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新帝,雖然名正言順卻根基尚淺,再者宋太後曾主持後宮多年,多年的勢力不是一朝可以盡除的,所以你能做得隻是忍,在忍耐中暗中謀劃,在朝臣中培植自己的新晉實力,然後靜靜地等待著時機。”


    說到這裏,我停了片刻,才又繼續說道:“你忍了兩年,然後上天給你送來了一個機會,雲西叛亂。你雖然做出舉棋不定的模樣,其實心中早就定了楊豫去平叛,因為隻要楊豫帶兵一走,楚王那裏就失去了依仗,可以由著你揉捏了,是不是?”


    齊晟沒有回答,其實我也不用他的回答。


    我笑了一笑,又說道:“可這樣好的機會,若是隻除去了楚王一個就太可惜了。於是,你就想,若是能趁著這次機會,把張家也牽扯進來就好了。可我這個人實在太小心了,行事又畏首畏尾,一日沒見到你有兒子來繼位,我便一日不敢放開了膽子去促成張家與楚王的合作。於是,你就決定要推我一把了。”


    這才有了此次的封宮之事,連宋太後都進不得我的興聖宮,可齊晟卻允許張家進來探望我。


    他就想著我會因身份泄露而心神大亂,會怕他容不下我,會沉不住氣,會給張家一個錯誤的信號。


    我無聲地笑了,也虧得張老太太入宮,叫我對齊晟的用意起了懷疑。


    然後賭博一般,明知道他是在給我挖陷阱,既不知道他為什麽挖這坑,也不知道這坑到底有多深,可我還是壯著膽子跳下去了。


    於是我不光順著他的心意將我的朝不保夕的境況都告訴了張家,我還幫他扇了一場風。


    他很滿意,後麵雖繼續封著興聖宮,卻沒有再為難我。


    待到了後麵楊豫平叛,楊嚴入宮,我這才總算明白了過來。前情後續這麽一聯係,一點通,全盤皆通了。


    齊晟對我步步算計,而我破釜沉舟,如他所願地一步步走到今天,把張家和茅廁君全部都壓在了他麵前,隻為了讓他相信我此刻已是走到了末路,為了給自己求得一個翻身的機會。


    因為從頭到尾我都很清楚,自從我踏上“太子妃”這條道,我就已沒了回頭路可走,唯一能的善終的職位就是“太後”,而不是什麽勞什子的公主、郡主。


    我也沒那命去做公主、郡主,張家一旦謀反,最先被賜死的就會是我這個張氏皇後。


    最關鍵的一場戰役已經打響,這一場仗我隻能勝,不能敗。


    我轉頭看向他,心中組織著自己的言詞,想壓下心中的不屑,卻那嘴角卻不由自主地輕彎了上去,“你其實很早以前就覺察出我的異處了吧?卻一直隱忍不發,直到此刻需要了,你這才猛地發作,然後我的心神終於亂了,終將張家推向了楚王,於是,不可能的聯姻也要成了。”


    齊晟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說道:“你很聰明。”


    我自嘲地笑了笑,“事後聰明而已,你還有什麽打算?隻牽扯進來一個張翎,還是要借機剪除整個張家?”


    齊晟輕聲答我道:“北疆不能亂。”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是隻借機除去張翎一個了,除去了張家的半個臂膀,從此以後張家再不能興風作浪。


    我又問道:“賀秉則一直對你忠心耿耿,是不是?”


    齊晟答道:“是的。”


    我輕輕地笑了笑,“也就是張二姑娘那樣的小姑娘才會相信男人會為了愛情拋棄家族父母。”


    齊晟沒有說話。


    我默了半晌,決定進行這場談話中最重要的部分,我得告訴他,我的靈魂本應是個女人,而不是男人。


    這事關著齊晟以後對我的喜惡,我不能叫他以後麵對我的時候有心理障礙。


    我深吸了口氣,忽地低聲說道:“齊晟,你那晚問我到底是男是女,其實這個問題我自己也經常問,我曾被人當男人教養了十幾年,然後又被換回了女身,那人說我原本就該是個女子,是他們的失誤才有了這番曲折,以後,我隻能用這個肉身活下去。”


    我停了停,轉過頭靜靜看他,“其實我很早以前就想過死,可是卻沒那個膽量。”


    齊晟問我:“現在就有這個膽量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現在依舊沒有。再說都已經認頭做女人了,生孩子這麽大的罪都受了,再死就太虧了。”


    齊晟的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一勾。


    我心中一動,看著他問道道:“該你了,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齊晟點了點頭。


    我便問道:“我現在是不是讓你覺得很惡心?惡心到連我的存在都不能容忍?”


    齊晟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沒有。”


    我平靜道:“既然這樣,齊晟,我還是繼續給你做皇後吧。這世上沒人比我更適合這個位子了,不會替娘家爭權,不會與宮妃爭寵,替你管理後宮,教養子女。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更別說我在這個世上完全沒有根基,可以完全被你控製在手裏。”


    齊晟麵容沉靜,看不出喜怒來,過了好一會後,問我:“你求什麽?”


    我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平安康泰,衣食無憂。”


    殿內很靜,靜得似乎可以聽到齊晟綿長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應我道:“好。”


    就這一個字,再無多言。


    我暗想這八個字果真好用,不管說的人是否真心,聽的人卻是都當真了。


    我從床上起身,鄭重地整理著身上的睡袍,仿佛那就是繁複莊重的皇後翟衣,待將細小的褶皺都撫平了,這才臣服地給齊晟匍匐下去,將額頭抵在手背之上,虔誠地說道:“臣妾謝主隆恩。”


    齊晟久久沒有回聲,再抬頭時,殿內早已是空蕩蕩的。


    我心中一鬆,身子一下子栽倒在了床上,隻覺得頭痛欲裂。


    其實不用我求,齊晟也會繼續叫我做皇後,因為他還得用我這個張氏來安撫張家剩下的一半人,來告訴朝臣們張翎遭禍隻是受了楚王的牽連。


    如果沒猜錯,齊晟連張翎的性命也不會要,他隻會罷了張翎的兵權,然後把張翎好好的軟禁起來,借以表達對對張家的退讓,以及對我這個皇後的敬重與寵愛。


    他要的,不過是我的一個態度。


    既然如此,我就向他表現我的卑微。不就是以退為進嗎?韓信尚能受胯下之辱,我算什麽?


    我一麵用手揉著兩側的太陽穴,一麵暗暗發狠地念叨:玩吧,看最後誰玩死誰!現在不就是比烏龜嗎?你能忍,老子要比你更能忍!且耗著吧!


    寫意端了個玉碗進來,柔聲說道:“娘娘總算醒了,先起來把藥喝了吧。”


    她上前扶我坐起,我卻是瞅著那碗裏黑乎乎的藥湯子驚訝,“怎麽回事?好好的喝什麽藥?”


    寫意眼圈紅了紅,低頭道:“前天夜裏娘娘起了高熱,都昏睡了快兩整天了。”


    我怔了怔,恍然大悟。


    我說我怎麽感覺這一覺睡得這麽長呢,想不到竟是病了。


    這可真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生的第一場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幾天才恢複過來,等再把小娃娃抱過來玩的時候,她都快不認識我了,一到了我懷裏就哇哇大哭。


    我突然意識到這樣帶孩子不行,不管怎樣她都是我辛辛苦苦生出來的,總這樣交給別人養可不行,別到最後養出一個和我不親的來。


    有了這樣的考量,我放在那小娃娃身上的心思便多了許多,每日裏大多時間都與她混在一起,隻到了晚間才叫乳娘把她抱回暖閣裏去睡覺。


    期間齊晟又來了幾次,每次依舊是看看小娃娃就走,也與我碰見了幾次,神色尚算自然。


    有一次我與寫意一起去哄小娃娃張嘴,想看看她到底長牙了沒有。可沒想到我倆哄了半天,小娃娃仍是緊閉著嘴巴,絲毫不受誘惑。


    正沒招的時候,齊晟卻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旁,見狀上前伸出兩指捏住了小娃娃的下頜,輕輕一掰就叫小娃娃大大地張開了嘴巴。


    他淡淡說道:“看吧。”


    尼瑪,你這動作做了多少才能做得這麽熟練啊!


    我被他這嫻熟的手法給搞得一愣,回過神來後就急忙大叫道:“鬆手,鬆手!”


    懷裏的小娃娃很配合地哇哇大哭起來。


    齊晟呐呐地鬆開了手,一直淡定的臉上有些尷尬之色。


    我很是無語,隻能低頭柔聲細語地哄小娃娃別哭,好容易哄得她停了哭,她卻一臉委屈地向著齊晟張開了胳膊……


    齊晟唇角綻出淺淡的笑意,伸手將她從我懷裏抱了過去,還輕瞥了我一眼,其中的得意之意不言而喻。


    我心中暗暗罵著這小丫頭真是個沒良心的,麵上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有了這小娃娃在當中緩和氣氛,我與齊晟已近決裂的關係迅速地緩和,待到了二月下旬的時候,齊晟終於解除了對興聖宮的管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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