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更奇怪的。”裴玄靜又說,“你們看,墓碑上寫的是元和元年立,距今超過十年了。可是旁邊同樣年代立的墓,甚至更新近的墓,墓上的雜草都長得比這個墓長。所以說……”


    崔淼接口道:“所以說這個墓並非立於十一年前?”


    “看外觀我就懷疑過,這個墓是最近才立的。挖出的木棺更證明了我的猜測。你們想想,如果是十年多前埋下的木棺,又是易朽的材質,填埋得還如此粗疏,怎麽可能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朽爛?”


    “有道理,有道理。”韓湘讚同。


    裴玄靜說:“因我們來真武宮有自己的目的,所以,白天時我雖留意到了此墓的古怪,本也不想多管閑事的。可誰又能想到,夜裏便來了掘墓的,由不得我不管了。隻是,光憑目前的線索,這個墓的底細依舊撲朔迷離。”


    “那下一步怎麽辦?”


    “你們看。”裴玄靜指著石俑旁邊問,“這是什麽?”


    崔淼伸出手,把個東西從棺木裏撿了出來:“是個小石頭盒子?”他將小石盒遞到裴玄靜的手中。她想了想說:“這樣吧,先將此墓大概恢複原狀。我與韓郎今夜在真武宮借宿了一間靜室,崔郎與禾娘幹脆一起來休息過夜。我們再好好商量商量。況且,彼此都有很多經過要講。”


    “行。”崔淼應道,“把這個墓重新堆起來容易,我倆一起動手很快就完事。”


    “不!你們中得有一個去搜一搜那個死人,再用樹枝將屍首蓋住。”


    禾娘插嘴道:“我去就行了,這有什麽難的。”隻要在裴玄靜的麵前,她總忍不住想證明自己的能耐,並對裴玄靜表示出小小的不屑。


    裴玄靜一笑:“禾娘,你不可以去。因為還要負責核實一件事。”


    “什麽事?”


    “我猜那個掘墓人是個宦者。所以,必須麻煩哪位郎君去驗看一下。”


    “啊,是閹人?”韓湘上下打量裴玄靜,“你怎麽會知道?”


    裴玄靜再沉著,也讓他這一驚一乍弄得有些尷尬了:“……閹人身上有股子氣味。我在宮中出入過幾次,所以知道。方才,我在兩個掘墓人身上仿佛也聞到同樣的氣味。”


    韓湘還是不明白:“氣味?什麽氣味?”


    崔淼笑起來:“是尿騷味!沒錯,我在興慶宮中也聞到過。為了掩蓋這股騷味,他們還熏香,結果更弄得怪裏怪氣的,令人作嘔。”他不懷好意地瞅著韓湘,“欸,你這麽好奇,要不還是你去看吧,看了就明白咯。”


    他自己則抄起鐵鍁,開始給“長安女傅氏之墓”重新封土。封到一半時,韓湘回來了,表情一言難盡。


    “都看清楚了?”崔淼壞笑著問。


    “嗯。靜娘說得沒錯,確實是閹人。”韓湘低下頭,也揮舞著鐵鍁填起土來。少頃,他趁兩個女子不注意,才壓低了聲音對崔淼說:“我算看明白了,沒了那玩意兒,小解起來麻煩,容易淋漓不淨,所以衣服上會沾有尿騷味。想來叔公整日與那些宦官為伍,怎麽受得了?”


    崔淼亦低聲道:“上等宦官自有辦法清潔,大不了常換衣褲,反正有奴子幫他們洗。再多熏熏香,便聞不出什麽來了。否則把皇帝嬪妃們給熏壞了,怎生了得?可是低等閹奴們就沒那個福氣了,隻能成天帶著這股氣味。像今日這兩個,在外久了,自然更顧不上了。”


    韓湘歎息:“閹人已經夠慘的了,本來嘛,從外表未必一眼能看出來,結果還帶著這麽個特別的氣味記號。難怪大多性情乖戾,還愛作惡,替他們想一想,其實也是命苦。”


    崔淼不以為然地說:“行啦,你還真當回事了!天底下命苦的人多得是,難道都去作惡不成?這等惡心之事就別琢磨了。倒是應該好好想想,兩個長安宮中的閹人,怎麽會千裏迢迢跑來青城山中掘墓?”見墓上的土堆得差不多了,他又朝墓頂用力鍁了最後一鏟土,“這個長安女傅氏究竟是何許人也?”


    裴玄靜和韓湘借住的靜室在真武宮的另一側,墓收拾好了,四個人便一起過去。


    從真武宮的正殿門前經過時,崔淼瞥見緊閉的殿門下透出微光,奇道:“咦,這觀中有人啊?”


    “當然有人,一直有女冠在此修道。”


    “我們鬧騰成這樣,她們居然不理不睬?”


    韓湘解釋說:“人家都是女冠,深更半夜的當然不願管閑事。真武宮本乃皇家賜佑的宮觀,女冠們隻要待在真武宮中,若非喪心病狂者絕不會入觀騷擾。所以越有是非,她們反而越要閉門不出。”


    “原來如此。”


    終於來到這間小小靜室,四人分頭坐下。裴玄靜燃起一盞油燈,火光劃出一個溫暖的紅圈。圍繞著紅圈的,是四張疲憊晦暗的麵孔和四雙明亮閃耀的眼睛。


    崔淼環顧四周,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什麽,隻隱約能看到牆邊的條案上供著香爐,牆上好像還題著幾行詩。整體而言,屋中的布置十分素淨簡樸,確實像是某位女冠的靜修之所。


    “這是何人的丹房?”他好奇地問。


    韓湘剛要回答,裴玄靜搶先道:“這些待會兒再談,請崔郎先回答我的問題。”


    崔淼一愣,隨即微笑:“一切謹遵靜娘之命。”


    是啊,她可是皇帝欽差,奉旨出行。而他呢,終究隻是一個亡命天涯者。兜兜轉轉,他們二人的角色仍然涇渭分明——她是神探,他是賊寇。從春明門外的賈昌小院開始,時至今日仍未改變。不過崔淼相信,既然他們能夠跨越千山萬水而重逢,主導命運的就一定不是表麵上的差距,而是內心的相知與默契。


    他這個謎題,終究還得由她來解。他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期待了。


    “好吧。”他說,“靜娘要問我什麽?”


    裴玄靜說:“方才禾娘已將你們出長安到青城山的始末,大致告訴了我。但她說不清楚,你為什麽突然決定離開長安?”


    “來找你啊。”


    裴玄靜不語,隻是執著地盯著崔淼。她的眼神清澈溫柔,沒有半點敵意與懷疑。


    崔淼突然覺得特別安心,便脫口而出:“是王皇太後命我離開長安的。”


    裴玄靜尚未答話,韓湘卻叫起來:“皇太後命你來幫我們?”


    崔淼一愣。


    韓湘又道:“我知道了!皇太後肯定擔心我們這一路尋找王質夫有危險,所以特意派了崔郎來助陣。”


    “是這樣嗎?”裴玄靜問。


    “呃——是的。”


    “皇太後是怎麽說的?”


    “她……她隻說靜娘到青城山上尋仙,要我來給你們幫忙。”


    裴玄靜又問:“是她親自吩咐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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