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波翼還禮道:“在下鶴祥雲,還望道長賜教適才所請之問。”


    清虛子搖搖頭道:“本來告訴尊駕也無不可,不過尊駕怎會隻為好奇之心一路追趕貧道至此?我見尊駕仙術高明,何必再尋貧道開心?還請上仙以實相告。”


    光波翼見他並不識得鶴祥雲,似乎也的確不知自己所用為忍術,卻以為自己施展仙術追趕他,心道:“莫非這道士確實與禦鶴族忍者無關?不過還須小心為是。”當下說道:“在下並非神仙,隻是從異人學得奔騰之術,是以能夠趕在道長之前。因在下一位修道的朋友深諳禦鶴之術,在下卻與這位朋友失去聯絡多年,是以見到道長這對鶴兒,以為可從道長口中探知那位友人的消息,還請道長恕在下隱瞞之罪。”


    清虛子聞言點點頭道:“足下這話似乎倒有三分可信,不過既然足下不願講出實情,貧道也不勉強。貧道便告訴你有關這鶴兒之事也無妨。”


    光波翼故作訝異道:“道長何出此言?”


    清虛子哈哈笑道:“足下並非神仙,是為一分可信;足下所問之人深諳禦鶴之術,是為兩分可信;足下坦承隱瞞之罪,是為三分可信。”


    光波翼見他所言皆中,不禁臉色微紅,隻聽清虛子又道:“我見足下不過三十出頭,貧道那位朋友算來至少也有八十幾歲了。十五六年以前,貧道曾遊天山,去天池取水煉丹,偶遇一位神異老者,年過七旬,駕馭一隻丹頂仙鶴,前來天池飲鶴。起初我以為這老者乃仙人駕臨,便上前施禮拜見,不想他卻是一位隱居山林的異人。我二人傾談之下,頗為投機,遂成好友。我對他禦鶴的本事頗為傾慕,便求他傳授,他卻推說此術乃他家傳秘術,不可傳與外人。我便取出自己所作的一部煉丹秘訣與之交換,他翻看之後對煉丹之術全然不感興趣,卻隻對其中的‘伏火礬法’稱讚不已。我二人便達成協議,我隻傳授他‘伏火礬法’,他也隻傳授我養鶴之術。”


    光波翼這才明白他為何不乘鶴而飛,又插問道:“那伏火礬法是何道術?”


    清虛子道:“那並非道術,卻是煉丹時不可或缺的燒煉之術,可於刹那間引發雷火,將丹藥燒成。”


    “那雷火是否可將岩石炸碎?”光波翼追問道。


    清虛子看了光波翼一眼,道:“隻要藥石比例得當,縱然是銅鐵亦可炸開。”


    光波翼聞言心中一驚,忖道:“莫非禦鶴族的雷蒺藜便是由此而來?”遂問道:“道長所說,該不會也是戲耍在下吧?我看十五六年以前,道長隻怕還沒有在下這般年紀吧?”


    清虛子哈哈笑道:“貧道作這丹書之時也比足下要年長十歲。”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書,翻開書中序言結尾處給光波翼觀看,隻見上書:元和三年春,清虛子誌。


    光波翼大為意外,脫口問道:“莫非道長已年過百歲?”


    清虛子笑道:“剛剛過了年,貧道已一百一十二歲了。”


    光波翼忙再施一禮道:“晚生冒昧,請道長恕罪。”隨即將那丹書合上,恭恭敬敬地還給清虛子,卻見那書名乃是《太上聖祖金丹秘訣》。


    (按:唐元和三年(808年),煉丹家清虛子撰寫了《太上聖祖金丹秘訣》,其中的“伏火礬法”是世界上關於火藥的最早文字記載。)


    清虛子接過書,淡然一笑道:“不妨。”


    光波翼又問道:“請問道長,可知那老者尊姓大名?”


    清虛子歎道:“他叫鶴野天,不過不知是否尚在人世。不求丹術,怎可長生?”


    光波翼問道:“道長這丹術可令人長生幾何?”


    清虛子說道:“煉丹得道,位列仙班,壽命可得千萬億歲。”


    光波翼又問道:“千萬歲之後如何?”


    清虛子哂笑道:“凡人壽命不過百年,若能得壽千萬,乃至億萬之歲,足下尚嫌不足否?”


    光波翼道:“看來道長專心丹術,那便是將人生百年之事視如過眼煙雲嘍?”


    清虛子點頭道:“不錯。”


    光波翼微笑道:“那這千萬、億萬的壽命也不過是更大的一片煙雲而已呀。”


    清虛子聞言一怔,反問道:“足下以為如何?”


    光波翼道:“《金剛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壽命長短亦不過是如夢幻泡影般的生死虛相罷了。所謂有生必有死,縱然壽命千萬劫,到頭終是大夢一場。若要不死,隻有體取無生之道。”


    清虛子道:“佛家之語,幽邃難明,令人難以生信,不若我這煉丹修道來得實在些。”


    光波翼也反問道:“神仙的飛騰變化之說,不也同樣為世人難信?又有幾人當真見過?”


    清虛子道:“若能修道成仙,自然便可飛騰變化,世人愚頑,不肯相信,更有愚者,縱然見到也不肯信,皆是可悲可歎之輩。”


    光波翼笑道:“縱然能夠飛騰變化,也不過是生死中的虛幻之相罷了,何足慕哉!佛家斥之為聖末邊事。可惜在下自己猶尚不明大道,無力勸掖道長於無生之道生信。今日得蒙道長以往事相告,不勝感激,在下無以表示謝意,唯有以真麵目相待了。”說罷抱拳向清虛子深施一禮,驀然收了忍術,變回自己本來的模樣。


    清虛子一見之下,大驚失色,不知麵前這位翩翩美公子究竟是人是仙,竟呆在那裏。


    光波翼道了句“道長珍重,後會有期”。話音未落,便縱身躍下峰去,那“有期”二字已成了隱約遠去之聲。


    辭別了清虛子,光波翼在山中邊走邊想,禦鶴族忍者從前並未有雷蒺藜、霹靂針這一類武器,如今卻以此為常用之物,這必定與鶴野天向清虛子學會了“伏火礬法”幹係密切。那鶴野天乃禦鶴族的族長,他當年對伏火礬法大感興趣,想必是自認為禦鶴族忍者除了能夠禦鶴飛翔之外,其他忍術並無過人之處,鶴頂針威力亦屬有限,故而見到這伏火礬法,便想以此用作禦鶴族的武器,大大提高禦鶴族忍者的作戰能力。若果然如此,他必定是將這伏火礬法傳給了族人。


    既然如此,他又怎會不將禦鶴族的忍術傳給後人呢?鶴青雲對風陸機所說的“禦鶴族忍術一度失傳”又從何說起?以鶴青雲四兄妹的年紀來看,若說這忍術中斷過傳承,至少也是在二三十年甚至更早之前,鶴野天便不再向後輩、弟子傳授忍術了。而這伏火礬法卻是鶴野天十五六年前才學會的,之後又傳給了後人,這其中大有矛盾。


    如果說禦鶴族忍者的雷蒺藜、霹靂針的來曆正如我所推測的話,那便極有可能是鶴青雲對風陸機說了謊,而禦鶴族的忍術傳承從未中斷過!如此一來……


    念及於此,光波翼不由得心頭一震,猛然又憶起花粉從百典湖學習忍術之後的種種反常表現,以及藥師信說花粉是中了狐媚之毒,並修習了狐媚之術。莫非……不!


    光波翼不久前剛剛得知養育自己多年的義父、恩師竟變成了自己的殺父仇人,如今千辛萬苦才尋到的新師父,又怎會再度變成欺騙自己的陰險小人!無論如何光波翼也不願相信。


    眼下即便前去當麵詢問百典湖,也自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來唯有先尋到鶴野天的線索,順藤摸瓜,方能查明真相。


    “可笑我枉稱聰明,卻一直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光波翼暗自籲歎一番,重又靜下心來,想好計策,徑向南行,直奔建州而去。


    一路上,罕有人煙,但見片片荒地,處處空屋,過了建陽之後更是一城廢而十村荒,間或看見有些人家尚橫陳著已經腐爛的屍首,或有吊死在樹上、梁上的婦人。


    光波翼一路不住誦咒,心中既悲且怒,暗下決心,定要誅滅黃巢這群禍國殃民的賊子!


    到了距離建州城北三十裏外的一個小村,光波翼發現村中有炊煙升起,看看天色尚早,光波翼打算天黑後再進城,便循著那炊煙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那人家的房屋甚為簡陋,老舊的門板幾乎要掉下來,窗子上居然用祭奠死者燒用的草紙糊補著破洞。


    光波翼皺眉敲了敲門,半晌那扇破門才從裏麵緩緩打開,走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漢,看見光波翼站在門外,向他深深作揖一禮,光波翼忙恭敬回禮,說道:“老人家,在下路過這裏,想跟您討口水喝。”


    老漢點點頭,請光波翼進屋。


    隻見那屋中隻有一室而已,一個小土炕與灶台間隻以三尺高的矮牆相隔。土炕上坐著一位老婦人,見光波翼進屋,連連在炕上向他作禮告罪,自稱腿腳不便,無法起身。光波翼也忙著躬身回禮,口稱“叨擾”,暗忖:“難怪這嶺南之地屋中竟有土炕,原來是為這老婦人烤腿用的。”


    老漢請光波翼坐在炕沿兒上,轉身從一個小木架上挑來選去地拿起一隻小碗,倒了一碗水遞與光波翼。光波翼見碗口上缺了一小塊兒,再看看架子上那些破盤子爛碗,想必這已是老漢家中最好的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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