實我不是這個村兒的,在二十多年之前,我來到了這裏,而就在那一天,我認識了你的爺爺,也就是敗家子兒姚老四……”


    第三章 中邪


    我想起來了,確實,聽村裏人講,這個老瘸子是忽然出現在了我們的小村子裏的,那是冬天,他來的時候,帶著滿身的風塵,簡直就是一要飯的叫花子,天寒地凍的日子,他的破棉襖上麵全是口子,棉花往外翻翻著,頭發扭成一坨就像頂破帽子似的扣在腦袋上。


    而就在他來的第一天,全村的人就都見到了他,倒不是說他是如何風光讓全村人出來迎接的,隻是因為那一天出了些意外,外加上冬天正是農閑,村裏人都會選擇在家裏貓冬,所以大家才會出來看熱鬧。


    而讓他們看熱鬧的原因就連現在聽起來都挺奇怪的,那就是村裏麵有個大小夥子沒穿衣服在村口滿地打滾兒。


    而這個光著屁股滿地打滾兒的人,恰好就是我爺爺姚老四。


    剛才講了,那是發生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東北的冬天能冷到什麽程度,這裏先說一下吧,隻要進了十一月份後,雪糕冰激淩什麽的,就會被擺到街邊,完全不用任何製冷措施,就跟賣日雜百貨那麽賣,而這是全球氣候變暖的城市,幾十年前的農村保守估要比現在冷上一倍還要多。


    就在這樣的大冷天裏,就算你大棉襖配二棉褲,裏頭是羊皮外麵還裹著布的一身行頭,站在外麵半個小時也能凍透咯,更別說是光屁股了。


    畢竟人身上存在著本能一說,按理來講就算是在缺心眼兒的人都不會這麽幹的,可偏偏我爺爺就幹出來了,那一天,他光著屁股在村口的大雪地裏麵足足滾了一個多小時,一邊滾一邊哭,一邊淌著眼淚一邊還笑著唱,嘴巴裏麵依依呀呀的,身子已經被凍的通紅泛青,村民們全都驚呆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爺爺這是犯的什麽病。


    當時是一九七幾年,人民公社解散,村子已經初見規模,我爺爺也娶了我奶奶過門,我太爺爺也沒有死,他們就連做夢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兒,更奇怪的是,我爺爺發狂以後的氣力竟然大得驚人,村裏麵四五個大小夥子都拉他不住,而都是親戚裏道的,也是在不好下狠手,更何況大家見他這瘋樣,心中也有幾分忌諱,生怕太過接近受到牽連,忙活了一六十三招還是沒能製伏我爺爺,到最後大家都是一籌莫展,隻好把我爺爺圍了起來,看著他滿地的打滾鬼哭狼嚎,而我奶奶則在一旁抹著眼淚。


    老瘸子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村子裏麵的,不過大家當時都沒注意到他,他說,當時他已經背井離鄉好多年,一直流浪到此,想要進村要口飯吃,哪成想剛一進村兒就碰上了這等奇觀。


    老瘸子見到這村口圍了這麽多的人,便有些納悶,他走上前去,然後向一個村民打聽發生了什麽事,好在那個時候人雖然窮,但是卻窮的挺平均,所以及時他是個要飯的別人也不會怎麽歧視他,於是那人便跟他講出了他聽來的事情緣由。


    我爺爺,也就是姚四兒,在結束,知青返鄉的時候,愣是讓他留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死心塌地的跟著他過日子,不得不說這真是小雞兒不尿尿各有各地道兒,恰巧這個女的,也就是我奶奶,正是之前喬斜眼相中的那個,到底讓我爺爺給得著了,全村人都在納悶兒,為啥這麽個投機倒把的臭流氓能有這麽大的人格魅力,竟然把個城裏來的大美妞硬生生的勾搭個瓷實,直氣的那喬斜眼兒一股急火,把另外一隻眼睛也氣斜楞了,從此村裏人便給他改了個稱號,叫做‘喬鬥雞’。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我爺爺姚老四取了媳婦兒,但卻依舊狗改不了吃屎,家裏麵有地,他卻也不想幹農活,一是他散漫慣了遭不了這罪,二是他根本就不想遭這罪,好在我奶奶對他百依百順,而我太爺爺看他成家了也就不怎麽再好意思管,於是我爺爺平日裏留我奶奶在家下地幹活,自己依舊扛著把破槍上山打獵,也不知道是他槍法進步還是狗屎運恒通,竟然每天都有豐富的收獲,就連大雪封山百獸皆藏的冬天也是如此,用我爺爺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這些個野味差不多都是自己往槍口上撞的,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啥,直氣的那喬鬥雞一雙鬥雞眼直翻白兒,一氣之下就此再也不打獵了。


    可就是這樣好運氣的姚老四,今天卻忽然發瘋,誰都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麽,那個人回頭打量了一下老瘸子,看得出來他不是本村的人,於是便對他說:“你是外村來逃荒的吧,這光腚的主兒是我們村的獵戶姚四,也不知道咋了,聽他家老爺子說,自從昨天晚上他從山上回來以後,就躺在炕上睡著了,睡覺的時候還不老實,哼哼呀呀的說夢話,結果第二天起來忽然把衣服脫光了就開始作妖兒,把他家裏麵的碗罐兒啥的都給砸了,剛才竟然又跑了出來,也不嫌乎寒顫,這死冷寒天的,再過一會兒不得凍死啊?”


    老瘸子聽他說完後,皺了皺眉頭,然後也沒說什麽就擠進了人群,他隻見到一個挺壯實的漢子光著屁股在雪地裏麵打滾,一邊撓著自己的上身,一邊大哭,最詭異的是,雖然他是在哭,但是卻好像又笑得很開心的樣子,盡管他的嘴唇已經凍的發紫,但卻依舊是一副詭異的笑容,他的身上已經蹭的傷痕累累,一邊有一個老頭大聲地叫著去拉他,卻被他一腳踢開,而眾人扶住了那老頭,再也不敢上前了,隻剩下一個相貌標致的婦女跪在他的身旁,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苦苦的勸著他,勸他快起來。


    老瘸子見那地上的雪粘在了我爺爺的身上,都不化掉,他明白,如果再過一會兒的話,這人可就真得凍死了,老瘸子抬頭看了看天,當時應該是下午四點多,天色將暗,老瘸子便顧不上許多,他快走了兩步來到了我爺爺的身後,然後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破棉帽子,將那帽子皮朝裏翻了過來後,直接就套在了我爺爺的腦袋上。


    說來也奇怪,全村的人折騰了一下午都沒弄過我那發了瘋的爺爺,竟然讓這老要飯的一頂帽子給套老實了,在那帽子剛一戴上,隻聽我爺爺忽然四肢僵硬,兩眼一翻大叫了一聲後,就暈了過去。


    眾人都看楞了,這簡直比變戲法還神奇啊!


    而就在眾人發愣的時候,老瘸子二話不說,直接將自己身上的破棉襖也脫了下來,同樣是裏兒朝外麵兒朝裏的翻了一下後,才把它裹在了我爺爺的身上,於此同時,他抬頭對著還在發愣的眾人說道:“還等啥啊,趕緊背家去,有薑沒,沒薑就煮一碗艾蒿水給他喝!”


    聽他這麽一說,眾人才緩過神兒來,於是我太爺爺和我奶奶還有幾個壯勞力慌忙講我爺爺抬回了家,當然,他們把這位其貌不揚的老瘸子也請了進來。


    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就在我奶奶安頓我爺爺的時候,我太爺爺就已經用瓷缸子沏好了茶,他讓老瘸子坐在炕上,然後拿出了家裏的煙卷,十分恭敬的敬了老瘸子一根,然後這才開口說道:“真是多謝大兄弟救了我兒子了,剛才要不是碰見了你,現在還不一定……唉,謝謝,對了,還沒問大兄弟貴姓,這是打哪兒來啊?”


    老瘸子倒也不客套,叼在嘴裏用火柴點著了,抽了一口後,才對著我太爺爺說:“姓邵,打關裏來。”


    關裏,指的是山海關以裏,按現在說,就是石家莊以及北京那一片兒,在以前的東北,統稱那裏的人為“關裏人”。


    我爺爺點了點頭,然後也點著了旱煙,他轉頭見自己的兒子此時麵色鐵青的躺在炕頭,眼睛緊閉,嘴唇揪揪著,渾身鐵青鐵青,估計是凍得,可駭人的是他卻一直出著汗,沒等一會兒的功夫,身下的炕席就被溻濕了,任我奶奶如何替他擦拭,可那汗水卻止不住的往下流淌著。


    我太爺爺一見著這場麵,頓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要知道雖然我爺爺平時為人輕浮下作,但那畢竟是他自己的親生骨肉啊,獨根獨苗的,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那該咋整?!


    不過,要說的是我太爺爺腦袋相當好用,他這回似乎也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個好像是叫花子的漢子似乎是真有一手的能人,要不然的話,他剛才怎麽能讓我爺爺安靜下來呢?


    想到了這裏,我太爺爺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著老瘸子一抱拳,然後壓低了聲音卻又十分恭敬的說:“原來是關裏來的‘先生’,先生剛才救了我兒子一命,想想您一定知道我兒子這是咋了吧。”


    這裏解釋一下,在以前,甚至包括現在的東北,“先生”這個詞多半是形容那些有真本事或者大能耐的人,包括什麽教書先生,賬房先生等等,不過,在這種特定的場合下,“先生”這倆字兒的分量那可就不輕了,因為這多半是指那些有著驅鬼降妖神通,或者是懂的指風點水本事的“陰陽先生”。


    要說以前的陰陽先生,那可是很具有傳奇色彩的職業,因為人生在世,脫離不了生老病死,生老兩樣,陰陽先生管不著,但是後邊病死兩樣和他們就有著莫大的關係了,怎麽說呢,就拿國學中醫來解釋,自古以來中醫之中就分“十三科”,而十三科之中,就有兩科是有點說道的,這兩科分別為‘祝由科’以及‘禁科’。


    在古代我們就把人生病分為兩類,一類為內,一類為外,當然了,現在也有內科外科,不過當時的外,稱外病,就是人力所不能醫治的範疇,這種‘外病’又被稱為‘癔病’,是因為孤魂野鬼或者妖魔邪祟作怪所致,藥石不能醫,唯有懂的驅鬼降魔之人方能解決,懂的十三科秘術的人,按照各地風俗往往被稱為‘大手’或者‘元明’。


    又說人死之後,講的是塵歸塵土歸土,在古代我們就講究風水之說,正所謂:“天準合臨正觀魂,問向季風土碑墳,古來沃土生龍穴,今朝寶地埋誰人?”陰宅的用處那可是妙不可言的,一塊福地可以福蔭子孫後代,而一塊凶地則能坑害數家,所以,這尋風望水也是一門大本事,在以前懂得風水陰宅秘術之人,都被稱之為‘地師’。


    而“陰陽先生”這一職業就有點雜了,因為這一職業更像是一個大雜燴,因為不管是十三科的元明,或者是能望風斷氣的地師,他們都有自己的派別,但是陰陽先生卻沒有,因為他們多半都是普通人,所會的本事也大多都是四不像,他們沒有固定的派別,也沒有固定的規矩,隻是機緣巧合或者是家傳得到的本事,千百年來自成一派,有會使符咒之術的,也有精通六壬之法的。


    不得不說,這正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在以前,消息傳播以及交通不發達的關係,所以“陰陽先生”這種職業曾經在各地的村莊中輝煌一時,但是那畢竟是以前,又所謂:‘興衰本是天法道,哪代皇朝不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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