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秋話落,沒想到一抬眼,就見連意用銳利的眼神盯著它。


    那青衣女子明明就淡淡的站在那兒,甚至嘴角還勾著一抹淺笑,但,渾身氣勢卻如利刃般,悄無聲息的破土而出,直直的命中要害,似是完全紮在了它的要害之處一般。


    似乎,且勿要說他但凡說出一點不讓連意滿意的話來,便是它隨便輕舉妄動那麽一下下,麵前這一位就能瞬間讓它有來無回。


    明明算是同階修士,身為九階大妖的嬴秋也算是見多識廣,卻是頭一次,有這般如墜深淵的感受。


    藤仙連意那是長年累月和魔物生死廝殺過後,自動衍生的殺意和氣勢。


    隻要她想放出,自來鋒銳無匹。


    嬴秋起先不明白,藤大為何如此看它,但它還是忍不住抖了三抖,腰彎的更低了,腦門也汨汨的流淌出了汗珠。


    它忍著心顫把話在心中細細過了一遍,並未察覺有所疏漏。


    半晌,連意才說話了,聲音淡淡,隻如尋常一般。


    卻讓人感覺到其中那顯而易見的威脅。


    “哦?這約定,還能決定赴約不赴約?”


    聲音之中的不以為然,已經明晃晃的噴薄而出。


    “說來,我也確實有幾個疑問,問一問嬴大,五萬年早已過去,為何,鷹王還在恪守著這個約定?!”


    語落,驚雷一般,嬴秋身體周圍,無聲無息的五彩斑斕的彩色靈線極速的穿梭起來。


    它們單根看起來,細細的,看似纖弱無比,但那細密的纖絲之上,靈氣盈盈,須臾,那彩色的靈線之上,淺淺的雷力已經附著。


    泛著令人心驚的殺意。


    而嬴秋被包夾其中,動彈不得。


    汗珠,終於從嬴秋腦袋上落了下來。


    隻無聲無息的,剛落下,一道細細的靈線輕巧一閃,那汗珠便瞬間被擊中,隻一瞬便化成齏粉,隨風散盡。


    “咕咚。”是嬴秋大力咽口水的聲音。


    它覺得,那汗珠就好像它自己,許是很快,它也要步它後塵,變成粉末,徹底消失掉。


    不行,它不能這麽死了。


    鷹王的的吩咐它還沒有完成,而且,鷹王和藤仙連意之間那是以命相托的信任彼此,可不能因為它不會說話,不會辦事,把事情辦砸不說,還無端在兩人之間造下了隔閡。


    它一動也不敢動,卻是急急的要開口說話,雖然,它非常沒出息的恐懼到根本發不出聲音,還是它死拉硬拽,才勉強讓自己說出話來。


    隻聲音粗嘎,粗糲的比那地上的粗石都不如。


    “藤大……您誤會了,您……聽我……解釋。”


    連意點點頭,靈力輕點,那原本如餓狼圍著嬴秋的靈線稍稍挪開了一點點。


    “那你說,我聽著呢。”


    嬴秋閉了閉眼,這靈線畫成的圈,也就比剛剛擴大了那麽一丟丟,還是束縛著它,有什麽區別嘛?!


    它舔了舔幹澀的唇,想要鎮定一點,可是不可避免,又非常丟臉的結巴起來。


    “我我我……不是藤大你想的那樣,這約定本……自然不可更改,但,五萬年之期過了,鷹王有令,須得……須得問過您的意思。”


    它終於是知道連意為何殺意畢現,五萬年已過了期限幾百年了,按照道理,這五萬年的約定已經失效了。


    這會子,它又詢問她赴不赴這個約定,這就是一個巨大的破綻。


    想必,連意心中定是想著,為何這約定明明失效了,鷹王還要堅守?


    這會子居然還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這般好說話,是不是有什麽陷阱等著她?


    畢竟今生的連意早沒了前世那一段記憶。


    又事關星船,茲事體大。


    她當然要拿捏住它嬴秋,好為自己發現真相覓得先機。


    而實則,在這件事上,真的是連意想多了。


    嬴秋長長舒了一口氣,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想到鷹王,贏秋吞了吞口水,挺直了腰背,它選擇回視著連意的雙目,繼續道:


    “事實上,剛剛關於五萬年的約定一事,藤大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沒等連意催促,嬴秋便將事情全盤托了出來。


    “當年,我家祖父嬴乜曾經是鷹王和藤大約定的見證者,既然當年,藤大您是信我嬴魚一族的,那麽,今日何不再信一次。”


    說到此話,嬴秋目光輕顫,似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複雜又深沉。


    連意站在嬴秋對麵,看著麵前的九階大妖,便是懼怕,卻不知想起了什麽,又挺起了脊梁。


    隻那情緒變幻的快,她一時也並未能夠分辨。


    而且,大鷹之王,不知為何,每次嬴秋提到它,甚至她自己想起這四個字,似乎就會有些微親淺的暖流從心中劃過。


    她微微閉了閉眼,她不知道這是因為藤仙連意對她的提醒還是她那早就塵封的記憶在作祟,但衝著嬴秋這份勇氣,以及五萬年前,藤仙連意可以和大鷹之王定下約定。


    那麽,她可以給這個麵子。


    沒見她有什麽動作,但眨眼世間,束縛著嬴秋的彩色靈線猛然隱在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那股子殺意和鋒銳,也沒了。


    嬴秋麵前多了一張綠藤編的桌子,盈盈翠意,它身邊似乎有了一張同為綠藤編的凳子,而對麵,青衣女子已然坐在了另一張一模一樣的綠藤織就的凳子上。


    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綠壺,同色係的兩個酒樽一個在他麵前,一個在連意自己麵前。


    女子眉眼彎彎,仿若剛剛那殺氣隻是錯覺,她給它倒了酒:


    “今日,看來之前那宴席嬴大不太滿意,咱們續上就是。”


    言笑晏晏,說笑間,已經飲下一杯酒。


    嬴秋愣了愣,終是甩甩頭,喜怒收放自如,上一秒還兵戎相見,下一秒就能親近的如友人一般,談笑間許是檣櫓便灰飛煙滅,這就是藤仙連意的魄力嗎?


    它曾經聽過太多次祖父對藤仙連意的恭維,但,嬴秋總認為,那是因為在祖父心中,因為認鷹王為主,對於藤仙連意,自是奴仆看主子的心態。


    對藤仙的一些事,不免誇大其詞。


    這種愚忠和愛屋及烏,嬴秋並不認可。


    如今,親眼見證,方知,許是祖父見到的,尚且不足如今藤仙連意的一半。


    它突然有種感覺,若是廣眉星域早就已經站在危崖之上,隨便動一下就是粉身碎骨,那許是真的是有麵前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力挽狂瀾吧。


    鷹王……終是等到了好的結局吧?!


    酒香四溢,嬴秋說的事情,伴著這清新綿醇的果酒,卻有一絲沉重。


    “……當年,這五年之約最後,還有一句話,剛剛嬴秋並未來得及說起。”


    “實則,藤大您曾經囑咐過鷹王,若是廣眉星域沉淪日深,而五萬年,您都未再顯名,那便讓鷹王毀了星船。自此,約定自解,自此便當做從未有過這般約定。”


    嬴魚歎了口氣:“其實彼時,前世您走之際,鷹王也已經是十階大妖,但您有所托付,有約在先,便是不飛升,以鷹王重諾的性子,都會保得星船安全。”


    連意默然喝酒,對嬴秋說的話,已經信了至少七八分。


    藤仙連意托付星船的重要人物,不僅必須是她特別信任的,那人的修為、地位必須很高。


    那大鷹之王,在鳶深界的名頭,連意卻是聽過的。


    隻後來經傳言,不知為何,它一直待在蒼梧山不出來,鳶深界任何的盛會,它也不參加。


    早在幾萬年前,就傳言大鷹之王要飛升了。


    畢竟它修為擺在那兒。


    可是,等到那些原本隻能算是它小輩的大妖一個一個召喚飛升塔而去,那大鷹之王卻還在,似乎要長住在蒼梧山不走了。


    有人說,這鷹王怕不是修煉出了岔子,或者受了什麽重傷,沒法飛升了。


    畢竟,那鷹王雖然隱居在蒼梧山,但不是沒人見過它。


    它原本一身尖銳淩厲的氣勢和殺意,完全沒了。


    還不如有些天賦異稟的小妖身上的氣勢強。


    更是完全沒有一點殺意。


    妖修可不信人修那一套隱藏氣勢,慣會扮豬吃老虎的做法,相反,妖族實力為尊。


    恨不能把七分氣勢漲出十二分出來。


    這鷹王,明顯很不對勁啊。


    卻原來是為了和她的約定吧。


    連意心中有些揮之不去的沉悶,想她連意,與天掙命,自詡上無愧於天,下不怍於地。


    她願意保護她的友人和親人。


    但實則,他們一直也在默默的,用著他們的方式全力保護她。


    她歎息一聲:


    “鷹王對我,情深義重。”


    不用嬴秋多說,連意已經是猜到了一些結果,她接過嬴秋的話頭:


    “所以,鷹王為了守住和我的約定,對自己做了一些事情,讓自己失去修為,避免被天道鎖定,召喚飛升塔是不?”


    “若我沒猜錯,它是剝離了它的妖丹?”


    連意一邊說,眸底有深切的動容之色。


    這事換位思考,她若是鷹王,為了遵守約定,也會釜底抽薪,剝出自己的妖丹。


    鷹王既然和她交情深到可以超脫生死去托付。


    那麽,必然脾性相投。


    果然,嬴秋不用多說什麽,那臉上的詫異和震驚已經說明了答案。


    連意微微闔目,果然嗎?


    妖丹剝離,對於妖修來說是痛苦的。


    好比修士的元嬰或者金丹被剝離一般。


    短時間沒事,但長時間的剝離,身體會如失去水的花朵一般,徹底的潰敗。


    身體越發的虛弱,潰敗的痛苦,病痛、心魔等等都會乘虛而入。


    這絕不是僅僅一句妖丹剝離那麽簡單,連鎖而來的麻煩、痛苦和折磨,便如鈍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又一刀,沒有盡頭,無時無刻!


    長達五萬年經受這般的痛苦,非常人能做到。


    “五萬年嗬,它替我守住了這廣眉星域,卻在我讓它毀掉星船之時,還要繼續等下去……”


    連意心中酸澀,大恩大德,心中重若千鈞。


    她知道,鷹王是舍不得。


    舍不得它耗盡一切守護的星船,更舍不得連意的心血。


    哪怕,它和連意都知道,五萬年是藤仙連意給的期限,若是五萬年她都未再出現,證明她再次出現的機會已經很低很低了。


    可,哪怕隻有很低的機會出現,鷹王都願意守著,哪怕,它自己最後付出了所有,它還要在最後,問連意一句,這約還願不願意赴了?


    連意心中抓心撓肝的難受,她很想現在就去見鷹王。


    她要去看看她的老哥哥,現在怎麽樣了。


    無論如何,拚盡所有,她都要全了他們之間的情義。


    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住鷹王,不能讓它抱憾而終。


    她直接執著酒壺而飲,飲畢,扔了壺,她如鷹隼般盯著嬴秋:


    “鷹王如今是個什麽情況,不要隱瞞,全都告知於我,若是鷹王責怪於你,我自會替你擔著,必不會讓它罰你,但你今日若是隱瞞了任何一件事,最後將鷹王陷入危險的情境之中,那我必回讓你生不如死,你贏魚一族,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連意甚少威脅人,但她若威脅,勢必言出必行。


    以她之力,不用助力,對上一個種族,還是個綿延數萬年的大妖種族,在旁人眼中,許就是自不量力。


    畢竟,猛虎難敵群猴呢。


    一個人再是個猛虎,那大妖種族可也不隻是猴子。


    可,嬴秋知道,連意可以!


    它全身一抖,再也不敢坐著了。


    它站起身,依然半躬著腰,語氣謙恭:


    “是,屬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還是藤仙連意了解鷹王,鷹王自知道連意要來的消息,高興之餘,曾經叮囑過它,說連意聰明無比,切勿讓連意知道它的近況,它不想老友替它擔心。


    當時,它嘴上應諾,心中隻有不忿和不以為然。


    鷹王在這苦苦守候,那藤仙連意,轉個世,卻把這事忘了,或者她沒忘,卻改變了初衷。


    在嬴秋這樣的忠仆心中,藤仙連意再厲害,也是涼薄之人。


    它心中很有些不快,可主上命令不可為,以至於它隻能用自己的冷臉遮蓋心中的不爽。


    再者,那藤仙連意如何聰明到這種地步,還能記得鷹王傷勢,還會問詢嗎?


    怕是鷹王的一腔赤誠,最後也是被冰水澆築,徹底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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