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千寒死了。


    她的確死了,死在眾目睽睽之下,死在江湖人眼裏。可直到屍首被一眾鬼羅教弟子帶走,也沒有人真的敢相信她死了。


    當然,並非她不能死,而是她的死法太過離奇——


    任誰都無法接受,在江湖之上聲名鵲起的鬼羅教教主,竟會死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丫頭之手!


    倘若是葉傾楹殺了她,抑或那中看不中用的楊開月殺了她,哪怕是淩飛殺了她,那至少都能稱得上是死得其所。


    偏偏是一個小丫頭,不知師出何門,不知功法何派,眨眼間就取了鬼千寒的性命。


    原本各門各派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眼下卻皆聽從尹嘯雲的勸說,要明日再戰了。


    “淩飛,我還要吃糖葫蘆!”


    “吃!想吃多少有多少!”


    窈窈自以為殺了鬼千寒大功告成,喜笑顏開攬著淩飛的手臂,嚷著要吃糖葫蘆。後者約莫亦被吹捧得昏了頭,色令智昏一般滿口答應。


    幸而葉傾楹及時拎住兩人後領,與淩飛道:


    “窈窈初入江湖不懂規矩,怎地你老油條了,還這般冒失。殺了人想走,哪兒就那麽容易?”


    短短數字,卻驚得淩飛一身冷汗。


    他這才注意到四下各大門派虎視眈眈正緊盯著窈窈觀瞧,鬼羅教的弟子更是直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是啊,這武擂之上從來都是君子協定,卻從來是君子不遵守。


    江湖事,哪有認賬這一說,不過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弱肉強食罷了。


    “窈窈,”他佯作自然扭過少女的身體,盡量使她的容貌不為旁人看清,繼而低聲勸道,“咱們今天先不吃了,明天,明天我定給你買一車來!”


    “那……好吧。”窈窈撇撇嘴勉強應下,不消片刻又來了新興致,笑逐顏開道,“今天不吃糖葫蘆了,我們去放風箏!昨日你告訴我,天下最好玩的事就是放風箏了,對吧?”


    “不,窈窈聽話,”淩飛再度回絕,耐著性子道,“咱們今天哪兒都不去,就在鶴悅小築。”


    窈窈聞言,又瞧瞧一旁的葉傾楹,見對方也對她點點頭,方才極不情願應了一聲,嘟著小嘴滿臉的不高興。


    淩飛見狀鬆了一口氣,朝著葉傾楹遞了個眼神,道:


    “葉姑娘先回去罷,我隨後就來。”


    葉傾楹不明所以,譏笑道:


    “怎麽,你留下給鬼羅教大卸八塊來泄憤?”


    淩飛哭笑不得:


    “好姐姐,我是再去瞧瞧那鬼千寒的屍體!”


    葉傾楹聞言一怔,旋即眼中嫌惡更甚,道:


    “不怪飛賊那麽多,你北雁淩少俠能憑著這點兒三腳貓的功夫登在榜首。原是死人的東西也不放過,追到陰曹地府去偷。”


    淩飛心知與她多說無益,便就嬉皮笑臉接道:


    “是,葉姑娘料事如神。”


    “得了,”葉傾楹睨了他一眼,嘴上總是不肯饒人道,“快去吧,趁著天沒黑人沒涼透,好下手。”


    淩飛笑笑未曾反駁,獨自繞到暗處匿了蹤影。


    “葉姐姐,淩飛去做什麽了?”


    窈窈瞪著眼睛問,葉傾楹故弄玄虛沉吟片刻,到底還是做了件好事,她牽起對方的手,湊到人耳邊小聲道:


    “這位淩大俠是去辦大事了!咱們回去等著他。”


    且說淩飛隨著運屍首的馬車一路走,卻見一票人馬往城東而去,繞了一大圈,由打後門回了尹家。


    他伏在高處看得真切,那為首的鬼羅教弟子叩門七聲,便由打府中出來一名小廝迎接。他輕踏簷上瓦追去,硬是半點風聲也不曾有。人道一等一的輕功乃是踏雪無痕,卻不知更上乘的,乃是破風無聲。


    待鬼羅教的人隨那小廝進了一處廂房,他方縱身躍下,背身緊貼屋牆,慢慢俯身匍匐之窗下屈膝蹲定。


    “尊教主死得蹊蹺,我等出此下策,也不過是想求個真相。”


    是楊開月?!


    淩飛拿不準,便大膽稍弓起身子,湊在窗上企圖仔細辨認一番。


    “楊少主所言極是。”


    這乃是尹嘯雲。


    楊少主,果真是他。


    淩飛滿腹狐疑,這楊開月與葉傾楹關係匪淺,今日武擂之上天劍門亦同月神殿一唱一和頗為默契。如何這才分道揚鑣,就急著為鬼羅教查出真相了?


    “實不相瞞,尹某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識過尊教主這般奇特的功法。亦自覺功力不濟,全無頭緒能破。那野丫頭不過是在擂上打坐,如何能傷了尊教主的性命?”


    尹嘯雲一席話說得進退有度,更能在鬼羅教的怒火之上再澆一勺熱油。賠了性命又失了顏麵,怕是咽不下這口氣了。


    “晚生記得,那窈窈回來後說了一句,似是意指效仿淩飛之法戰勝了鬼教主。”


    “哦?”尹嘯雲登時來了興趣,“那淩少俠的確曾避開鬼教主的致命一擊,隻是看起來倒像是不慎跌倒,運氣而已。”


    “旁人皆沒有的運氣,偏他就有?”楊開月冷笑一聲,“這淩飛一向以飛賊自居,盜取武林至寶轉賣偷生。若真是個酒囊飯袋,唯恐早已被眾門派圍追堵截,插翅難逃了。可這些年他非但不曾收斂,反而愈發肆無忌憚,眼下還敢來參加武林大會,尹莊主就不覺得奇怪嗎?”


    楊開月一席話分明是在褒獎,淩飛聽在耳中卻覺得心都冷了半截。


    這分明是直截了當把一口大黑鍋扣在他頭上!


    他淩飛何德何能,竟位列殺害鬼千寒的凶手之一?


    尹嘯雲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


    “此言倒有幾分道理,可是楊少主,倘使真是淩飛尋得了破解之法,又為何當時不肯戰勝鬼教主,非要等那野丫頭動手呢?”


    楊開月笑著搖搖頭,歎道:


    “晚生隻說破解之法乃是淩飛所授,並非指明窈窈憑借此法殺害了鬼教主。屆時的情況各位武林豪傑有目共睹,鬼教主是被窈窈打出了內傷,暴斃而亡,這便與淩飛無關了。”


    “我家教主不是受內傷而死!”


    那一直沉默的鬼羅教掌事弟子終於發了話,她抬手指在鬼千寒頭頂,憤然道:


    “教主是被人暗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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