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波翼聞言暗吃一驚,忙起身施禮道:“陛下,光波翼不過是一介晚輩色忍,東、西、南諸道之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忍者甚多,其德能均高出微臣太多,微臣豈敢忝居此位?”


    僖宗說道:“朕看中的,是愛卿的耿耿忠心。何況那些長老或許忍術高明,智謀卻未必在愛卿之上。那目焱篡取長老之位,隱秘多年,足見是隻狡猾的老狐狸,你父親也極有可能為其所害,光波愛卿足智多謀,當此一職最為妥當,不要再推辭了。”


    正說話間,田令孜突然出現在門口,彎腰施禮,叫了聲:“皇上。”


    僖宗忙喚“阿父”,請他一同入座。


    田令孜落座後,笑問僖宗在聊些什麽高興事,僖宗便大略說了。田令孜聞言,笑眼微眯,端起酒杯道:“哎喲!這可是大喜,幸好被咱家趕上了。來,咱家也敬侍禦史大人一杯。”


    光波翼無奈,隻得舉杯稱謝,僖宗和李義南也舉杯同飲。


    放下酒杯,田令孜說道:“光波大人,這金書鐵券可不是誰都能得著的,有這金書鐵券在手,除了謀反大逆,一切刑罪皆免啊!”田令孜刻意將“謀反大逆”咬字特重。


    光波翼微微笑道:“承蒙陛下錯愛,惶恐無以為報。不過微臣忠心為國,安分守己,應當也用不上這金券。”


    田令孜嘿嘿笑道:“那倒也是。不過這金書鐵券不但可以大人自己用,也可以給旁人用。大人自用可免九死,給旁人用可免三死。人有旦夕禍福,這可是名副其實的救命金牌。皇上今日將這金券賜給大人,足見皇上對大人厚愛有加啊。”


    光波翼當胸拱手道:“微臣隻有鞠躬盡瘁,以報聖恩。”


    幾人邊吃邊說,席散後,僖宗又賜予光波翼印綬等物,囑其半年後回京複命,光波翼和李義南方告退出宮。


    回到孫遇府中,二人將麵君情形說了。


    孫遇聽罷說道:“這金書鐵券名為免死金牌,卻似架在頸子上的尚方寶劍。”


    光波翼點頭稱道:“異之兄所言極是,皇上賜我金券、官職,實則卻是對諸道忍者生疑。我見皇上年輕貪玩,似乎未有太深城府,不過他身邊的田大人機深莫測。此人既得皇上呼為‘阿父’,令人不得不防。”


    李義南接話道:“正是。我常隨在皇上身邊,頗知皇上單純,今日這賜書拜官之事,應當都是老宦官的主意。”


    光波翼說道:“自從初見此人,便知此人不善,是以我在東內苑龍首殿中,假說變身術為易容術,便是怕他因此忌憚忍者,對諸道忍者不利。”


    李義南這才明白,當時在龍首殿中,光波翼為何打斷自己,搶先發話,不禁暗自佩服光波翼的見識機變。


    黑繩三一直未語,此時開口道:“看來他們是想逐漸親手掌控諸道忍者,難怪田令孜建議皇上封我為西忍者道左護軍,起初我倒並未在意。”說罷,從懷中取出僖宗賜予的告身給眾人看。


    (按:告身即唐代委任狀。)


    光波翼搖頭說道:“諸道忍者原本便效命於大唐皇帝陛下,我隻怕目焱這一反,會給所有忍者招來大禍。”


    大家默然片刻,孫遇打破沉寂道:“義南兄和光波賢弟這餐午飯,想來不會吃好,不如咱們早些去尋個好酒家,吃個暢快。”


    大家悉皆稱好,遂一同出門向城南去了。


    第十七回 謁玄英詩興方酣,邂蓂莢酒意正濃


    眾人在長安城南青龍坊曲江畔上擇了一處看水的酒家,暢飲歡談,夜重方歸。


    次日,黑繩三先辭別眾人,往許州去暗中隨護節度使崔安潛入川。陸燕兒少不了一番離愁別恨,以琴代語,纏綿悱惻。


    光波翼與鐵幕誌二人也向孫遇、李義南、陸燕兒道別,東去杭州。


    二人到了杭州,先尋到信子穀駱清,打聽百典族忍者的細情。原來數月前東道忍者在杭州尋到一位張姓老掌櫃,十幾年前,這位張掌櫃在杭州西湖畔經營一間茶鋪。有日,茶鋪裏早早便來了兩位客人吃茶說話,後來一人起身離去,另一人送他到門外時道了句:“請師兄代百典闊問候大師,師兄一路保重。”當時適逢張掌櫃從外麵抱了一罐新茶進門,恰好聽到此話,因“百典闊”這個名字十分罕見,故而印象極深。


    那百典闊送走客人後又回到茶鋪中,不多時,江南名士方幹便到來與之相會。方幹乃當朝才子,以詩聞名天下,家住會稽,離杭州不遠,故常與杭州名士往來,亦常流連於西湖勝景,加之他唇上有疤,相貌醜陋,故而當地茶鋪酒樓多識得他。


    百典闊與方幹閑話了半日後也各自散去,此後,這位張掌櫃便再也未見過百典闊。看來欲覓百典族,唯有方幹這一條線索可循了。


    謝過穀駱清,二人無暇欣賞江南的繁華物貌,匆匆趕到杭州東南百餘裏外的會稽。


    會稽因會稽山而得名。昔年大禹治水成功,大會諸侯於茅山,“大會計,爵有德,封有功”,即在此地會計諸侯之功,論功封賞。其後大禹病故並葬於此山,為感念大禹之功,諸侯“更名茅山曰會稽山,會稽者,會計也”。


    會稽自古名流雲集,英雄輩出。玄英先生方幹本居桐江白雲源。年輕時因偶得佳句,歡喜雀躍,不慎跌破嘴唇,人呼“缺唇先生”。後終因破相貌醜,雖才華橫溢而應試不第,一生身無功名,遂隱居於會稽鏡湖之濱。


    天色向晚,二人來到會稽城南的鏡湖之濱,但見一派水鄉風光,入眼即畫。鏡湖之上,橋堤相屬,漁舟時現,青山隱隱,綠水悠悠。湖岸上千株綠柳,萬條碧絛,垂枝流瀑,倒影弄波。正有兩位少女在湖畔浣洗衣裳,將衣袖紮在肩頭,露出藕白的手臂,直如李白《越女詞》中所雲:“鏡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


    二人問明了方幹的住處所在,徑直前往,少時便來到鏡湖東岸的一處小院前。但見那院子不大,老舊的院門右手側書有一幅上聯,曰:


    舟駛岸遠,日落江山倦。


    院門左手側卻無下聯。


    光波翼早聽說這位玄英先生脾氣古怪,喜譏諷,好淩侮,若是話不投機,定會被他趕出家門,遑論從他打聽百典族人的消息了。然而老先生卻嗜詩好才,若是文人才俊登門談詩論道,或向其求學,則深得其歡心。此刻見其門上題聯,心下便已猜知一二,當下對鐵幕誌耳語幾句,令其在院外等候,自己獨自上前叩門。


    不多時,一名青衣小童將門拉開半扇,探出頭來。聽說光波翼要見玄英先生,便問道:“請問先生所對的下聯是什麽?”


    光波翼笑問道:“這門聯是道考題不成?”


    小童道:“我家主人隻會詩友,若要見他,須先對過門上這副上聯才行。”


    光波翼略一沉吟,說下聯是:


    鳥飛穹低,雲開天地蘇。


    小童默念了兩遍,請光波翼稍候,轉身進門去向主人回稟。片刻,便又開門出來,請光波翼進院。


    進到堂屋,隻見一位古稀老者端坐在東首胡椅上,雙目低垂,須發幾近全白,五官倒也平常,隻是嘴唇上一道深疤令人不喜多看,想來必是“缺唇先生”無疑。


    光波翼長揖一禮道:“晚生獨孤翼久慕玄英先生高名,特來向先生求教。”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紅綢小包,雙手奉上,那小童接過去,放在方幹身邊的幾案上,打開卻是兩錠二十兩的銀子。


    方幹並未搭話,此時抬眼上下打量了光波翼幾番,扭頭對著那兩錠銀子說道:“兩位遠來辛苦,先吃盞茶解解渴吧。”說罷掀開幾案上的茶杯蓋子,竟將那兩錠銀子投入杯中。隨即吟道:


    一盞香茗,難滌滿身銅臭。


    光波翼見案上有一酒壺,便上前兩步,取過另一茶杯,倒上半杯酒,奉過頭頂道:


    半杯濁酒,可鑒通體心清。


    方幹哈哈大笑,接過光波翼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說道:“好小子,你從何而來?是哪裏人士?素習何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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