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殿囂張跋扈不是頭一回,葉傾楹口出狂言亦非甚稀奇事了。雖說陳瑰月其人歸隱多年,名為不問世事,自來這些年月神殿也沒少招惹風波。以大弟子葉傾楹為首,與鬼羅教結怨,同唐門明爭暗鬥,更勾結天劍門滅了早已苟延殘喘的鳩峰一脈,論個惹是生非,不算冤枉。


    如今鬼羅教大弟子暴斃而亡,乃是身中畫骨奇毒,當著唐門的麵化為一灘血水,人證物證俱在,理應是抵賴不得了,卻又因楊開月和淩飛兩句話撥亂反正,讓這葉傾楹借題發揮,狡兔三窟。


    尹嘯雲被架在武林大會承辦人的位子上,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一時進退維穀,隻得扼腕歎息,默然不答。


    楊開月見狀,知這老匹夫油滑得很,決計不肯為了月神殿的清白而得罪了武林各門派。何況今日武擂之上窈窈手刃鬼千寒,各家盡以為是月神殿的陰謀詭計,此時正愁沒個由頭群起而攻之,聰明如尹嘯雲,怎會犯了眾怒?


    他忖度不多時,主動對著眾人鞠手施作一禮,道:


    “眼下死無對證,非要尹莊主徹查此事,唯恐少了些人手。諸位前輩若信得過我天劍門,晚生願與尹莊主一同調查,定會給鬼羅教和天下英雄一個說法。”


    “今日本座瞧著楊少主與葉姑娘關係匪淺,可別是明著調查,暗度陳倉罷?”


    遲遲不肯發話的飲風閣新主終於開了口,楊開月也是這時才肯正眼瞧一瞧這位江湖後輩。飲風閣原是七星堂一脈天星,屆時易千行為魔女秦雨柔所害,七星堂上下動蕩,早有異心的燕擎自立門戶,名為飲風。如今七星堂早已不複存在,飲風閣亦苟延殘喘,成不了氣候了。


    前些年燕擎病歿,將閣主之位傳與孫女燕知歡,自此這飲風閣便再沒了武林正派的擔當與責任,盡與些宵小鼠輩為伍,欺淩弱小、燒殺搶掠,可謂壞事做絕。


    誰承想就是這等不知廉恥為何物的門派,也得了尹嘯雲派去的英雄帖,大搖大擺進了尹家的大門。


    燕知歡年歲不大,瞧上去不過十六七歲,人出落得水靈秀氣,可骨相中隱隱透出一股子陰媚之氣,教人不願親近。


    楊開月見過葉傾楹那般的美人,自然不把她這點兒姿色放在眼裏,加之那一副尖牙利嘴吐出的話委實不好聽,他的厭惡便更添上了幾分。


    “燕閣主這是在疑心我天劍門了?”


    “瞧楊少主說的,本座小門小戶的,哪兒就敢疑心天劍楊家了。”燕知歡唇角一勾眉梢一挑,媚態盡顯,冷嘲熱諷道,“隻是本座對當年天劍一脈同鬼域的淵源略有耳聞,道是天劍門暗害驍瘟,被鬼域尋了仇,一夜之間橫屍遍野,血流成河。若不是楊少主祖上腿腳靈活,跑得快些,今兒個你怕是都不能站在這兒大言不慚了。按理說,月神殿殿主乃是鬼域月神陳瑰月,算來,是天劍門的仇人,怎地楊少主還同葉姑娘卿卿我我,真好比刨了祖宗墳,寒了爹娘心。”


    楊開月目光陡然一凜,右手已挎在長劍之上,眼瞅著將要拔劍出鞘斬了這廝一條爛舌頭,卻是淩飛擋在了他身前,笑嗬嗬對著燕知歡道:


    “這麽漂亮的姑娘,怎麽不好生學學人話如何講?”


    燕知歡睨了他一眼,似是不甚在意,冷笑道:


    “若非適才霍堂主點明你身份,我還當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乞丐混了進來。怎麽著,一身偷雞摸狗下作功夫的淩少俠要為天劍門和月神殿出這個頭?”


    淩飛聞言並不怒,事實上比這難聽千倍萬倍的話他也聽過,早已不放在心上。卻是楊開月血氣方剛,難免中了這毒婦的激將法。他笑意未改,又道:


    “如此說來,燕閣主是替鬼羅教出頭了?我淩飛賤命一條,左不過出頭挨一刀;燕閣主這等人物,唯恐是出頭一刀挨著了,還得再挨上縮頭一刀才合身份。”


    “你!”


    一言既出,四下皆忍笑不語,那燕知歡氣結,一張小臉憋得發綠,帶著閣中弟子頭也不回地衝出了人群。


    “好走不送啊!”楊開月得意洋洋衝著她背影喊了一聲,這才回過頭來再次問道,“除了燕閣主,還有哪位前輩對我天劍不放心嗎?”


    這一回,眾人皆知逞口舌之快占不到分毫便宜,紛紛閉口不答了。


    當務之急是查明真相,繼而更穩妥地栽贓給月神殿,至於楊開月參不參與其中,實也翻不了天。左右尹嘯雲不會作繭自縛,這就夠了。


    月凉風冷,星稀霧濃。


    窈窈在院子裏久等淩飛不來,倒覺出幾分寒意來。原想著回房取一件葉傾楹送來的披風穿上,這一步還未踏出,耳畔風聲驟急,一股幽香入鼻,她便鬼使神差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不多時,眼前柔紗般的月光被人影遮擋,視線裏一道雪白裙擺拂過,她本能地將頭埋得更低,輕輕喚了一聲:


    “師父。”


    是個女人。


    不再年輕,卻風韻猶存的女人。


    豐腴的身體被輕薄的綢緞包裹,勾勒出玲瓏曲線,刻在人眼裏,那一定會喚起最原始的衝動。可這都僅僅是她的背影,她的身形,若能有幸看清她的麵容,往後再見多少美人臉,一並都覺平淡無奇。


    武林中從不乏美人,豔冠天下的木晴眉,狐媚妖冶的百裏凜約,以及,傳言中能攝人心魄的鬼域月神,陳瑰月。


    鬼域覆滅後,月神的美貌傳說便隨之消失殆盡,如今坊間再談美人,且盡是月神殿葉傾楹了。殊不知若陳瑰月正當年,縱有十個葉傾楹,亦難與之相較。


    而這個白衣女人,若換她二十年前,或足以同月神相提並論。


    隻是窈窈不敢看她的臉,連她的裙擺都不敢,全就死死盯著地麵,目不轉睛。


    “鬼千寒之死,你做得不夠利落。”


    窈窈不明所以,卻不反駁,屏息凝神等待著下文:


    “明日武擂,再殺一人——神刀堂堂主,霍昂。”


    “是。”


    窈窈應著,將額頭抵在地上叩拜。對方不為所動,仍不曾許她起身抬頭,繼續道:


    “這一回須你親自動手,尤其,不可求助於月神殿,可記清楚了?”


    “是。”


    窈窈又答一聲,那女人才背過身,款步而去。不過眨眼之間人就不見了蹤影,徒留一段香氣,與月光之下,夜來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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