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淼譏笑:“你認為?靜娘做得了玉龍子的主?”


    “我當然不行,可是皇帝做得了主。”


    夜已深了,破客棧裏沒有幾個住客,周圍鴉雀無聲。但在寂靜之中,又總能聽到一些可疑的聲響,像寒風從曠野中刮過,又像有人在睡夢中呻吟。


    許久,崔淼才說:“靜娘終究還是維護正統的。開始如此,經曆了這麽多變故之後,仍然如此。”


    “不,我也曾經動搖過。可是崔郎,自從踏出長安,從西到東,再從南到北,這兩個月中,我幾乎走遍了半個大唐,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懂得叔父,還有武相公他們為什麽堅決支持皇帝,心甘情願地效忠於他。崔郎方才說得很對,玉龍子隻是一塊玉石,本身並無神力,關鍵要看它落到誰的手中。安史之亂後,大唐山河破碎,最苦的還是百姓。當今聖上戮力削藩,拚勁全力要把大唐重新凝聚起來,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麽得益的仍然是百姓。玉龍子雖然隻是一塊石頭,但天下人都以為它在皇帝間代代相傳,如果現在突然由別人掌握了它,並拿出來展示天下的話,對皇帝肯定會造成極大的困擾,甚至影響到社稷安定,所以……”


    崔淼打斷她:“所以皇太後和漢陽公主都不及靜娘懂道理。”


    “她們有她們的道理,但她們沒有對我明說。所以,我還是相信自己的道理吧。”


    在她的眼中,皇帝就是那個苦心孤詣收拾著舊山河的人。他小心而頑強地拚合著帝國的版圖,像在拚合一片片的碎瓷。光憑這一點,就足夠贏得裴玄靜的尊敬了。對於皇帝的行為,裴玄靜並非總是認同,但她從未懷疑過他的明智。這已經成為她的信念,也應該是這個風雨飄搖的帝國的共同信念。玉龍子,將會強調這種信念。


    不過,這顯然不是崔淼的信念。他冷笑著問:“你就那麽相信他?”連聖上二字都不願意說了。


    “除了他,我還能相信誰?”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崔淼的雙眸仿佛在冒火。


    裴玄靜直視他:“聶隱娘,是崔郎引來的。”


    “沒錯。”崔淼笑得更恣意了,“還有呢?”


    “真的是王皇太後命崔郎到青城山助我的嗎?”


    “不信可以去問啊。”


    “崔郎!”


    崔淼道:“後麵的話更不好聽,還是我代靜娘說了吧。是我對金仙觀地窟感興趣,讓禾娘去哄騙自虛,要到那下麵去玩耍。自虛心眼實誠,果真帶她下去一遊。否則也鬧不出後麵的禍事。靜娘不會受到牽連,自虛更不會差點兒被皇帝誅殺。所以,金仙觀之事,也該算到我的頭上。嗬,其實哪件事不該算到我頭上呢?從一開始靜娘誤入賈昌老丈的院子開始,再到金仙觀的地窟,從《蘭亭序》到《璿璣圖》,再到今日的玉龍子,樁樁件件麻煩都與我脫不開幹係,靜娘要怪我,我實不敢喊冤,就算靜娘要殺我,我也該引刀自剄才是。”他咬牙含笑說完這番話,眼中的火焰仿佛被一場暴雨澆滅了。


    裴玄靜調轉目光,不忍再看。


    又過了許久,崔淼啞著喉嚨問:“下一步,靜娘打算怎麽做?”


    “李愬將軍駐紮的文城柵離此地不遠,我準備去投他。我會把聶隱娘和玉龍子的情況都稟報給李愬將軍,由他來定奪如何搶回玉龍子。”


    “那我呢?”


    “崔郎不是想隱匿江湖嗎?”


    “哈,”崔淼問,“靜娘就不怕我去蔡州,給聶隱娘通風報信?”


    裴玄靜垂眸不語。再談下去似乎沒有必要了,況且,天色已蒙蒙發亮。


    今晨寒意更甚。


    3


    自從被任命為主攻西路的主帥,李愬已經先後攻占了蔡州以西和西北的文城柵、路口柵、嵖岈山等據點,與北線郾城一帶的唐軍兵勢相接,連成一氣。他還攻克了蔡州以南和西南的白狗、楚城諸城柵,切斷了蔡州與申、光二州的聯係,將吳元濟困守的蔡州團團包圍。李愬自己率主力進駐到文城柵,從此地到蔡州僅有一百三十餘裏路,急行軍的話一天一夜即能到達。


    由於連年戰事,淮西早就民生凋敝,李愬特別優待逃難來的百姓們,專門設縣安置他們,給予衣食。對於俘虜和降將,李愬不僅不加殺戮,反而任用升職,使這些人感激涕零,衷心歸順唐軍。原淮西驍將丁士良、吳秀琳和李祐等都歸降了李愬,並紛紛為他出謀劃策。


    攻陷蔡州,可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嚴冬降臨。


    這天,李愬和幾名最親信的部下再次商討奪取蔡州之計。大家一致認為,淮西精兵都被部署在北線邊境和洄曲一帶,蔡州城防空虛,而今當以一支奇兵發往蔡州,出其不意直搗腹地,一舉擒拿吳元濟!


    牙將李祐道:“從天候看,這幾日將有一場暴雪。蔡州守兵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唐軍會在這種時候進攻,防務肯定鬆懈,我軍如能趁雪發動奇襲,將有極大的勝算!”


    諸將都緊盯著主帥李愬。


    李愬朝案上猛擊一掌:“好,吾將親率一支敢死隊,趁雪突襲蔡州!”


    “將軍,我願往!”


    “將軍,我也願往!”


    李愬又道:“我等須先擬出一個詳細的計劃來,派人密送至郾城給裴度相公。裴相公名為招撫使,實則代表聖上主持淮西決戰,是真正的主帥。我們的行動必須經過他的首肯。”


    “遵命!”


    幾個人圍攏在案上的地圖旁,七嘴八舌地策劃起來。正說得熱鬧,突然又都住了口。


    李愬環顧左右,質問:“怎麽,從張柴村到蔡州的路,你們中竟無一人識得?”


    “從張柴村到蔡州的路是捷徑,又非常荒僻。突襲的話,走這條路是最好的。”李祐解釋道,“隻是我們都沒有親身走過,為保險起見,需要找一名向導。”


    “能找到嗎?”


    “應該可以,不過得花些時間。”


    “要快,而且要確保機密,絕對不能泄露半點消息!”


    “末將明白!”


    李愬示意眾人退下,自己又埋首於圖紙上研究了好久,心情卻沉重起來。


    在他的心中,已經慢慢成型了一個雪夜奇襲的計劃。從文城經張柴村到蔡州的這條路上人跡罕至,作為突襲路線最能達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效果。但前提是,必須對路線有精確的掌握,否則敢死精兵極有可能在風雪中迷路,乃至功敗垂成。從天氣來看,一場暴雪已近在眼前,必須在這幾天中作好所有準備,成敗將在此一舉。


    但是,怎麽才能迅速找到一名可靠的向導呢?


    李愬收留了許多淮西的百姓和降兵降卒,懸榜招人的話想必能找到合適的。問題在於,奇襲計劃必須嚴格保密,所以就不太容易操作了。


    他正在左右為難之際,手下來報,有一位姓裴的女煉師求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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