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其實她也沒發現,等她最後一次送人過來之時,她才覺出她準備的四間屋子裏,已經烏壓壓的塞滿了人?!


    修煉是不要想了,轉身回頭,神識隨隨便便的外放都能撞上的那種!


    許是大家為她所救又許是經過白瑣等人的宣揚,眾人都知道她是藤仙連意了。


    反正都這樣了,他們還能昧著良心說,他們在這兒過的挺舒服的,舒服的都不想走……


    什麽?!要修煉?


    怎麽會?完全不需要好嗎?


    他們所有人經脈都斷了,靈氣接續不上,根本無需修煉……


    連意:“……”


    罷了,他們這般隻會讓她心裏的傷感加深。


    原本都是能稱霸一方的修士,如今被魔物所害,若是沒有靈丹妙藥,等同於廢了。


    都這般了,她每次過來,他們都言笑晏晏,百般道謝,不見一絲陰霾。


    連意站在回廊之中發了一會兒呆,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但她說不出這種難受來自於哪裏。


    是同情還是其他什麽?


    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所以然來。


    她也有些自暴自棄,心說好在,她在救出最後幾人之時,就給白凡去信了,讓他想辦法過來。


    十幾日的功夫,她也不是沒打聽桑城的消息。


    聽說桑城如今已經鬆懈了許多。


    除了還有人每日搜城,城門口官兵很多,而且進出手續繁雜。


    但連意相信,憑借白凡的本事,他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來。


    他來了,她也好大家夥兒交到他手上。


    她也就不要總是麵對他們熾熱的目光了。


    想到此,連意強壓下心中的些微的悶悶感,抬步,準備去外麵走走。


    她記得二十裏外有個林子。


    卻說剛到門口,就聽見有人在後麵叫她。


    “連前輩!”


    連意一回頭,就看見白瑣拄著拐杖朝她走來。


    這拐杖顯然是他自己做的,就是一根樺木,凡木罷了。


    連意回來過幾次,倒是看見不少人都拄起了拐杖。


    也是,經脈都斷了,四肢無力,能站住已經極為不易。


    更何況還要走路呢?


    白瑣拄著拐,正移在門邊朝她笑。


    花白的頭發,連麵皮都隱隱有了滄桑的痕跡。


    如凡間的老叟。


    連意知道,這是經脈斷裂之後時間久了,人的生機消失的本相。


    等到生機消失大半,便是把經脈續上也什麽都挽回不了了。


    連意心中一軟,心中並未想到什麽,手上動作就快了一步。


    她一步跨出就來到白瑣麵前,扶住他,皺眉:“既然行動不便,為何不在屋中歇著。”


    叫住她幹什麽?


    白瑣卻是爽朗一笑,語氣謙和恭敬,並未回答連意的問話,隻道:


    “前輩要去哪裏,晚輩上一回看前輩烹了一會兒茶,自此那香味就鑽進了晚輩的腦子,不知能不能和前輩討一杯茶水喝?”


    連意揚揚眉,有些意外,思忖半晌,點頭:“好啊。”


    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並未放開扶著白瑣的手,把白瑣往自己的屋子引。


    “去我屋中如何?”


    白瑣露出個不符合他如今飽經風霜的臉的狡黠調皮的表情朝連意輕佻的眨了眨眼:“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連意趕緊扭頭,不忍直視,實在太辣眼睛了。


    白瑣實在太不自覺了。


    難不成他還覺得他是風采翩然的儒雅小夥不成?!


    這要是哪個不認識的人敢在外麵如此惡心她,她一定把他打死!


    連意的屋子不遠,心中腹誹之時,她屋子就到了。


    看到屋子,連意不由道:“其實你們不用給我留屋子,這樣你們也能住的鬆散些。”


    她又不住這兒,隨便一棵樹就能讓她湊合湊合。


    她作為藤妖,對於樹有天然的親近,也是極喜歡住在樹上的。


    卻沒想到,她隻給大家準備了四個宅子。


    本來就不夠住。


    他們可倒好,居然四個宅子都把最好最大還朝陽的屋子留出來給她。


    打掃的幹幹淨淨不說,連桌上的茶水都是溫熱的。


    宅子都小,連意這般的修為進去後,屋中一切隻要她想,那都是纖毫畢現的。


    如此盛情難卻。


    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難得休息一下,她就會選擇進屋休息。


    她潛意識覺得,若是她不這麽做,他們會失望的。


    雙巳界對前輩們簡直太好了!


    白瑣笑笑沒說話。


    隻是到了屋中,連意取了乙火界的霧繚茶來煮。


    茶香嫋嫋,輕靈的靈氣在周圍凝而不散。


    引得兩人都忍不住微闔雙目,享受的吸了一口氣。


    連意弄好了茶,取了杯盞和托盤出來,一杯一杯倒好,摸出個傀儡來,令他給大家都送上一杯茶。


    霧繚茶靈氣醇厚溫和,便是大家經脈斷了,喝這個也能潤澤經脈,好處多多。


    傀儡依言帶著茶出門了。


    連意唇一勾,哼,把灝恒的傀儡當傭人使,就感覺是灝恒本尊當傭人使一般,她心裏有一絲暗暗的舒爽。


    卻說白瑣,見連意喝茶還想著和大家共享,不由笑著問:“這些日子,咱們這些晚輩是不是讓前輩有些許不自在了?”


    連意是淡泊肆意又張揚的性子,看似矛盾,但卻是性情中人。


    她不喜浮名更不喜排場。


    雙巳界的他們如此捧著她,白瑣已經看出,連意實際上不太自在。


    每次走的都異常迅速,特別怕大家跑過去對著她前輩長前輩短的,也特別怕旁人用仰慕崇拜的眼光看她。


    連意也不隱瞞,爽朗承認:“哈哈,被你看出來啦?”


    “那就幫個忙,幫我跟大家說說,我年紀比大家小多了,也和大家一樣,是元嬰修為,以後咱們平輩相交可好?”


    讓連意沒想到的是,白瑣果斷拒絕了。


    白瑣居然二話不說,連連搖頭道:“這可不能,晚輩可做不得大家的主兒。”


    見連意似又要說話,嘴都不自覺的撅起來了,明顯不開心了。


    他卻笑道:“前輩不妨聽聽原因。”


    茶香氤氳,一米陽光從窗欞灑落,室內靜謐安然,白瑣語音淡然溫和,卻仿佛敲進連意心中。


    白瑣和連意說,他們這些人,都是空桑國的,除了白家人,其他人雖是朝廷官員,但和杜家關係都很差。


    有的是早期就看不慣杜家人的做派,不欲與之同流合汙的。


    有的是魔禍盛行之時,杜嗇已經大權在握,有些精明之人看出杜家狼子野心的。


    雙巳界百年魔禍,杜家不知在其中排除了多少異己。


    殺了、害了多少雙巳界的修士。


    看得出,白瑣本來就是個本性活絡之人,不過說到這些,眼中,臉上都有深深的悲戚。


    他低頭看看自己雞皮枯皺的手,自嘲:如今連意還能看到的他們這些老家夥,都是杜家認為的還有點利用價值和用處的。


    他們這些人基本都出自雙巳界曆史悠遠的老牌家族。


    家族根深葉茂,枝椏眾多。


    且都相互聯係,姻親遍布。


    如白家,雖然家風嚴謹慎獨,子弟大多克己複禮,但他們不可能沒有姻親。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


    邪魔想要徹底占領雙巳界,雙巳界的老牌家族就是他們最難啃的骨頭。


    雙巳界自古至今就是現在呈現的這般模樣。


    儒風是他們界域之風。


    儒家者,家國天下為大!


    他們對於家族的觀念,對於血脈親緣也是看的極重的。


    放到他們自身,可能個個都是硬骨頭,可是邪魔用他們的家族和他們相互製衡,難免被動。


    他們被鎖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之中,甚至連自爆金丹和元嬰一了百了都做不到。


    那種無望和憤懣,沒有經曆過的人大約都無法體會吧。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裏,若說,他們還有點什麽指望。


    大約全都寄托在白凡身上。


    白家白凡,化神後期修士,在一切開始之初離開了雙巳界。


    雙巳界最後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他們一麵心中殷殷期盼,期盼白凡能回來,拯救他們,拯救雙巳界於水火。


    一麵,他們又害怕,知道這些邪魔不會放過白凡的。


    雖然白凡修為高絕,可是他麵對的可是一個界域的邪魔。


    蟻多咬死象。


    不管是從姻親的角度,還是隱盼的希望,他們沒人願意白凡出事。


    若是白凡沒了,他們和雙巳界就真的全完了。


    矛盾,躊躇又痛苦。


    誰也沒想到,白凡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回來的。


    他不僅回來了,還帶回了曾經拯救了整個廣眉星域的核心人物藤仙連意一起回來了。


    他們不知道有多激動。


    若說之前他們心中的希望之火隻是一個小火星,稍稍一陣微風吹來,轉瞬就能熄滅。


    如今,他們心中轟然的是熾熱的幹柴烈火,還有越燒越旺之勢。


    那是久旱之人,原本以為隻會來一點小雨滴卻陡然間給了他們傾盆大雨的驚喜。


    所以,白瑣說這些之時,無比沉靜。


    他悠悠的透過窗戶遙望著院子一角。


    連意卻覺得,他眼眸深處的希望之火正在蔟蔟閃光。


    院子雖然小而逼仄,可是他的心卻無限廣闊。


    聽到眾多雙巳界的秘辛,聽到白瑣代為訴說的雙巳界修士的心聲。


    連意簡直是落荒而逃。


    她跑出了屋子,不知何去何從,揪著還記得的那個二十裏外的林子。


    一路飛遁,衝了進去。


    然後迅速瞄準一棵大樹,盤了上去。


    這般熟悉的姿勢,才能令她能夠靜靜思考。


    白瑣說的特別慢,甚至口氣都是閑聊一般。


    可,連意心中覺得沉甸甸的。


    她原本就覺得他們對她過於熱情了,看她的眼神有時候讓她頭皮發麻。


    但是聽到他們如此心境和過往,連意徹底理解了。


    他們不是在看她。


    而是在看希望和絕處逢生的那一絲生機。


    藤仙連意曾經有拯救廣眉星域九大界域的過往,這就是支撐他們能如此希望的最強支柱。


    連意陷在樹椏子裏,她覺得她是時候想一想了。


    想雙巳界,也想自己。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人依靠著她。


    但她是頭一次如此直麵又明確的被告知:


    如果沒有她,這個界域就會沒了。


    她覺得壓力山大。


    一個界域,幾十個人,就讓她這般。


    藤仙連意當年承受的又是怎樣的壓力。


    在那種被所有生靈依賴的情況下,她又是怎麽做到笑看一切,肆意張揚的呢!


    便是身體裏是同一個靈魂,連意依然不覺得自己就達到了藤仙連意的高度。


    甚至,相去甚遠。


    想到冰淩山藤仙齋那個肆意張揚的女子,曇花一現,徹底消失。


    連意徹底沉默,也第一次徹底的順服。


    她自虐一般一遍一遍反複的想藤仙連意的一切。


    想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又陡然發現,原來她記得如此的清楚明白。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落盡,月兒高掛。


    月兒西墜,陽光灑落……


    連意終於從樹上站起了身。


    她覺得,她居然就這麽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她是藤仙連意,她願意成為藤仙連意,她也願意永久追隨藤仙連意。


    因為,藤仙連意是廣眉星域的星光,熠熠生輝。


    她不願意,也承擔不起,星光墜落,再不複現的代價。


    既然她就是她,就讓她成為她吧!


    徹底成為她!


    語落誓成!


    連意心中似乎得到了呼應和認可。


    刹時起了驚濤駭浪,她願意徹徹底底承認的那一刻,坐在她丹田中間的元嬰短暫的睜開了眼。


    小小的嬰孩突然嘴角勾起了招牌的微笑。


    那種肆意的、冷靜的、機靈的又……溫暖的笑。


    自此,她心中仿若一陣香風拂過,卻轉瞬就散,徹底的消失了。


    不知為何,連意心裏就是明白,以後她再也也夢不到藤仙連意了。


    但她不惋惜,因為藤仙連意終於徹底和她融合在了一處。


    她就是藤仙連意。


    最後那抹笑,連意也讀懂了。


    她在告訴她,前路艱難,可是沒什麽可怕的,因為她就是她。


    肆意張揚甚至妄然的連意。


    藤仙連意接受今生的她,滿意於今生的她,而她連意也徹底認可接受了前世的藤仙連意。


    之前是單方麵的忸怩,現在是心甘情願的雙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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