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意是在地極海躺了十多天後,由淩霄宗的掌門言柳還有自家親師姐芙菲一道接走的。


    本來是憂心忡忡的來,一來果然見連意受傷頗重,不過連意自己也說了,傷是重了點,但她又不是不能恢複,花點時間也就罷了!


    言柳和芙菲也沒說什麽,兩人跟連意是自連意年幼就有的交情,師兄弟姐妹之中最親近的,豈會不知道連意的性子?


    確實是有點喜歡亂來,然而她這人有一點好,說話最是實誠,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她說的清楚明白。


    所以,她既然說了自己這傷能恢複,就是能的,不用他們多操心。


    不過,在地極海之中,言柳和芙菲還能顧及著自己的身份,很有大門派的風範,和海族們一通寒暄,相談甚歡,特別感謝了鯊族對連意伸出的援手,可是,一出海域,上了言柳的飛行法器,這兩人就跟約好了一般,臉色全變了。


    黑沉沉的,風雨欲來。


    連意弱弱的動了動自己的身體,可憐弱小又無助,還能怎麽著,師兄師姐為大,天然就能管著她的。


    平日裏,別看她在外麵威風,回到宗門,若是幾個師兄師姐真生氣了,便是在外麵呼風喚雨的藤仙連意,照樣得認慫。


    不為了其他的,按說,連意修為高絕,別說是在淩霄宗,就是在整個廣眉界,廣眉星域,那都是橫著走的那一小波的天之驕子啊。


    可是,淩霄宗在連意心中是不一樣的,宗門內,就連意所見,從她師父那一輩兒,關係就很不錯,自然也有親疏遠近,利益紛爭,但那都是關起門來的少數行為。


    不僅如此,絕大部分門人都非常的識大體,哪怕在家打成了烏眼雞,兩個家族來場火拚都能,麵對外敵,就是能一起應敵。


    等對付完了外麵的敵人,回頭該怎麽打還是怎麽打。


    更別說,一個山頭,一個師父之下的師兄弟姐妹。


    那不僅是同門了,還是同宗。


    連意一直很喜歡淩霄宗這種宗門風氣,也很珍惜。


    她在外麵那是在外麵,回來,她還是輩分小到可憐的小師妹。


    宗門裏,小弟子們且不說,但是身邊的親友對她的態度和以前沒什麽兩樣,無論是發生什麽事,從未變過。


    她在外惹事了,回來有人罵她,罵完了,依然幫她一起扛著,她在外風光了,回來該咋樣還是咋樣。


    她是藤仙連意不假,回來後,可沒人這麽叫她。


    連意很珍惜這份緣分,一直都很珍惜。


    佛家都講究緣法,身為被了圓影響頗深的藤妖,也很相信緣法。


    連意覺得,必然是前世她雖然害得其他同她一起參與九星連珠之人一同赴死了,然而卻拯救了廣眉星域其他生靈。


    這就是福禍相依。


    禍者,乃是她自己的性命沒了,差點落到灰飛煙滅的下場,幸虧自己前世也是福澤深厚,勉強保下了自家神魂,才有了她今生攪風攪雨的機會。


    興許,還有這一命兩世都沾上手,也脫不開去的責任,這許也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


    福報,也是有的,還彌足珍貴。


    這一輩子,她前世沒有的東西,那些生長過程之中無法避免的孤寂,全都補齊了。


    沒有父母,沒有家族,除了了圓大師,也沒有真正指點她的長輩,這輩子,全給她補齊了。


    這種福報,連意覺得值啊。


    可惜這會子,連意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麽讓這兩個消氣。


    還沒等她說出甜言蜜語來蠱惑這兩位,芙菲已經冷笑一聲先開口了:


    “怎麽弄的?好生說清楚。”


    這冷豔大師姐,隻要開口,真是寒風瑟瑟,她一藤妖,真的不喜歡寒風。


    不用芙菲說什麽威脅她的話,隨隨便便就能壓製她,連意乖的很,立馬端正做好,然後老老實實把自己的情況交代了一遍。


    果然,說完後,言柳摸摸鼻子,沒說啥,不過臉色也很是不好。


    芙菲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言柳不自覺避讓之際,簡直讓連意如芒在背。


    完了完了,大師姐是真的生氣了。


    不管是連意還是言柳,完全能感受到芙菲的暴怒。


    “長本事的很,你現在大了,翅膀也太硬了,自小就告訴你要謹慎,你居然敢這麽不當回事。”


    越是憤怒,越是平靜。


    這件事,這小師妹說起來輕鬆,可是,打量誰是傻子不成?


    這其中,但凡其中有一瞬間,出了一點點偏差,藤仙連意就不複存在,屍骨無存那可能是最好的結局,說不定魂飛魄散,或者魂魄被禁錮在某處,受到折磨,不能超生。


    這些,光是想想都後怕不已。


    連意剛剛在說的時候,饒是芙菲如今已經是大能修士,這身上依然一層層的冒冷汗。


    她想起了年幼之時的連意。


    她們鴻陣涯,和其他山頭還不大一樣。


    任遙飛那時候常年閉關療傷,連意自從拜師,大部分在師門的時間,實際上是芙菲帶她比較多。


    說雲嬈是芙菲的首徒,倒不如說連意才是。


    這種亦師亦母亦姐的關係,讓一向冷漠的芙菲對連意一直都有深深的牽掛。


    奈何,她運氣不大好,這師妹從來不是個乖的,她就臉乖,最喜歡用甜言蜜語搪塞她們,實則,這人最愛幹的就是鋌而走險。


    骨子裏就像真的長了反骨,哪裏最危險,哪裏最是絕境,藤仙連意管保會出現在那裏。


    孩子大了,是要飛翔的。


    芙菲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尤其是藤仙連意這樣的注定要成為那翱翔九天的飛龍一般的人物。


    芙菲雖然關心連意,但自然不會去束縛她,當然也束縛不了她。


    她就是很火大連意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其實這事,連意不一定需要這般冒險,哪怕花的時間長一點,迂回一點。


    這回連意的運氣是好,可是誰能一輩子都有好運。


    命隻有一條。


    尤其是對於藤仙連意。


    她如今這一世都是千求萬求而來,誰知道,還有沒有下一世?


    這不是詛咒,這是芙菲心中最大的恐懼。


    言柳輕輕的在一邊歎了口氣,給了連意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誰都知道連意走的艱難,可是,她真的太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了。


    這麽鋒利,像是睥睨一切的絕世寶劍,然,過剛易折。


    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對他們這些關心她的人來說,何嚐不是一種殘忍。


    連意愣了一下,她何其了解自家的師姐和師兄。


    什麽叫刀子嘴豆腐心,便是她師姐這樣的了。


    她想起小時候,想起很多她們相處的瞬間。


    心中有暖流淌過,讓她全身的經脈都酥酥暖暖又麻麻的。


    她不顧芙菲的冷臉,拉住芙菲的手:


    “師姐,我錯了,不是因為我做這件事錯了,錯在我沒有做出更好的安排,不夠謹慎,也不夠……敬畏。”


    說出最後兩字,連意隻覺得突然間有一股清正之氣從丹田之中滋生而出。


    來的快,去的也快,但卻瞬間讓她像磕了仙丹一樣,舒服到了骨子裏。


    原本就通達的心境,這會子似乎又經曆了一遍精心打磨,多了一層琉璃般璀璨的微光。


    丹田之中,木汁兒汨汨流淌,匯滴成線,帶動著全身的靈氣如雨後初晴的森林的清晨。


    充沛的,活躍的,連意隻覺得,全身上下都充盈在一種活力滿滿之中。


    靈氣流淌極快極快,似帶走了全身的疲乏和病痛,隻餘下滿滿的輕盈。


    她麵上沒表現出來,隻舒服的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知道,這算是難得的心境上的頓悟。


    她曾經也不是沒有過這種心悟,然那時候自己才什麽修為?現在是什麽修為,哪怕她自己傷到可能連一個金丹修士都打不過,那也無妨。


    起點不同,所能達到的終點更是不同。


    這場心悟讓她的心境跨越出別人許是百年千年都沒法跨越的距離。


    已經遠遠高於她的修為,說不定,還能帶動她修為的提升。


    她是少見的,心境通達高於修為的修士。


    連意真是有些意料不到,本以為這回雖然窺知了一星半點蠣族和始魔一族的秘密,但到底這個秘密還隱沒在霧中,她想要猜到幾分,很不容易。


    到沒想到,自己這一趟還遇上個大機緣,因禍得福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帶著老祖宗和爹娘去了仙界的。


    親人之間,是牽絆,她有牽絆在身,卻還是不管不顧,選這麽一條鋌而走險的路。


    明明可以,更加謹慎的。


    不是這件事,而是每一件這樣的事,她都有點不管不顧,一分的勝算都敢往前衝。


    如今,仙界之中,連外雖然飛升,還不知道有沒有和爹娘還有老祖宗會合。


    她若是死了,憑借賈培成的良心,自家爹娘和老祖宗又能活多久?


    這不是連意不信任賈培成,事實上,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她幫賈培成,雖有惜才之心,但一開始她就存了利用之心,互惠互利,是最好的平衡。


    她若是死了,這平衡也就破了。


    最後有任何一個結果,也是連意自作自受。


    這其實是不對的。


    自小,連意才是煉氣築基的小修士,對於陣之一道也是一知半解,就敢自己一人單槍匹馬的挑釁羅生八門陣,當時芙菲就罵過她。


    那時候,連意不解,隻覺得,大師姐有點矯枉過正了,那般情況下,不那麽做不就是個死麽?


    可是多年過去,兜兜轉轉,今日的芙菲沒有當年的芙菲那麽的氣急敗壞,整個人如同一汪深潭,便是內裏早就波濤洶湧,外在永遠能保持住冷靜。


    師姐和師兄沒人在乎她為淩霄宗帶來了多少的榮譽,他們是真正關心她的。


    連意卻是懂了,淩霄宗,師姐,教給弟子們的,從來不是貪生怕死,也不是要他們怕事,一則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有宗門在,就不用怕,遇事不能囂張,但也不用慫。


    二則,大約才是最重要的,也是這許多年,連意從未細想或者參透過的。


    那就是,對於生死要常懷敬畏之心。


    保持謹慎,多思,不是貪生怕死。


    敬畏生死,代表著服從本心。


    服從本心沒事,但不能衝動,殺人不怕,生死無懼,但不能白死。


    生,要光明磊落,死,亦要死的其所,沒有遺憾。


    芙菲愣了愣,師妹能這般坦白和認清這些,她有些沒想到。


    她哪裏知道,她那狡猾的師妹,一聲不吭,一副可憐巴巴的坐在那兒,求她原諒的樣子,實則已經悶聲發大財了。


    教訓完了,又開始心疼起來,心裏不自覺就給師妹找補。


    藤仙連意,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縱橫廣眉星域,其心境的通達和對事情的洞察之力,自然非一般的頂尖。


    點到即止,這般,就夠了。


    師妹是她的師妹,上一世是上一世,誰沒有上一世,不同的不過是有沒有記憶。


    不過五百歲不到,這般年紀小小,抗下這樣的大事,沒有誰能做到這個地步,再者,當時形勢逼人,師妹不這樣還能怎麽辦,也是一步一步被逼著推上去的。


    她也不想。


    於是乎,芙菲心裏那點子覺得師妹不珍惜自己的氣,就這麽煙消雲散了。


    這事就算過了。


    她瞪了一眼言柳,真是的,這個師弟,慫巴巴杵在旁邊,為何在她發火的時候,不知道阻攔一二,要他何用。


    遷怒完師弟,她很自然的轉移話題:


    “那天極海和地極海交界之處的情況想必你已經打聽過了吧?”


    這事,剛剛連意也已經親口說了,這真是一個大事。


    蠣族如此凶猛,初次交手,把連意都害成這樣,若是任由它們過來,那還得了?


    說到正事,言柳也很正色,他看看連意:


    “你不是說那甬道之中,有那些蠣族正在順著甬道過來我們廣眉界嗎?這幾日,你有沒有跟海族打聽一番那裏的異動。”


    說著,自己有些懊惱,想著連意的情況,匆匆回來了,自己應該留在那裏,再親自查探一番。


    他們淩霄宗不怕事,蠣族來了,殺便是了,然,這樣的甬道有多少?是不是都隱在暗處?若真是如此,他們豈不是很被動。


    廣眉星域的沉淪和災難,已經夠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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