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肇旒居的淺草蘭軒處昏昏沉沉睡了三日,也生生錯過了他的殯禮。


    再次醒來是他守在我的身旁,於那一瞬間我竟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要一對上,我就總能記起那樣一雙眼,滿滿傷情,越著塤聲到達我的內心深處。


    他說,“終是尋不到不周,得不得仙藥,陪不到我了。”


    我不喜歡他,這一點我清楚的很,可是不知為什麽隻要他傷我便從內心深處隨著他傷。


    這一點,我不敢告訴他,怕他生氣,隻能一點點昧下,裝作什麽也沒發生。


    僵持半刻,我實在是忍不住了,隻好出聲,“那個,”卻不想他也同樣出聲,“那個,”


    我朝他一笑,示意他先說。


    他見我嘴唇幹涸,聲音沙啞,忙倒了杯水遞給我,看著我喝下,而後緩緩說,“你很在乎他?”


    我喝水的舉動僵在半空,普一喝下的那口一個岔氣,嗆住了,他見此忙給我順氣。


    “沒有的,,”我還想再說什麽解釋,可其他的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出口的依舊是,“沒有的。”


    他將我神色舉動皆是收入眼中,而後倒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澤梔將他的後事安排的很好,你可以放心的,那個小丫頭如今可比兩年前扛事多了。”


    聽他談及澤梔我不免會心一笑,想到那個兩年前拉著我衣袖不讓我走哭的梨花帶雨的小丫頭,又想到那夜裏同樣哭的聲嘶力竭的她,當是個赤子之心。


    “她在什麽地方?”


    他接過我手上杯盞,“今日是他出殯之禮,此時大抵是忙完了,該是在肇旒居的印花棠吧!”


    我點點頭,示意他了然,而後是喚來侍女給我梳妝好,不必那般繁瑣隻叫不讓人瞧著那般頹靡罷了。


    又央求著他帶我來了這印花棠。


    果然,她著著一身素服坐在那古琴架前,手裏是拿著席絹在細細擦拭。


    眸色空洞的瞧著那一汪無聲湖水,我緩緩走過去,而雲珂卻留在了棠外,知趣的將那一方天地給了我同她。


    “怎麽了?一味擦拭的,今次日朗雪晴的,不如,彈一曲給我聽聽?”


    她見我,空洞的眸動了動,顯然是嚇了一跳,手微一拽,席絹勾勒著琴弦,發出鏗鏘撕裂之聲。


    我忙走過去,取下被勾勒住的席絹,嗔怪她一聲,“好好的琴都叫你糟蹋了,怎麽?竟是這般不想彈奏給我聽?


    你這雲崖女子的美名我可是入了齊葑便聽曉了呢,好幾日都因事耽擱錯過了,今次你若再不依了我,可不準。”


    她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呆呆的隻擺手,“不是的,不是的,虞姐姐莫怪,姐姐想聽,我這就彈給姐姐聽。”


    她慌的坐下,將撕裂的席絹別於腰間,而後手指按上琴弦,彈了幾個音竟是停住了手,而後語聲嚶嚶的哭了起來。


    我自是瞧不得她哭的,隻當是她今日彈得不好發揮失常了,在我麵前丟了臉麵,故而如此。


    出聲安慰,“你別哭啊,你彈的很好聽的,今日是這天不好,我們改日再彈吧!”


    她斷斷續續的止了哭聲,雙眼迷朦的看著我,聲音沙啞,“虞姐姐,你可知曉,你走的這兩年裏,笙哥哥也曾在這印花棠,吹塤奏琴就是半晌的,好不快活。


    他常說姐姐你,是他此生唯一知樂知心之人,他一直,一直都想奏一樂吹一曲同姐姐聽的。


    而今,姐姐是在了,他卻不在了,澤梔琴藝雖是笙哥哥親授,卻終究敵不過他宛轉悠揚。


    姐姐,澤梔,澤梔是不是很沒用,笙哥哥,笙哥哥的心願,我都不能替他做到,姐姐,澤梔,,”


    不知可是為了安慰她,我竟是說了那句話,“塤,他當是吹的極好。我聽著了的,是當真極好,你彈得也很好,他的願望實在不需你來替他實現。”


    “真,真的麽?”她抽抽噎噎的,吸溜著鼻涕問著我,淚眼迷蒙的模樣真叫人一番心疼。


    我應她,“是,真的聽到了,真的極好。”


    之後,在淺草蘭軒處又逗留了幾日,想著與她道別,卻因她一句,“好姐姐,能留下來過了亞歲再走嗎?往年便是笙哥哥再怎麽忙碌商事也總會回肇旒居陪我過亞歲的。


    隻今年,,”她沒再說下去,我也沒再讓她說下去,點頭應了她。


    亞歲,一年之中白日最短,寒夜最長的一天。


    凡俗話本子裏常說,這一天裏,處幽冥是最不得安穩的,幽冥府開,那些不願轉生的孤魂野鬼,困留於奈何之上多年,在這一日都可悄悄溜回凡塵人間,再看一眼心中摯愛,了卻此生執念,安然得以轉生。


    我不熟幽冥之事,自然也不曉得這個說法是否屬實,也沒想過去問他求得一個真正,權當這一說法可安慰那些亡人存留於世的摯愛。


    澤梔讓我在這一日留下未嚐不是為了他,她怕是也在等待,等這一說法成真,等亡去的管沫之從幽冥而來。


    那一天,我與她皆是起了個大早,行至於齊葑的大街之上,買了好些他愛吃的。


    設宴於印花棠之上,風涼淒清,湛藍的湖,漆黑的夜,皎皎弦月掛於千丈之上,風冽吹落棠前那一樹梅花。


    “已是月半三更了,回吧!”看著那般執著等待的她,我不忍開口。


    她信仰的終是,一點點錯了。


    她雙眼噙滿淚水,眼神裏帶有些希冀,那是她都不曾發現的渴望,“笙哥哥告訴我虞姐姐你有不一般的本事,此前,雖依著笙哥哥的說法,將你贈與我的鎖芯鈴鐺,在如葑郡主出殯那日偷偷塞在她的掌心,又說了那樣一番話托她交付於你。


    但後來,你確如笙哥哥所說般出現了,我便曉得姐姐當是不同的。


    所以,澤梔求姐姐一件事,不知姐姐可否答應?”


    我略帶猶豫,對上她的眼,沒敢一口應下,唯恐應下的是我不能的,白費了她一腔歡喜。


    我雖是神,可神也並非萬能,凡人命數裏的事或生或死,自來不用我管,我若想管也是管不著的,


    她瞧我猶豫,忙說,“姐姐放心,我雖是年幼又很是舍不得笙哥哥,但澤梔幼時也讀過幾卷經書,曉得萬事萬物生死之道自有其命數法門,逃不得,躲不得。


    澤梔不求其他,隻是覺得姐姐既然能見得已亡的如葑郡主,那自然也有法子再見笙哥哥。


    澤梔想托姐姐告訴笙哥哥一言,執念一詞實在難受,若是可以,便忘了吧。”


    憑著她這話,我不免聯想到他為何而亡,及那一句,終是尋不著,求不得靈藥,陪不得我了。


    這原是我要讓他忘了,澤梔這話倒與我心思通了一處,且又不是什麽大事,應了該也無事便朝著她,點了點頭,“好。”


    曲終人散,我手持古塤來到雲珂房前,卻不料正撞見急衝衝出門的他。


    見他眉宇間神色慌張便開口問道,“怎麽了?可是幽冥出了什麽事?”


    不得不佩服我,一慣烏鴉嘴。


    幽冥出事了,悉數陳年心存執念,不願轉世投胎的頑靈孤魂趁著今日人間亞歲衝出了幽冥司的汆雲陣。


    幽冥府兵雖極力挽救,然終是大錯已築。


    不得已,我隻好隨著他星夜返回幽冥,卻不料在我與他到達幽冥之前有一人已然穩定了局麵。


    而那人,正是管笙,管沫之。


    再次見他,心中喜憂摻半,可無論是喜還是是憂,他終是因維護幽冥之功及凡俗裏積的那起子功德成了一個半仙。


    司命於九重天而下,向他發告了契仙文書,問他想著去何方做個地仙,他皆是搖頭拒絕,臨了,臨了的隻求待在幽冥,做一個鬼散仙侍,其實便也就是個鬼使,上不得仙品論階,隻說著好聽些罷了。


    但論著實質也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還記得聽他說完那句,他想留在幽冥之時,自我的神色,害怕大過了驚訝。


    我悄悄偷看著一旁白雲珂的喜怒,果然妒火眉間,不怒而威。


    不久之前,還想著他為人我為神,我們怎麽都是遠遠的的,可如今,我再怎樣狡辯,他也著實離我近了好多。


    哄他,我使了那般多的法子,他皆是不得氣消。


    無奈,我隻得朝他吼道,“你到底要做什麽嘛,又不是我要他留下的,尋日裏做好事積德的是他自己,因他功德而下幽冥頒契仙文書的是司命,這樁樁件件裏何有我的蹤影?


    你要吃醋我心悅的很,隻不過你這醋勁也委實忒大了些吧!


    總不過木已成舟,他終是成了這幽冥的一名鬼散仙侍,你若心中不樂,往後我遠著他些便罷。”


    母神及一眾子的姐姐們皆是教導我,若是心悅一人,與之相愛了,於兩人關係裏也萬不可將自我的姿態放的太過低。


    那樣會被看輕的,可是我不這麽想,兩人關係隻叫兩者心樂便好,他生氣我不開心,哄他,他開心了,我便開心。


    於我這一處大抵是癡傻了。


    不過,我甘之如飴,因我是那般的歡喜他,舍不得他怒,慌不得他離,隻要時刻哪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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