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倪微笑道:“這是我五弟鬼蒼、六弟山魁和七弟飛虹送給大人的禮物。”


    李義南問道:“他們是如何得來?還請工兄詳細相告。”


    工倪道:“那夜我在曼陀穀探得大人被囚禁之地後,出穀時又路過曼陀容的住處,適逢曼陀美和曼陀妙姐妹二人出門來,曼陀美邊走邊向妹妹抱怨,說曼陀容有私心,不讓她二人與曼陀音一起去給目長老送忍者令,分明是怕同她女兒爭功,又數落了曼陀容從前種種偏私之處。曼陀妙勸她說,‘我二人不是被派了別的差事嗎’。曼陀美卻道,‘那八成是個完成不了的苦差,徐丙丁已被人殺了,鬼才知道他把信藏哪了,我看多半是尋不到,到頭來還不是讓我們跟瞿雲那丫頭一塊兒挨罵!明日瞿雲若是不回來,後日一早曼陀音就會出發去送令牌,她去領功邀賞,我們卻要去收拾爛攤子,真是氣死人了’。後來我又聽見曼陀美罵了一通徐丙丁,說他對誰都不信任,自己藏了東西誰都不知道地方,結果害得她姐倆受連累,當真死得活該。”


    工倪邊說邊將地上的黃布收好,放回懷中,又將那八塊石頭向四周扔掉,繼續說道:“我出穀後便約齊我另外五位兄弟商量,由我和大哥、二哥來營救大人和四弟,五弟、六弟和七弟在路上攔截曼陀音一夥,盜回忍者令。我們算好時間和路程,讓五弟他們動手不可太早或太晚,免得萬一失手驚動了曼陀穀,便會連累我們營救大人和四弟。”


    李義南心想:“這工倪平時不愛開口,一旦說起話來卻敘事詳細,頭頭是道,竟將那二人的對話記得清清楚楚,可見確是個有心計的人。”又問道:“那他們是今日才將忍者令取回的?”


    工倪答道:“不錯,應當就在剛才。從此向北百裏之外有一村落,是曼陀音一夥必經的歇夜之處,進村前有一段山路甚是狹窄,我們計劃讓六弟山魁以山手之術將山路用巨石封住,待曼陀音她們下馬清路時,再由五弟鬼蒼出手盜取令牌,轉而交與埋伏在暗處的七弟飛虹。之後,五弟和六弟會一直向北,引開曼陀音一夥,七弟則在暗中等我信號,將令牌以飛手之術傳送過來,然後再動身離開,免得萬一被發現,致使令牌再入賊手。”


    李義南心下暗自佩服,這七手族幾位忍者將行動步驟安排得如此精當,時間、地點不差分毫,竟似同敵人商量好一般。又想工倪的幾個兄弟為幫自己奪回忍者令,不惜以身犯險,尤其是老七飛虹,萬一他傳送忍者令時被發現,則必然身陷重圍,九死一生。當下心生感激,說道:“工兄的幾位兄弟大義大勇,現下處境恐怕多有凶險,咱們這就前去助他們脫困。”


    工倪卻道:“不可,我們絕不能再讓大人涉險。大人現在手握忍者令,關係天下安危,即便我兄弟七人肝腦塗地,也要保證大人和忍者令的安全。大人此番持令而來,定是要召見諸道忍者,我這便護送大人到西牛貨道風子嬰風長老那裏去。”


    李義南心頭一熱,不想這些人竟然如此忠君愛國、為義忘身,與曼陀族一夥有天壤之別。先前見三兄弟在曼陀穀與敵人交手時便不失分寸,出手留情,定天乾更是禮讓有加。自己誤中圈套,害得巽濤斷手受刑,七兄弟不但不怪罪,反而安慰自己,現今更是舍命幫自己奪回令牌,其忠可鑒,其仁可表,其勇可敬。本想堅持前去相助飛虹等人,但覺工倪所言在理,自己雖一身蓋世武功,在這些忍者麵前卻不值一提,隻能成為七手族兄弟的負累。況且忍者令關係天下安危,確實不能因自己意氣用事再次犯險。


    反複思量,李義南向工倪抱拳道:“工兄,你說得確實不錯,我李義南死不足惜,卻不能讓忍者令落入叛賊之手。然飛虹諸兄的安危也不可不顧,你現在便趕去助他們一臂之力,我自己先回秦州去看看我同來的朋友,我隻怕他也遭了瞿雲一夥的毒手。”


    工倪怪道:“大人還有同伴在秦州?”


    李義南一愣,他原以為工倪等人理應知道孫位與自己同行,仔細一想,自己確實從未向他們提起過,而工倪一路暗中追著自己和巽濤、瞿雲,並未見過孫位,先前還以為工倪領著自己來同孫位相會,未免有些想當然了。


    李義南便把孫位和自己同受皇上囑托,奉命出訪聯絡各道忍者之事說了。


    工倪合十道:“屬下等該死,不知還有一位欽差大人在秦州,沒能前去照顧周全,誠感惶恐。”


    李義南忙道:“這怎能怪各位兄弟,是我疏忽了。工兄這便按我說的,與我分頭行動吧。”


    工倪哪裏肯依,堅持要陪李義南前去秦州,說秦州還有瞿雲和曼陀美等人,萬萬不能讓李義南隻身犯險。李義南心中盤算,萬一孫位落入瞿雲等手,自己也確實無力相救,隻好答應讓工倪同去。二人於是在山頂宿了一夜,次日一早下山,向東北而去。


    策馬駸駸,翻山越嶺,二人走了一整日,黃昏時分行到歸母村,本想找個人家投宿,不想卻意外碰到了孫位。


    孫位聽李義南講完,一時感慨萬千,也將自己的經曆說與二人聽,聽得李義南時憂時喜。孫位講到老院工為自己卜卦,所預言之事大半已經應驗,眼下又應了“西南得朋”之讖,大家均覺神準。待聽到孫位蒙高僧指點忍法本末,李義南先前許多疑問方才釋然,不禁歎道:“原來忍法和佛家淵源如此之深,難怪忍者都像和尚一樣雙手合十行禮。照那位妙契大師所言,忍者差不多應該是拿刀的和尚了。”


    孫位笑道:“這刀也不是殺人用的,是用來斬斷自己的妄想煩惱的。忍者便是對陣殺敵時,也應當以菩薩心腸揮刀。”


    工倪起身合十道:“二位大人所言甚是。我輩不肖,完全沒有領會得忍法真諦。卻不知那位妙契大師為何對忍法如此精通?可惜無緣親近他老人家,當麵聆聽聖教!”言下甚為渴仰。


    孫位說道:“有心即是有緣,將來工兄或許能與大師相見,也未可知。在下匆匆一見,已是神歸座下,何嚐不想常隨大師左右啊!”


    李義南拉著孫位手說道:“賢弟,這目焱謀反看來已確定無疑,可喜你已得到那封信,咱們應該趕緊打開來看看。”


    孫位道了聲“正是”,將信取出,拆開信封,卻見一張黃絹,上麵寫滿了彎彎曲曲的符號,竟無一個漢字。


    孫位和工倪同時脫口說道:“是梵文!”


    孫位常出入大小寺廟,亦常翻看經書佛典,認得這是梵文,卻不諳其意。工倪因為所習忍術之中亦常用到梵文的種子字母,卻隻認得幾句真言,會念誦少數幾個字母的讀音,並不通梵語。是以二人都認出這封信是用梵文寫就,卻都不識其意。


    三人麵麵相覷,孫位和李義南均想,若要回到京師,請皇上找一個懂梵文的人翻譯這封信並非難事,可是若隻為這封信便返回長安,一來要耗費許多時日,二來二人還沒有到過忍者各道各邑,尚未見過各道長老,於諸道情形也不曾了解,如何向皇上複命?


    工倪見他二人不說話,便打破沉寂道:“屬下知道有一人通曉梵文,或可解讀此信。”


    李義南忙問是誰。


    工倪說道:“南瞻部道堅地長老手下有位識忍名叫海音慧,她的家族曆代都有人通曉梵文,咱們可以去瞻部村找她幫忙。”


    孫位撫掌說道:“如此甚好,我們也好順便見到堅地長老,一舉兩得。”


    商議妥當,大家早早睡下,多日疲憊奔波,總算暫得休息。


    次日一早,三人改向南行。正午時候,便來到羌水岸邊,孫位提議乘船南下,既可免去每日在馬背上顛簸之苦,又可一路遊山玩水,把酒閑話。


    工倪便去雇了條大船,將三匹馬也一並載了。三人每日在甲板上設席聚談,沐風暢飲,好不快哉!


    孫位和李義南向工倪詢問各道忍者情狀,工倪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二人從工倪處得知,忍法分為地、水、火、風四部,分別以調動地、水、火、風四大元素進行忍術之修煉。每一部又含印、咒、事、大、空五類忍法。印類忍法施術時以結手印為主,咒類忍法施術時以念誦真言為主,事類忍法施術時以借助物品或儀軌為主,大類忍法施術時綜合以上兩種或多種而用,空類忍法則無需以上任何形式。


    每一類忍法依修煉程度不同,又分為色、受、想、行、識五個階次,稱為“五運”。色運成就,可控製周圍之物質元素,如摧山碎石、移動草木;受運成就,可轉變人接觸外物之時的感受,如轉涼為熱、化輕為重、變小為大;想運成就,可轉化周圍之物質元素為己所用,如腳下有土,即可化土為石;行運成就,則可突破一定空間所限,將百裏乃至千裏之外的物質、元素移至眼前,如在沙漠之中,可將千裏之外的江河之水移至麵前;識運成就,則物隨心念,無論有無所需元素,皆可隨意將任何元素轉化成所需之物。


    例如一人的忍術是以石頭襲人,色運成時,可調動身旁之巨岩大石,移動飛舞;受運成時,便可以小石襲人,威力如同大石一般;想運成時,周圍雖無大小石頭,但有沙土便可聚之成石;行運成時,縱百千裏內有沙土,即可聚成岩石於麵前;識運成時,則無需岩石、沙土,心念即是土石,可將水、火、風諸大元素皆化為岩石,為我所用。


    以上四部、五類、五運之忍法,總和成一百種。另在地、水、火、風四部忍法之外,尚有一雜部忍法,其忍術不為四種元素所攝,分為擬、禦、分、化、心五種,常見的忍術有擬獸術、驅使蟲魚鳥獸之術、分身術、變化之術、幻術、通心術等。


    除此之外,更有特別一部忍法稱為“無上忍法”,總攝一切忍法,不為一切忍法所攝,隨心所欲,任運自在,無有五類、五運之別,但分初、重、後三階,據說自非空大師的親炙弟子賢尊者之後,隻有一位忍者得成此法,人稱“阿尊者”,得法後不知所終。


    以上所有忍法,總共一百零八種,故名“一百零八部忍法”。修煉忍法之忍者亦因其忍術所臻之境界不同,分為色、受、想、行、識五級階位。


    此是總說,若論具體忍術之別,則何止千百種。如七手族忍術均為風部忍術,摧手、巽手、鬼手、山手皆屬於咒類忍術,定手屬印類忍術,工手和飛手則屬大類忍術。七手兄弟中除工倪一人為受忍外,其餘六人均為色位忍者。


    忍法之修煉,首重傳承,若無師父之許可與傳授,即使照著秘籍法本自行修煉,也斷然修不成功,稱為“師法傳承”。更有特別之忍術,不但需要師法傳承,還須具有特定家族的血統方可修煉,二者缺一不可,稱為“血統傳承”。據說修煉血統傳承忍法的第一代忍者祖先,都依照非空大師所傳的特別之法修煉而成,並發過一些特別的誓言,其後人才得以繼承此種忍法的血統傳承。


    成為“識忍”是眾多忍者一生之追求,然而各人資質千差萬別,能臻較高境界之忍者寥寥無幾,有許多忍者終其一生也隻能做一名“色忍”,更有最差一等,連色忍也修不成,隻能學些粗淺基礎忍術,稱為“童蒙忍者”,忍者村邑中大部人皆屬此類。


    四方忍者道長老皆是當世頂尖忍者,南方瞻部道堅地長老、西方牛貨道風子嬰長老、東方勝神道川洋長老、北方俱盧道光波勇長老,不但忍術修為已達識忍之境,更被懿宗皇帝封為國忍,各轄十八忍者邑,統率上千乃至數千名大小忍者。


    歡談多日,孫位和李義南對於忍者了解漸多,心中亦愈加歎服忍法之精妙高深。孫位慧根深厚,聽了工倪這幾日講解,再參合妙契禪師所教,對於忍法與佛法之體會越發深入,不禁感歎:“忍法確實乃入道之方便法門,忍法修煉到極致,便能破妄顯真了!”


    這日船行至閬州境界,孫位讓船家靠岸暫停,準備上岸采買些酒食,便讓工倪留在船上,自己和李義南進城去逛。


    二人進得城來,專往熱鬧地方尋去,忽覺一陣酒香撲鼻,循香氣走了近百步,見到一家酒鋪,店門口懸著“姚記”幌子。二人大喜,忙走進店來,隻見不大的店麵,卻是熱鬧得緊,店掌櫃忙著收錢稱銀子,店夥計則進進出出地幫客人搬運酒壇。


    店掌櫃送走前麵幾位客人,見到孫位二人忙笑臉招呼。


    孫位笑道:“掌櫃的生意好興隆啊。”


    店掌櫃拱手堆笑道:“托福,托福。城裏的街坊鄰居們抬愛,吃慣了小號的曲酒,都來捧場。二位客官看樣子不像本地人啊,也想來嚐嚐敝號的曲酒嗎?慣常外來的客人嚐了敝號的酒,總要帶一些回去送給親戚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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