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伊為了你,隻為了讓你不走向絕望,你摸摸自己的心,有什麽事情是比你深愛的人走向犯罪,更讓你痛苦和絕望的!”周醫生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好幾個分貝。而我,竟然真的愣愣地拿著自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之上。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跳動,我什麽都聽不到了,我聽不到雷聲,隻能看到一陣又一陣的亮光在訊問室裏閃起。那閃電好像直擊進了我的胸膛,就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中,我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你真的沒有殺過人嗎?”


    是修博的聲音!我的腦袋一陣暈眩,等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顫抖。比起身邊最愛的人犯罪,更讓我痛苦的是,我自己犯罪……這個念頭,就這樣在我的心裏產生了,我猛地抬頭,我第一眼看見的,是周醫生冰冷而麻木的笑容。他被銬在一起的雙手,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可是那拇指,卻慢慢地倒立。


    絕對的蔑視,絕對的嘲諷,我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站了起來,雙手用力地一拍訊問桌。我竟然直接差點把訊問桌給掀了起來,還好在一邊的江軍已經察覺到了我的異動,他穩穩地扶住了這張木桌。


    我繞過訊問桌,走到周醫生的身邊,直接揪起了他的衣領。


    我咬牙,顫抖著聲音:“你再說一遍!”


    “李可,我什麽都沒有說,一切都是你自己心底想的。”周醫生揚起了嘴角,毫無懼意地盯著我。我怔住了,的確,周醫生什麽都沒有說,我的全身都沒了力氣,江軍站起來,將我扶著坐到了椅子上。


    我的腦袋裏一片混亂,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修博的影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醫生給我的藥讓我沒了從前的信念,我突然難以分辨自己心底產生的那種念頭是真是假。接下來的十幾分鍾,我們都一直安靜地坐著,誰都沒有先開口。


    我始終低著頭,我很想就這樣倒下,長眠不起,但是我不能。


    當我再度抬起頭的那一刹那,周醫生也再度開口了。


    “李可,你不覺得,你有一段記憶是模糊的嗎?”周醫生的聲音很小,但卻像窗外的炸雷一樣,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的嘴唇也開始顫抖了,這個訊問室,突然變得更冰窖一樣冰冷,被他這麽一提醒,我突然真的感覺自己從小到大,甚至在三年前,我真的有些事情,完全想不起來了。


    我想不起來的事情,不僅僅是在這一年以來發生過的。當我的記憶力沒有退化的時候,我似乎就已經忘記了那一段段模糊的回憶。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我知道它們的存在,可是我又想不起它們是什麽。


    我的腦袋很疼,就像有人正用一個錐子往我的透骨上刺,越刺越深,當它要觸碰到腦海裏的記憶時,錐子又被拔了出來。於是,錐子又一次往我的腦袋上刺,循環反複,但是它就是不肯去觸碰那一段段支離破碎而又模糊不清的記憶。


    “李可,我到死都不會告訴你那些回憶是什麽,我隻想告訴你,那些回憶,肮髒,惡心,黑暗,或許有一天你會想起來,但是那一天到來,你將再度成為一具沒有心的空皮囊,那是比死更加難受的事情。”


    周醫生頓了頓,繼續:“又或許,你永遠都想不起來,那我就要吊著你的胃口,讓你永遠生活在被自己蒙在鼓裏的感覺當中。你隻要知道,那段回憶,是你最厭惡的,最無法接受的,也是最最黑暗的!”


    “你看看你的雙手,是不是沾滿了血腥,你再剖出你的心來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我伸出了自己的雙手,這一雙修長普通的手,真的一點一點慢慢地滲出了血來,隻是那血,一下子全變成了黑色的液體。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我仿佛能穿透這層衣服和皮膚,看到那顆跳動的東西。


    它是黑的。


    我突然又想起了我做的那個夢,夢裏那黑色的液體,突然如同潮湧般在訊問室裏升起,它們慢慢地將我吞沒,我閉著眼睛,放任自己在那黑色液體中漂浮著,它們正在侵蝕我的身體,我慢慢地看著自己跳動的心被腐蝕,最後腐爛,最後蕩然無存。


    “李教授!”


    我聽到了江軍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我的眼皮很重。


    第678章 神秘男人是誰


    我已經完全迷失了自己,如果不是江軍在關鍵的時刻叫了我一聲,我覺得我一定會被那腦海中的黑暗血液吞沒,再也醒不過來。我艱難地站了起來,江軍想來扶我,但我無力地擺擺手,拒絕了。


    後知後覺,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過來,我的記憶中,真的有一段又一段是破碎的,是模糊的。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拿著刀,生生地把我連續而又完整的記憶給切斷了,那些被切開的片段,被人拿走了。


    那些被偷走的回憶中,似乎關係著很多重要的人,有好幾道模糊的影子在我的腦海中晃晃悠悠著,但是他們全被濃霧籠罩著,我多想將那一層濃霧撥開,可是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唯有一道身影是清晰的,我的父親,李毅然。


    我這才發現,我和父親相處的這二十年裏,原來也有很多片段是破碎的。不僅是小時候,就連長大記事之後,很多事情我也都想不起來了。真的是被生生斬斷的,我還記得很多關於父親的事情,可是那記憶,突然就停止住了,或許是停在父親的一句話,又或許是停在父親的一個動作上。


    “我的失憶,和你們有沒有關係!是不是你,曾經給我吃了什麽藥!”我對周醫生怒吼。


    “李可,你可真可笑,什麽事情都要往我身上賴。”周醫生靠著椅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目的達到了,他真的讓我感覺到了無比的絕望,對比之下,他的臉上反是滿足的笑意:“你自己想想,你和我認識這麽久以來,除了因為你腦袋裏的那顆瘤,我什麽時候給你開過藥了。”


    我使勁地搖頭,的確,除了因為腦瘤,周醫生從來都沒有給我直接或者間接開過藥。我腦袋裏的那顆瘤,是近年才生成的,在此之前,如果我仔細回想,那些記憶好像我早就想不起來了。


    “李可,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許伊為了守護你那段肮髒的記憶,走到了這個地步。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愛情嗎?可笑!”周醫生不顧一切地嘲諷著,江軍聽的咬牙切齒,但是我交待過,讓他不要插手。


    江軍隻好默默地坐在一邊。


    周醫生的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裏,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總感覺,他的話裏有話。可是這個該死的男人,似乎吃定我了,他什麽事情都隻對我講一半,而剩下的那一半,才是真正折磨我的。


    我重新坐定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我的情緒才終於慢慢平複。但是這種行為,依舊招來了周醫生的嗤笑:“李教授不愧是李教授,這種情況下還能平複下來。我是該說你厲害呢,還是說你麻木不仁呢?”


    “這個話題。”我開口了,我強忍著讓自己不去想周醫生剛剛說的話:“可以結束了。等我找到許伊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自然就清楚了,你不說,我也會調查。”


    “好啊!”周醫生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泄氣,他反而更加興奮:“李可,你說的對,我在這個地方,已經不會有人救我出去了,不管你是查出真相,還是一輩子被蒙在鼓裏,我恐怕都看不到了,又或許,我已經被槍決了。不過我告訴你,你的人生不會有一個好的終點,因為不管你是查出真相,還是抱著謎團被腦瘤折磨至死,都對你不是一件好事。你去查吧,我巴不得你去查出來,然後你的後果,會比我還要淒慘上十倍,百倍!”


    不得不說,周醫生的每一句話都牽動著我的心。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站起來,開門出去了。外麵的刑警看到我出來,問我是不是已經訊問好了,我搖頭,說隻是出來休息一下。他們都用怪異的目光看著我,或許他們從來沒有看過我這樣狼狽的模樣。


    我知道,我早就已經滿頭大汗了。傾盆大雨,溫度有些低,風夾雜著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沒過一會,江軍也出來了。我從口袋掏出了一根煙,點燃,江軍想把我嘴裏叼著的煙拿走,他已經知道我是病人,自然不肯讓我抽煙。


    但在我近乎哀求的目光下,江軍將自己的手縮了回去。


    煙味入嘴,我的腦袋得到了暫時的麻木,我的心也放鬆了下來。我沒有了以往的鎮定,遠遠望去,透過走廊的窗口往外看,街道上,正有一隻哈巴狗,搖尾乞憐地在大雨中慢慢走著。


    它時不時會抬頭去看行人,可是麻木不仁的行人為了避雨,匆匆跑過,根本沒有人去搭理它。不知不覺,煙抽盡了,江軍拍了拍我的肩膀:“李教授,不要想那麽多,或許這周坤,隻不過在故意擾亂你的心神。”


    我無奈地搖頭:“很多事情,我真的想不起來了,我心底明白。不用擔心我,沒有什麽能夠將我打垮,包括我自己,也不能讓我倒下。”


    說完,我將煙頭扔掉,轉身大步地重新進了訊問室裏。門被推開的那一刻,周醫生有些詫異地盯著我。我昂首挺胸地站在門口,就像周醫生剛剛對我說的話,我從來就沒聽過一樣,我大步走到了訊問桌前,江軍也跟了進來。


    當門被關上的那一刹那,我的身上迸發出來的嚴肅,全部混著那一聲聲響而出。我雙手拍在了訊問桌上:“周坤,我不想再和你耗時間,我代表警方,非常鄭重地對你進行第二次訊問,告訴我,那個戴著麵具的神秘男人,是不是羅夕!”


    周醫生很久都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想到我這麽快就恢複了正常。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裏很難受,很壓抑,但是我不願意再將它們表現在臉上。


    終於,周醫生慢慢反應了過來,他似乎不肯相信我會這樣恢複正常。也正是我的這種反差,讓周醫生更加暴跳如雷,他中了我的圈套,他一定會更加想盡辦法讓我陷入絕望之中,而能讓我陷入絕望的,除了真相,沒有其他。


    “那個戴麵具的小子?他是誰,難道你不清楚嗎!”周醫生咬牙切齒。


    我冷笑:“我清楚還需要問你嗎?”


    我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情感,我不再把周醫生當作特殊的犯罪嫌疑人,如同訊問其他犯罪嫌疑人一樣,我采取了猛攻。


    “羅夕,一個毛頭孩子而已,你認為他能有這麽大的本事嗎?”周醫生反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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