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要留意牆上掛的字畫、案上置的擺設。”


    “我懂!”段成式滿臉的表情都在說,別羅唆啦,放心交給我吧。


    裴玄靜說:“小郎君快回家吧,當心讓你爹爹發現你偷跑出來……”


    “不怕。”段成式問,“煉師姐姐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去哪裏找你?”


    “我在輔興坊中的金仙觀修道。你要是能出得來……”


    “沒問題。三天後我便去金仙觀找姐姐。”


    裴玄靜笑著向段成式盈盈一拜:“多謝段小郎君。”


    段成式的臉上也笑開了花:“那我先回去啦。”剛邁開步子,又轉回身來,注視著裴玄靜問,“煉師姐姐,你相信海裏有鮫人嗎?”


    四目相對時,裴玄靜發現這少年的眼神清澈得如同山泉,仿佛能照出塵世之外的智慧。


    她鄭重地點頭道:“我相信。”


    段成式心滿意足地跑回家去了。


    3


    大明宮實在太大了。


    從左神策軍駐紮的九仙門去往皇帝的寢宮,即使騎馬也得一刻多鍾。入夜後,除非特別危急的情況,就算是吐突承璀這樣最高級別的宦官也隻能步行,那就得走上大半個時辰了。需蒙皇帝特別恩準,年老體衰的大宦官才會被允許乘輦。


    吐突承璀還不需要這種優待。一旦走出大明宮,他的氣焰和排場幾乎能超過任何一位宰相。但是隻要在宮中,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吐突承璀又是最謙卑的奴才。


    此刻他正健步如飛,奉命趕往清思殿。下午的時候飄了點小雪,大部分剛落到地上就化了。隻有吐突承璀走的這條捷徑上,由於平時很少有人經過,因而鋪了薄薄一層像絨氈似的積雪,踩在上頭別有一番愜意。雪後初霽的月色格外清透,在身前身後的樹叢間起舞弄影。一路之上,隻要抬頭北望,便能看到夜空中飄浮著一層清光,那是繁星在太液池中的反射。


    吐突承璀對這一切太熟悉了,閉著眼睛都能直達目的地。他的腳步絲毫沒有因為積雪而緩滯。可是,就在快走出周圍這片竹林,清思殿的熒熒燭火已經在前方閃爍時……幾個人影突然從小道的盡頭冒出來。


    “什麽人?”吐突承璀一按腰間的佩劍。因為這回是皇帝秘召,他並未帶任何隨從。不過,對吐突承璀這位禁軍總管來說,大明宮雖然屬於皇帝,但幾乎也是他的領地,從來隻有別人怕他的份。


    果然,那幾個人本來就形跡鬼祟,聽到吐突承璀的聲音頓時嚇呆了。


    為首者抖抖索索地上前道:“吐突將軍,是、是我們……”


    原來是皇帝身邊的幾名內侍,都還熟悉。


    吐突承璀皺眉:“你們在幹什麽,為何走這條路,不要命了嗎?”在宮中行走是有嚴格的規矩的。一般情況下,內侍不允許走這條捷徑。巡邏的神策軍遇上擅自行動者,可當即誅殺。


    “吐突中尉饒命啊!”幾個內侍知道他的厲害,趕緊跪地求饒。為首者慌忙解釋:“是……是聖上吩咐避人耳目。”


    吐突承璀這才發現,他們還抬著一個人。


    他定睛再看,倒是大吃了一驚。


    隻見此人渾身血肉模糊,衣服都被染得看不出本色,四肢也已凍得硬邦邦了。


    吐突承璀認出來了:“這不是……魏德才嗎?”


    “正是魏公公……”


    “究竟是怎麽回事!”吐突承璀厲聲喝問。


    這個魏德才可是皇帝身邊炙手可熱的寵侍,因為有一手按摩的絕技,長於為皇帝解乏。近年來皇帝的睡眠越來越差,禦醫也拿不出什麽好辦法,反倒是魏德才的按摩能幫助皇帝入眠,所以皇帝日益離不開他。因其深得皇帝喜愛,連吐突承璀平日都要讓他三分。


    萬萬沒想到,今天他竟落到這步田地了?


    “是聖上動的手嗎?”嘴裏這樣問著,吐突承璀心裏還不太確信。要處置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除非皇帝親自下令,可是……何至於?


    一名內侍湊上來,附在吐突承璀的耳邊道:“今天也不知怎麽的,魏公公竟然看錯了時辰,沒到點兒就去喚醒聖上。您知道的,這可是犯了天大的忌諱!聖上果然大發雷霆,隨手就抽了魏公公幾鞭子,又命拖到外頭去打。打完再讓在雪地裏頭跪著,這不就……”


    吐突承璀往魏德才的鼻子底下探了探手,暗暗倒吸一口涼氣。


    死了。


    他緊鎖雙眉,一時理不清心中的感受。


    其實,長久以來吐突承璀都在懷疑,魏德才是郭貴妃收買的人。郭貴妃能夠時刻掌握皇帝的動向,其中便有魏德才不小的功勞。吐突承璀甚至認為,魏德才與前太子李寧的死也脫不開幹係。不過吐突承璀盡管暗中搜集了不少相關的證據,但一直未正式呈交給皇帝。


    一則,證據還不夠充分,肆意攻擊的話反顯得吐突承璀小人之心,容不下魏德才受寵,奪了自己的風頭;二則,皇帝好不容易有這麽個人在身邊,能幫著休息調理,吐突承璀也實在不忍心再給剝奪了。年前皇帝立了三皇子李宥為太子,和郭貴妃的關係略有改善,吐突承璀就更不好說三道四了。


    魏德才這麽突然就玩完了,確實出乎吐突承璀的意料。


    他自言自語道:“魏德才不是一向最小心嗎?”正因為皇帝的睡眠太金貴,一旦被打攪必然暴怒,把人打死打殘亦屬平常,所以內侍們都不敢伺候他午睡,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皇帝鞭下的冤魂。唯有魏德才細心謹慎,手上又有絕活,按時喚醒皇帝就成了他的專職。


    如此性命攸關的事情也會出錯嗎?


    抬死屍的內侍們均低頭不語。


    吐突承璀擺擺手:“你們去吧,小心點。”


    難怪皇帝要這幫人把屍體偷運出去,是不想有人借題發揮,趁機大鬧一場吧。


    他一直凝視著他們消失在林蔭深處,才轉身往清思殿而去。


    本以為今天皇帝的心情一定很差,不料剛到殿門外,便聽到從裏麵傳出朗朗的笑聲。


    來迎候他的是陳弘誌:“吐突將軍,聖上讓您直接進去。”


    自從吐突承璀把他從豐陵帶回宮中,陳弘誌就靠著豐陵令李忠言傳授的煎茶術贏得了皇帝的青睞。換句話說,眼下皇帝最喜歡的內侍,除了魏德才便是陳弘誌了。


    不過,從今天起陳弘誌就沒有競爭對手了。想到這裏,吐突承璀不由得盯了陳弘誌一眼。


    陳弘誌肯定全程目睹了魏德才的死,但此刻從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除了諂媚的笑容,再也看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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