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各回房間,花粉自去靜坐,光波翼卻仍記念著羅彩鳳所說的話,默默忖道:“‘他’變身作花粉的模樣,為何會發出‘咦’的一聲?何事令‘他’感到奇怪呢?難道‘他’殺了羅有家之後發覺有何不妥之處嗎?還是想要從羅有家身上找尋什麽東西,卻未找到?或是意外發現了羅有家身上有何東西?總之隨著羅有家一死,這一切都成了不解之謎,隻有‘他’才知道答案了。”


    想來想去總未能有個頭緒,光波翼索性推開窗子,望望遠方,令自己暫時停止思考。從窗子看見南樓下有兩個賣幹果的小販,正在爭著向一位行人兜售自家的核桃。光波翼忽然靈機一動,心道:“這天底下除了堅地之外,難道當真沒有人再精通變身術了嗎?既然百典師父手握百部忍法傳承,會不會還有人從他學會了變身術呢?待我見到百典師父,一問便知了。”想到這裏,光波翼心中又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與其說是希望,其實隻是不甘心就此絕望罷了。


    翌日早起,光波翼又駕上車,載著花粉向東北行進。


    花粉坐在車中,望著光波翼魁偉的後背問道:“哥哥,你頸上戴的是什麽?”


    光波翼回道:“是母親留給我的玉墜子,我從小便一直戴著。”


    花粉道:“我也有一隻翡翠蝴蝶,從小便戴著,卻不知是不是我娘留給我的。”又問道:“哥哥,你還記得你娘親的樣子嗎?”


    光波翼道:“母親去世時我才四歲,我隻記得她很美,卻也記不清樣貌了。”


    花粉喃喃說道:“哥哥總還強過我。我心裏從來便沒有娘親的影子,我也想不出她的樣子來。”


    光波翼不禁心生同情,安慰花粉道:“你娘親也一定很美,所以才有你這樣的女兒。”


    花粉喜道:“真的嗎?哥哥覺得我美嗎?”


    光波翼“嗯”了一聲。


    花粉又問道:“那哥哥願意娶一個像我一樣的姑娘做妻子嗎?”


    光波翼暗自叫苦,悔不該說錯話,又惹出麻煩來,便一笑了之,不再搭話。花粉也已羞紅了臉,不再追這話茬。


    一路上花粉眼中的紅色漸退,喘息得卻愈加厲害,以至於坐臥難安。光波翼時而停下車來探望花粉,感覺她呼出的氣息之中夾著幽幽的異香,此香入鼻,登時令人神弛意緩,竟有蠢蠢欲動之感。


    光波翼大窘,隻得盡量遠遠避開。花粉卻不自知,問光波翼為何避開自己,是否自己又有哪裏生了變化,令人生厭了。光波翼忙推說沒有,屏住呼吸敷衍她一番,心中卻更加疑惑,不知花粉的身體為何會有如此奇變。


    路上走了八九日,眼看便到長安,花粉的眼色、呼吸均已複原,隻是呼氣幽香依舊,眼神也更加迷人了。


    光波翼越發不願貼近花粉,隻感覺渾身大不自在。


    不想花粉呼吸剛剛調勻,又開始感覺腰酸腿軟,獨自站立亦覺吃力,更加無法行走,竟似一個病在閨中的大家小姐一般。


    馬車從安化門進了城,光波翼徑到城心的安業坊尋了家上好的客棧讓花粉安歇,這家客棧剛好緊鄰唐昌觀,名喚“玉蕊客棧”。


    唐昌觀植有玉蕊花,花開時有如瓊林瑤樹一般。相傳元和年間,春花正盛之時,有數位女仙降臨此地,采花後乘車飛空而去,時人盡見。嚴休複、元稹、劉禹錫、白居易等人還因此作了玉蕊院真人降臨詩數首。其中劉禹錫有詩雲:“玉女來看玉樹花,異香先引七香車。攀枝弄雪時回首,驚怪人間日易斜。”


    唐昌觀因此聞名,那客棧便也沾了仙人的光,取名作“玉蕊”。


    (按:上述傳說見於唐·康軿所著的《劇談錄》。)


    光波翼選擇此家卻是圖他位於長安城心,無論去哪裏皆會便利些。


    將花粉安置妥當,光波翼隻身來到城南青龍坊的馮記茶鋪,查詢鐵幕誌留下的口訊。因他兩月前辭別蓂莢等人離開長安之時,蓂莢與鐵幕誌諸人尚住在客棧之中。


    穀逢道見光波翼到來,忙熱情招呼,寒暄之後,光波翼得知鐵幕誌所租下的宅院原來就在南麵不遠處的曲江畔上,曲池坊東北角。


    光波翼憶起與蓂莢漫步江畔之時,心中漣漪悄泛,想必蓂莢亦對那日午後念念不忘,故而讓鐵幕誌選了此處的房舍。


    光波翼無心多聊,匆匆向穀逢道告別。穀逢道見他急著要走,說道:“前幾日接到當家的來信,命鐵幕兄與你一同北上,鐵幕兄已等得著急。等你見了他,他自會告知你眼下北麵的情形,我就不多說了。”光波翼謝過穀逢道,隨即趕到江畔。


    敲開院門,紀祥見是光波翼歸來,登時大喜,邊向院內引讓,邊高聲叫道:“公子回來啦!獨孤公子回來啦!”


    南山聞聲早跑出房來,撲上前抱住光波翼的胳膊笑著叫道:“哥哥!你總算回來了!”光波翼亦笑著問候。


    南山拉著光波翼向書房走去,邊走邊道:“鐵大哥還常常出去打聽你的消息呢,你若再不回來,有人可要害相思病了。”


    正說著,進門見蓂莢已起身站在書案旁,瞥了南山一眼,南山一吐舌頭,忙捂住嘴,嘻嘻偷笑幾聲。


    光波翼忙上前施禮問候:“妹子一向可好?”


    蓂莢淡然一笑道:“多謝歸鳳哥記掛,一切都好,歸鳳哥別來無恙?”


    光波翼微笑點點頭。南山請光波翼坐下,為他斟了盞茶,說道:“鐵大哥外出尚未回來,哥哥還沒吃飯吧,有沒有想念我做的飯菜?我這便親自下廚,為哥哥做幾道拿手好菜來接風。”說罷又瞟了蓂莢一眼,蓂莢裝作未見,南山便笑嘻嘻地關上門去了。


    光波翼心中似有千言萬語要對蓂莢講,一時卻說不出。見蓂莢緩緩坐下,一言不發,頗覺奇怪,不知她為何對自己不甚熱情,莫非是害羞?卻又不像。


    正自嘀咕,隻聽蓂莢開口問道:“歸鳳哥此行可都順利嗎?”


    光波翼道:“托妹子福,一切都還順利。”


    蓂莢又問:“朝廷的差事都辦妥了嗎?”


    “嗯,辦妥了。”光波翼隨口答道。


    蓂莢又道:“聽說越州已被收複了,想必歸鳳哥又建奇功了吧?”


    光波翼回道:“我一人之力微如螢火,豈敢居功?所幸朝廷的騎兵突襲成功,一舉收回了越州。”說罷心道:“蓂莢怎麽盡是關心我辦差之事?難道便沒有什麽體己話要對我講嗎?”


    蓂莢似笑非笑說道:“我還聽說,朝廷的軍隊偷襲會稽城時,賊寇竟已有所準備,故而損失並不甚巨。他軍中還有一位武功高強之士,竟能將唐軍阻於南門多時,而後又獨自脫身而去。”


    光波翼略感驚訝,不想蓂莢竟已知曉了越州一戰中如許多的細節,當下說道:“妹子如何得知?會稽一戰,確有遺憾,未能傷敵元氣。”


    蓂莢微微一笑,問道:“歸鳳哥可去探望了玄英先生?”


    光波翼心道:“蓂莢此問,實是想知道紀園的情形,可惜當日我無暇前去探看。”不免歉然說道:“當日本想前去探望玄英先生和紀園情形,無奈身係急務,無暇抽身,隻得匆匆離去,還望妹子見諒。”


    蓂莢說道:“歸鳳哥說哪裏話?當然軍務差事要緊,小妹怎敢責怪?”言下似乎仍是不冷不熱。


    光波翼心中納悶,有心要問個究竟,又不知從何問起。躊躇間,忽聞紀祥在院中叫道:“鐵公子,獨孤公子回來了。”


    光波翼心知是鐵幕誌從外麵回來了,忙起身拉開書房門,叫道:“兄長!”


    鐵幕誌亦興衝衝地上前拉住光波翼道:“賢弟,你怎麽才到?”二人互換了一下眼色,不便在此說話,便又雙雙步入書房,與蓂莢一處閑坐。


    大家都隻說些無聊閑話,蓂莢亦不再提光波翼公務之事。當著鐵幕誌,光波翼不便與蓂莢說兒女情話。有蓂莢在場,亦無法與鐵幕誌談起差務之事。故而未說上幾句,大家竟覺無話可說,氣氛頗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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