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劍門的那一場劫難,楊開月不曾親曆。


    甚至在那時,他的家族在天劍還隻是平庸的滄海一粟,與死在鬼域瘋狂報複的刀劍下的那些人一樣,充當著武林血雨腥風的犧牲品。


    而屆時的玉生香已然憑借霍昂義妹的身份坐鎮神刀堂,為了曾經同楊開月共同流落荒野時和衣而眠的君子之禮,力排眾議,說服霍昂放棄天劍門,使鬼域取而代之,淪為眾矢之的。


    霍昂一介粗人,何能似女兒家心思縝密?


    玉生香的一行熱淚、三言兩語,令他全無法招架;尤其,是一具溫軟皮囊湊近了,女兒香縈繞在鼻尖,心就醉了,人也昏了。


    神刀堂就這樣輕易放過了唾手可得的天劍門,將矛頭指向了鬼域。


    算起來各大門派圍攻鬼域的始作俑者實則並非霍昂,而是看似軟弱無能的一介女流,玉生香。


    眼下霍昂成了窈窈的劍下亡魂,玉生香終於敢將這一段往事向楊開月說明,隻是偏又多了個葉傾楹。


    且說神刀堂暫斂了霍昂與秦恨的屍骨去,一時群龍無首,全憑著玉生香主持大局。眾人聚在尹家的議事廳,尹嘯雲貓哭耗子似的硬擠出幾滴眼淚,扼腕歎息道:


    “尹某未曾料想到時隔多年再舉辦武林大會,竟會致使鬼羅教與神刀堂遭此劫難,實在令人惋惜。”


    “尹莊主惋惜的恐怕不是鬼羅神刀兩門的遭遇,而是未能借武林大會之由使得各門派互相殘殺罷。”


    燕知歡捧起茶盞咂了一口,一句話說得頗為風涼,倒是引得座下一陣輕笑。唯恐從前霍昂活著的時候那人前人後的恭維唯恐盡是逢場作戲,到這會兒身後的幸災樂禍才是真心實意。


    尹嘯雲被噎得啞口無言,隻得悻悻閉了嘴。


    眼瞧著此事又要不了了之,唐禮卻坐不住了。


    現如今江湖之上新人輩出,知曉當年鬼域覆滅之時的舊人或一去多年杳無音訊,或壽終正寢赴了黃泉,僅存的鬼千寒與霍昂竟在兩天之內死於同一人之手,這不得不令人生疑。


    況且那名喚“窈窈”的女娃娃,拿著那樣一把、像極了無鋒劍的佩劍。


    “諸位,且聽老朽一言。”尹嘯雲才落座,他便搶著站起身,一搖一擺頗為滑稽踱到議事廳正中,朝著座下拱手鞠了一禮,才繼續道,“尹莊主設下武擂,是為了匯集各路英雄,比武選出新任武林至尊。雖說台上不論生死,但若非深仇大恨,大抵都會為對手留下一條命。可偏偏這位‘窈窈’姑娘招招式式毫不留情,似乎比武在次,殺人才是她頭號所想。諸位,便不覺得奇怪嗎?”


    楊開月聽得出這話中所指,忙佯作無謂接道:


    “約莫是窈窈初入江湖,不懂得規矩罷了。”


    “那楊門主可還記得,昨日與今日她登台之時說得第一句話是甚?”


    “我記得,”不待楊開月答話,玉生香且搶先道,“那丫頭隻字不提‘武林至尊’之位,而是說‘我要殺你’。”


    “這就對了,”唐禮眯起雙眼點點頭,皮笑肉不笑道,“可見她此行,無意於奪得武林至尊之位,全為了殺人。”


    “唐長老是老糊塗了,”燕知歡不以為意冷嘲熱諷,“那野丫頭和鬼羅教、神刀堂無冤無仇的,憑什麽就專門來殺鬼千寒與霍昂。再者說,今兒個若非唐長老你一席話將那霍昂引上來,還指不定是哪個倒黴東西登台挑戰,成了劍下亡魂呢。”


    燕知歡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一字一句一貫說得不中聽,幸好,她到底不是個傻子。至少,比其餘一言不發的一群草包強上許多。


    這一席話是衝著唐禮,卻也的確為窈窈解了圍。楊開月盤算著自個兒當要向這位燕閣主道一聲謝,然而恰當時來至在門外的鬼羅教弟子一行,徹底令他辯無可辯。


    仍是昨晚口口聲聲說著大師姐死於畫骨之毒的那名弟子為首,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率鬼羅教眾人跪在堂前,俯首道:


    “諸位前輩明察,霍堂主之死,或許另有隱情!”


    字字鏗鏘情真意切,並不似信口胡謅來的謊話。唐禮就勢抬手一揮:


    “現下各門派掌門人皆在,你等有甚發現,但說無妨。”


    那女子默了片刻,仿佛是定了心神,跪直了身子,道:


    “方才我等查看了霍堂主的屍首,天靈蓋上也存有一處細小的傷口,極像是……”


    她言及此處一頓,故意瞥了一眼尹嘯雲,後者當即會意,驚得瞠目結舌:


    “莫非……也是玉化龍?!”


    “正是!”


    “玉化龍?”唐禮蹙眉重複一遭,不由得亦是大驚失色,“難道鷹揚還活著?!”


    燕知歡雖聽不懂他們一來一回究竟論了些什麽,但瞧著唐禮這般模樣忍不住嗤之以鼻:


    “看看,唐長老一張老臉都綠了。這鷹揚是何人,有甚好本事,可別把長老您嚇得尿了褲子。”


    楊開月本是提著心吊著膽的,聽到這兒終是跟著笑了二三聲。唐禮卻連駁斥都顧不上,忙托著肚子走向尹嘯雲,問道:


    “尹莊主,這玉化龍,從何而來?”


    尹嘯雲眉間浮上幾分為難,歎道:


    “昨天尹某同楊門主檢查鬼教主屍身之時發現其頭頂有一道傷口,破開了頭骨,不像是尋常兵刃所為。屆時鬼羅教中有弟子懷疑乃是鬼域鷹揚所持的玉化龍重現江湖,原是無端揣測,尹某與楊門主皆未曾放在心上。如何今日霍堂主的屍首也……”


    唐禮聽到這裏,不知怎地,臉色居然緩和幾分。他複走向那為首的鬼羅教弟子,居高臨下,沉聲問道:


    “瞧著你年紀不大,也認得玉化龍嗎?”


    那女子眼神刹那閃躲,旋即又恢複如常,頷首道:


    “是。先教主曾與我等提過此寶物,縱不曾親眼得見,卻已耳聞其效用威力。唐長老若不信,可親自探查霍昂堂主的屍骨。”


    “那就一並去開開眼界罷,”唐禮未應,卻是燕知歡好興致先聲奪人,“早聽說鬼域之中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得見其中一件,也算是好福氣了。”


    事已至此,楊開月自知多說無益,暗自朝著門中弟子使了一記眼色,那機靈的便趁機溜了出去,直奔葉傾楹所在的鶴悅小築。


    這等閑事,天劍門一介名門正派本不當管。


    隻是不論唐禮還是那鬼羅教弟子,皆步步為營直指鬼域。現如今同鬼域有關聯的無非即是月神殿,事關葉傾楹,他就不得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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