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斛斯椿見平陽王於田舍,馳報高王。高王大喜,便遣婁昭將四百騎迎之。王至,歡迎入氈帳,自陳誠款,泣下沾襟。平陽讓以寡德,不堪承立。


    歡再拜,王亦拜。歡出,備服禦,進湯沐,達夜嚴警。明旦,群臣執鞭以朝,使斛斯椿奉表勸進。椿入帷門,罄折延首而不敢前。王令思政取表視之,曰:“今不得不稱朕矣。”歡於是代為中興帝作詔策禪位焉。四月戊子,王即位於洛陽城東郭,是為孝武皇帝,年二十三歲。用代都舊製,以黑氈蒙七人,歡居其一。帝於氈上西向拜天畢,入禦太極殿,群臣朝賀,升閶闔門,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歡為大丞相、天柱大將軍,世襲定州刺史。百官進爵有差。


    加高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自置開府以下官屬。澄入謝,帝悅其俊美韶秀,賜宮錦三百匹、白玉帶二條、黃金百斤、珍珠無數。蓋知澄為歡所愛也,故厚賜之。一日,王思政、孫騰侍側,帝曰:“高王勳在社稷,其勞大矣,恨無官可以酬之。朕聞其有女待字,意欲納之為後,重以婚姻之好,二卿以為何如?”又顧孫騰曰:“卿係王之舊人,可與思政同往,一致朕意。”二臣奉命往見高王,致帝求婚之意。歡辭曰:“吾女年幼貌陋,不可以上配至尊。如欲申以姻好,帝有妹華山公主,與吾弟高琛年相若,可以尚主。煩二公轉達於帝,未識可否?”二人辭去,複命於帝。帝曰:“其弟高琛碧可尚主,朕即選為駙馬。至高王之女,朕虛中宮以待。二卿還當為朕曲成。”騰曰:“歡妻婁氏助歡成業,其女婁所鍾愛。乞帝加恩於婁,婁氏允則歡亦允矣。”帝曰:“高王妻妾有幾?”騰曰:“一妻五妾。”因各舉其姓氏以對。帝欲悅歡,遍賜封號。婁妃封渤海王正夫人。王千花封渤海左夫人,穆金娥封渤海右夫人,胡桐花封恒山夫人,嶽靈仙封遂安夫人,遊瑞娥封儀國夫人。恩旨頒下,高王大喜,入朝謝恩,曰:“臣無大功,陛下念臣,恩及妻孥。臣銘心刻骨,慮無以報陛下萬一,但臣尚有衷情上瀆,臣少失怙恃,蒙姊雲蓮撫養,得以成立。即領軍尉景之妻,乞陛下加封一號,以報其德。”帝依奏,封景妻為常山郡君。歡謝恩而退。先是,王有叔高徽,為河州刺史,身故,遺一子歸彥,與母流落河州。王迎之入京,歸彥尚幼,命高嶽撫之。鄴城人高隆之有才能,王以為弟,引為侍中,入侍天子。王初起兵,世隆知司馬子如與王有舊,出為南岐州刺史,王入洛,召子如為大行台尚書,朝夕左右參知軍國。又征賀拔嶽為冀州刺史,嶽畏歡,欲單馬入朝。右丞薛孝通說嶽曰:“高王以數千鮮卑破爾朱百萬之眾,誠亦難敵。然諸將或素居其上,或與之等夷,雖屈首從之,勢非獲已,今或在京師,或據州鎮,高王除之,則失人望;留之,則為腹心之病。且萬仁雖複敗走,猶在並州,高王方內撫群雄,外抗勁敵,安能去其巢穴與公爭關中之地乎?況關中豪傑皆屬心於公,願效智力。公以華山為城,黃河為塹,進可以兼山東,退可以封函穀,奈何束手受製於人哉?”言未畢,嶽執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遜辭為啟,而不就征。歡覽嶽表,謂其使者曰:“寄語賀拔公,關西事一以相委,無貽朝廷憂也。”


    是時高王以兆在並州,思欲北征,乃留段榮父子、婁昭、孫騰、高乾、高隆之等於京師,其餘將士皆以自隨。入朝辭帝,帝設法駕親送之乾脯山,群臣皆集。王再拜,帝降座扶之,握手而別。軍至鄴,送仲遠、度律至京,斬之。澄請守鄴。王分軍一半付之,又慮其幼,命高嶽為副。遂往晉州進發,沿途文武無不夾道迎送。將至晉州,官吏軍民皆遠遠相接。斯時晉州官署已改為王府,儀仗已半朝鑾駕,萬民爭迎,諸親眷屬無不嘖嘖稱羨。王至府,先與婁妃相見,而後金娥、桐花以及子女皆來下拜。少頃,遊氏、嶽氏、王氏諸夫人至,彼此相見畢,高王謂婁妃曰:“相別二載,幸各無恙。今蒙帝恩,卿等皆賜封號。今當吉日,理合開讀受封。”眾夫人皆大喜,忙排香案謝恩。是夜,王宿婁妃房中,笑謂妃曰:“以卿意量寬宏,故在外又娶三妾。”


    妃曰:“願王功業日隆,多娶奚害?”王謝之。次日,拜見內幹夫婦、姊氏雲蓮,惟有彼此欣喜,各相慶賀。今且按不下表。再說孝武既登大位,惟恐高王拂意,委心相托,言無不聽。高隆之恃王勢狎傲公卿,南陽王寶炬毆之曰:“鎮兵何敢乃爾?”帝以歡故,出寶炬為膘騎將軍,勒歸私第。壬辰,帝鴆節閔帝於門下外省,仍詔百司會喪,葬用殊禮。複殺安定王朗、東海王暉,以其曾稱尊號也。詔遣太尉長孫稚到晉州,迎高琛來京尚主。琛字永寶,少失母,撫於婁妃。今將結婚帝室,入辭婁妃,妃謂之曰:“小郎有此大福,非偶然也。但勿恃家門之勢傲上慢下,斯保福之道。”琛再拜受命,時年十六也。秋七月庚子,高王發晉州、鄴城兩處人馬,北取晉陽,召高澄隨軍,命段榮守鄴。又帶恒山夫人同往,以其曾征步蕃,熟於山川形勢也。壬寅,王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厙狄幹入並、陘。庚戌,帝使高隆之帥步騎十萬會王於太原,屯軍於武鄉。斯時謀臣如雨,猛將如雲,軍威甚盛。爾朱兆聞之大懼。又並州兵士經過兩次大敗,無不望風生畏,誰敢迎敵?兆欲戰不能,欲守不可,於是大掠晉陽,帶了家眷北走秀容,連北鄉公主、孝莊後也不顧了。及北鄉曉得,高兵已臨城下,隻得領親軍三千,狼狽而逃。城中無主,百姓大開城門,執香跪接。高王入城,安撫軍民已畢,知北鄉去尚未遠,隨命恒山夫人領兵追往。桐花追趕一晝夜,已及北鄉後隊,約有一千馬步,卻是孝莊後押後。孝莊後武藝原不弱桐花,無如軍士慌亂,心中已怯,與桐花交戰數合,回馬而走。桐花趕上,生擒過來。並榮妾張氏、榮幼子文殊,盡擄以歸。單有北鄉公王逃往秀容,此且不表。


    且說這高王據有晉陽,以地勢雄壯,東阻太行常山,西阨蒙山,南擁霍太山高壁嶺,北控東陘、西陘兩關,有金城之固,真乃福基之地。乃取白馬寺基,創建渤海王府。規模製度務極壯麗,發人夫三萬,不分星夜建造,刻日限竣。使高澄屯兵城外,自居爾朱舊府,暫作行署。一日,桐花回軍,報說擄得爾朱至親三口,俘甲士五百餘人,孝莊後於馬上擒之。王大喜,排宴堂中,為桐花賞功。兩人對酌,酒半,桐花說起爾朱後年少青春,容顏絕世。可惜國破家亡,被擒於幹戈之際,做了帝後一場,如此結局,真人生之大不幸也。歡聞後美,不覺心動,問曰:“後何在?”桐花曰:“軟禁在營。”


    歡曰:“明日召來,吾有以處之。”桐花道:“處之若何?”王曰:“此雖天柱之女,陷於逆黨,實係孝莊之後,理合寬宥,使之不失富貴可耳。”桐花道:“正宜如此。”宴罷同寢。明日,歡獨坐一室,召後及張氏至。後於庭中,歡遙望之,果然天資國色,蓋世無雙,遂下座迎之。後見歡掩袂流涕。


    歡再拜,後不得已亦下拜。歡曰:“後不幸而遭國變,以至如此。此兆之過,非後過也。營中不便居住,此處本後家舊府,可居之。”命即送入內堂,一應服禦器皿,著令皆如其舊。舊時宮人亦令入內服侍。張氏及後隻道高王相待之厚尚在天柱麵上,並不為異。桐花聞之,來諫歡曰:“妾聞大王留後在府,竊以為不可。後居內堂,王居外堂,妾處東廳,雖屋宇深遠互相隔別,而同居一府,恐涉瓜田李下之嫌。何不使之另居他處,以禮待之,則王之義聲振於天下。”王笑而不應。桐花覺其意,問曰:“王將納之乎?”歡亦不應。桐花曰:“大王建義,為永安複仇,故天下響應。若納其妻,非所以示天下也。且天下豈乏美女子,而犯此不義為?”歡曰:“汝勿多言,同安一室可耳。”桐花知王意不可回,歎曰:“早知美色惑人,悔不當時放之使去,吾累王矣。”王笑而出。


    明日,王召張夫人出,謂之曰:“你家犯滅門之罪,汝與文殊俱當死。”張氏伏地求饒,王曰:“吾有一事托汝,若得玉成,不唯免死,而可富貴。汝能之乎?”張氏問:“何事?”王曰:“後年少終身未了,如肯從吾,當以金屋貯之,禮待逾於正妃。爾子文殊亦必複其世爵,以繼天柱之後。否則,爾朱絕矣。”張氏唯唯承命,但曰:“此事王勿性急,後性烈如火,須以緩言勸之,一時未必即從也。”王曰:“汝善為之,異日必有以報。”張氏退而進內。後見張氏麵有驚色,曰:“歡召汝去何意?”張氏泣曰:“爾朱絕續,全在於後矣。”後問:“雲何?”張氏因述歡言:“後從之,可保富貴;不從,則全家誅絕。”後聞此言,怒氣填胸,即欲拔劍自刎。張氏止之曰:“後為一身計,獨不為宗門計乎?後死,文殊誅,天柱無後矣。後何不留著性命,為爾朱延一線之傳也?”後放聲大哭,堅欲為永安守節。高王探得事尚不諧,複召張氏謂之曰:“後不嚐為肅宗嬪乎?肅宗崩,後事永安而不死,今何獨誓死不從也?”張氏複言之後,後默然。張又雲:“歡言待後逾於正妃,則後亦不屈人下也。”張見後有允意,遂報知高王。歡大喜,乃悄步而入。後與張俱坐堂中,見王至,不及避,遂遜王坐。歡自稱下官,屈意迎之。


    少頃,設宴對飲,兩情漸諧,是夜遂成夫婦之好。明日,桐花進賀。後見之有慚色,桐花曰:“昔為敵國,今為一家,何幸如之?”王大笑。蓋桐花性極靈巧,能隨機應變,故王素寵之。


    未幾,新府成,王自臨視。周圍約有數裏,製度宏敞,賽過帝闕。內有正殿、後殿,東西兩殿堂,則紫雲、芙蓉、儀鳳、儀政、德陽等名。園有東西兩座,樓台亭榭隨處皆是,間以水木花石,無不曲盡斑深。後院妃妾所居,深房邃室,皆畫棟雕梁,朱門金壁,不下五百餘間。見者以為神仙之府不過如此。高王大悅,厚賞監造人員。乃命尉景、孫騰將三千輕騎,到晉州迎取眷屬,同到晉陽居住。又命在山東等處選買女子三百名,以充府中役使。百官慶賀新宮,日日開筵歡飲。一日,報有詔到,正使趙郡王、副使華山王、內使元士鼎,王迎入府中。開讀聖旨,乃賜高王錦繡千匹、黃金千兩、牙床一座、流蘇帳二頂、宮娥二十名。王謝恩畢,乃與天使見禮,留入書房敘話。


    二王曰:“我等此來,為帝欲立正宮,必求王女,正位朝陽。且有別旨,王若不允,終身不立國母。望王善承帝意。”王曰:“帝命焉敢不遵。但欲屈留二王在此,容俟議定複命。”二王許之。於是送至公署安歇。二王別後,王取流蘇寶帳一頂送入後堂,即帶領二十名宮女來見爾朱後。宮女叩首侍立,偷眼往上一看,乃是爾朱娘娘,何為在此?後見宮女有曾經服侍過者,追思往事,不覺愀然。王曰:“此帳與宮娥皆今上所賜,特以贈卿,卿何轉生不樂?”因命左右歌舞,後曰:“清淡可耳。”王自是迷戀後色,往往數日不出,即天子求婚一事,亦不提起。正所謂:兒女多情歡愛重,君臣大義等閑輕。


    以後情事,且待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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