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青陽星君如此,已經是陣法宗師的任遙飛和連意顯得尤為淡漠。


    她看了連意一眼,見連意點點頭,任遙飛才摸出個玉簡,遞給青陽星君:“青陽,這是淩霄宗查的關於古韻的一些生平經曆,和他的一些事。”


    她又看看樸豐三人:“樸豐師兄和成可、四林都可以看看,隻是這裏的消息還不完整,不過也能說明一些事了。”


    凡在世間走過,做過什麽事,哪怕做了遮掩,也必會留下痕跡。


    淩霄宗作為一個現存時間最久遠的門派之一,便是古韻萬般遮掩,也自有渠道找到蛛絲馬跡。


    連意話中的細節、尋訪古韻存在過的地方、乃至他留下的陣法等物,都可以作為依據。


    淩霄宗密閣可不是吃幹飯的。


    連意不在意,藤仙連意不在意,可是淩霄宗,連家,不可能不在意,也得為連意正名。


    自連意結嬰,淩霄宗就一直做這件事,不過是還沒完全查畢,所以秘而不宣罷了。


    今日,到了這時候,事涉古韻,與在場眾人息息相關,也沒有瞞著的必要。


    連意原本以為師父隻是要說一說古韻此人的偽善和道貌岸然,沒想到師父摸出個玉簡來,遞了出去。


    那玉簡赤紅如火,邊角處還有淩霄宗的徽記,連意怎會看不出是密閣專用。


    她抬眼垂眼之間,前後事情已經串聯好了。


    她眸子微晃,心中溫暖一片。


    何謂靠山呢,在她心中,這就是了。


    這是一種特別強烈又令連意覺得罕有的情緒。


    許是……她前世今生的,當人靠山當的太習慣了。


    前世,所有人都依靠她,藍皮依靠她,大椿依靠她,便是灝恒其實也在依靠她。


    慢慢的,逐漸是廣眉界依靠她,最後竟然連廣眉星域的周全與否都壓在了她身上。


    今生,也是如此,自小她就生來沉穩,許就是被前世那些大事情硬生生逼成這樣的。


    她不自覺的就攬起了家中的事。


    隨著她的縱容,曾祖母、爹娘、連外甚至連家全都依靠她。


    她覺得沒什麽,性子的形成不是一日兩日的,於她來說,更是如此,她習慣給人當靠山了。


    隻是,時間久了,她雖然心性堅強,能看透一切,也深知親朋好友對自己的感情深厚。


    她活的隨心暢意,並不自怨自艾,也不覺得壓力沉重。


    隻,這一次,猛然角色錯位,掉了個兒,她心中湧起的新奇而陌生的感受讓她一度哽咽,不知說什麽好。


    原來,這別樣的滋味也是這般的好。


    她想起前世藍皮照顧她的生活,今生藍皮一直都在不辭辛苦的找她,想起大椿遞給她的那不知道攢了多少年的樹汁兒。


    想起九星連珠能成功,其他八人對她真心實意的信任,還想起了圓大師從各處搜集各類陣法送到她麵前的場景。


    畫麵流轉,今生她想起老祖宗引著她入了仙門,帶著她修煉,親自默寫那些如今已經絕世的功法督促她學習。


    她想起爹娘無論到哪裏,回來之際總能變戲法般變出的那些嶄新的衣裳和新奇的吃食。


    她想起她想當膳師,爹爹手把手的教導。


    想起連家長輩對她的處處維護和無條件的信任。


    還有師父、師姐、掌門師叔,其他的親朋好友在她看見和看不見之處為她做的一切。


    最後畫麵定格在連外的臉和師父拿出來的那枚火紅的玉簡上。


    再抬眸,她突然輕輕一笑,藤仙連意可真慣著自己啊,殫精竭慮的給自己找了這麽大的牽絆。


    她挺甘之如飴的。


    原來她當別人靠山的時候,別人也在默默支撐著她。


    卻說其他人可沒注意的連意的表情。


    此時,剛得知真相的青陽星君和樸豐星君都驚到了。


    便是成可和四林思箬也跟著看了那玉簡,也一臉驚疑。


    便是他們,也知道古韻陣君的大名啊。


    誰能想到,誰敢信古韻陣君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


    還和連意有這般緣分。


    成可不自覺的揉揉眉頭,他現在越發相信自己前世真就是所謂的謹朱星君了。


    連意如此的厲害,還這麽精明,她哪裏會認錯人。


    想到前世自己的厲害和今生自己如今這般境地。


    成可隻覺得無比可恥。


    看看,同是前世今生,他怎麽就混成這樣了,等哪一天他死了,都沒法麵對自己的神魂……


    啊呸,他不能死,他要好好努力,就算達不到前世的榮光,至少要少給自己前世丟臉。


    與成可的乍喜乍悲又時而沮喪相比,四林思箬的情緒就純粹的多。


    她就是驚喜,非常驚喜。


    天呐,她可真是時來運轉了。


    老天終於看到她之前吃的那些苦,給她找了這麽一個大依靠。


    這樣的生平經曆,這樣的前世今生?


    原本連意已經夠刷新她的底線了。


    如今再創新高,她做夢都不敢這麽做。


    若不是現場太多人了,她恨不能跪下來,抱緊連意的大腿,誓死向她表達她的敬仰和忠誠。


    這往後,跟著連意,阿不,是連意大人,她還怕什麽,這條她走的艱辛無比的修煉之路,突然從荊棘遍布變成了一片坦途?


    她真是這輩子……都妥了!


    再觀兩位星君,比起樸豐星君的震驚、唏噓和眼神複雜,最後還悠悠長的歎了口氣。


    青陽星君臉色已經變了幾變,一向斯文溫吞的青衫公子,這會子可一點沒有平日淡定自若的樣子。


    他心中已然翻起驚濤駭浪。將那玉簡又拿回來,翻來覆去的又看了幾遍。


    化神星君,玉簡內也不過寥寥幾十行字罷了,便是看上百遍,都花不了青陽星君十息功夫。


    “怎麽會?!”


    話未說完,他就住了口,也知道毫無意義。


    淩霄宗任遙飛拿來的玉簡,怎麽可能有假。


    況且上麵羅列的一條條、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雖然還未結束。


    但時間、地點、證據都清晰可明,造不得假。


    他再如何的不敢置信,心底深處卻是知道是真的。


    青陽星君不由的嘴裏發苦,心裏有一股子鬱氣。


    他不僅想,若是師父還在,信仰崩塌,他都如此了,師父該是多難過。


    他抬眼看了看任遙飛,不知任姨對此,心中如何想法。


    一邊是多年的標杆、信仰,一邊是悉心教導的徒兒、驕傲,任姨心中是如何平衡的?


    一向把自己修煉的無比通透,心性無比堅忍的青陽星君此時也不由的有些心神恍惚,茫然了。


    任遙飛不用回頭,也知道青陽目光複雜,他的心思她也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她目光淡然的抬頭迎向青陽的目光,看著這個摯友之徒,幾百年過去了,青陽成長如斯,也不枉費飛雁和他師徒一場。


    任遙飛心中一片柔軟,她真替摯友高興。


    她微彎嘴角,頭一次在青陽麵前提起他死去的師父:“青陽,早年,我跟飛雁相交之時,最是喜歡她的自信和灑脫。”


    “飛雁曾經說過,人最應該相信的是自己,人最能依靠的也是自己,人心易變,盛世繁華的表象之下,那些陰暗的,醃臢的,拿不出手的,見不得光的,都太多太多了。”


    “若是天道無情,事不由己,少了令你前進的方向和動力,那就相信自己,憑著自己的手開創一條隻屬於自己的路!”


    任遙飛忽然笑了笑,眼中仿佛又看到那個明豔張揚的女子:“她啊,年幼的時候,可不是學陣的,丹符器陣她一個個試過去,最後到底是擇了一個她覺得最有趣的。”


    “她說,這陣法不過是她的興趣,興許哪一天興趣盡了,就再換一個。”


    隻可惜,到底是為著這興趣,付出了性命。


    但,任遙飛覺得,那麽自我的女子,也並不後悔。


    能為一件事,付出全部,是她的選擇。


    而她最後,不過是忠於選擇罷了。


    她垂下眼:“你家師父,隻是個忠於選擇的人罷了。”


    青陽一怔,任遙飛的話帶著他想到了自家師父,一時怔忡無言。


    任遙飛卻心境越發舒朗,話說到這兒,到了今天,她似乎才終於看懂了那個女子。


    她活的比她久了這麽多,卻並未學到她的疏闊。


    為著古韻一事,便是一如她這般強勢的女子,亦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去平複自己起伏的心境。


    年幼時,她和所有陣師一樣,崇拜古韻陣君,認為他是我輩楷模,是一生需要仰望的榜樣。


    這事隨著她長大,她雖然逐漸覺得自己和古韻貌似陣道理念截然不同,也隻是疏遠罷了。


    但陣君依然是陣君,是她們作為陣師的信仰。


    她是敬而遠之。


    心中的尊重和仰望之情是一分不少的。


    此後,猛然知道連意之事,她才知道原來古韻是個徹頭徹尾的賊。


    憤怒、不信、惶恐、絕望一時間蜂蛹而至。


    讓她一度對自我產生了懷疑。


    那種信念的崩塌跟摧毀自己的道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她那些日子如遊魂一般,嘴上雖然安撫了連意,心裏卻很煎熬,亦不願意多見連意。


    無人知道她那時候是什麽熬的,她自己都說不清。


    直到後來,連意身份曝光天下,那些誤會、詆毀之言,如殺人的刀般刺向連意。


    她心疼之餘,一方麵幫連意擋著這些流言蜚語,一方麵也不知道跟誰賭氣,她也想看看她一向沉穩練達的小徒兒如何處理此事。


    沒想到連意那會子日日在宗門內,做著自己的事,任遙飛旁觀著,發現她調節的很快,似乎並不多為外界所影響。


    她還記得在連意偷偷出門去尋覓九星連珠之前,任遙飛還問過連意:陣君之位被竊取,世人皆記不得她的功績,反過來詆毀於她。何以就做到心如止水。


    那會子,自己這天之驕子的小徒兒愣了愣,還是回答了她,她道:她學什麽做什麽,不過依從本心的選擇罷了,和天下無關。


    當然,她老實的表示,看那些人內鬥不休,天天還抓著這些小事,而不知大劫將至,再觀人家乙火界團結一處,自強不息,她覺得很不爽。


    那一瞬,任遙飛第一次從心裏深刻的認識自家小徒。


    她是藤仙連意。


    眼界、心胸都配得起藤仙連意的稱號。


    也匹配得上陣君的稱號。


    忠於本心,忠於選擇。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困難。


    她突然就在那日,猛然想起故人。


    世人皆道可惜,隻道飛雁真君若是活在當下,哪怕隻有神魂,該是何等驚才絕豔之輩。


    可是,世人都不是她,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亦不知許是飛雁就是忠於自己,求仁得仁罷了。


    自那一日起,任遙飛覺得,她就變了,開始以新的眼光去看待這些事。


    少了信仰的加持和榜樣的光環,任遙飛發自本心的發現,原來,古韻入魔,並不是毫無蹤跡可尋。


    對於抽釜陣,任遙飛了解的比平常人多的多。


    所以今日能夠一眼識別。


    她身為淩霄宗掌門首徒,有的是辦法去追尋古韻留下的一些印記。


    抽釜陣她恰巧見到過記載。


    當時並未多想,隻是依然記得,她初聞之時,觀感並不好,年幼的她當時尚且想不通古韻作為陣師的殺手鐧怎麽就是這麽陰狠的陣?


    如今想來,陣中蘊含著陣師之道,哪怕是相同的陣法,不同陣師布來都有些微的差異。


    若是陣師自己所創,看陣便如觀人。


    抽釜陣陰狠毒辣,滅絕人性,說明古韻就是這樣的人。


    書中記載,抽釜陣是個死陣,進了此陣,有死無生。


    據說,進去之人便宛若山嶽壓身,修為被壓製,甚至骨頭血肉都有被寸寸碾壓之感。


    這還是其次,聽說神魂也逃不過,其內有一種異火叫做仙人碎。聽說是古韻機緣所得。


    能不能讓仙人碎掉任遙飛不確定,但是它實實在在是可以讓修士的神魂被燒盡的。


    古籍記載,古韻化神期遭遇過一次強敵,古韻將人引至抽釜陣中,那三名化神圓滿的強敵在哀嚎中死去。


    而有人曾經去地府尋過他們的神魂,卻不見蹤跡,再也不見。


    此陣便是要你有來無回的。


    抽釜陣也是在那一次一戰成名。


    當時,任遙飛心中雖然對此陣的陰狠頗有微辭,可也覺得書上所記可能有些誇張了。


    便是那時候,飛升塔在將出世未出世之時,天下動蕩,化神修士很多,但一下子死三個,也太令人嘩然了。


    後來,又在其他地方看到此記載,任遙飛才將信將疑。


    卻也好奇,抽釜陣聽說不易布置,要天時地利之地,要界借助天地之勢。


    卻不知道,古韻將此陣布在了何處。


    時隔多年,她沒想到居然在揚魔宗的地圖上看到此陣。


    她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最後攔著她除魔保家的居然是號稱陣君的抽釜陣?!


    何其諷刺。


    原是這古韻,早在飛升之前就和邪魔勾結在了一處。


    此時的青陽許是受了任遙飛的點撥,又或者是他突然想通了什麽,他從怔忡中醒來。


    開始仔細盯著那地圖看。


    任是他自詡自己也懂陣,可光憑一張地圖,就看出陣法,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怎麽就能看出是抽釜陣了?


    他抬起頭,看著任遙飛師徒倆道:“願聞其詳。”


    連意扭頭看自家師父表情幾多變化,似喜似悲變化個不停,似乎心中起伏的厲害,她便沒有打擾她,自己上手指點給眾人看。


    她指點著地圖上的方位:“天地極為乾坤,世間綱常倫理皆來源於乾坤。乾坤所成細化便可分為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黃龍。”


    “這揚魔宗所在這位置,可將它看成一個小世界,你們按照乾坤排布來看,此處可有異樣?”


    被連意提點,眾人有些困惑,均紛紛上前仔細查看。


    隻一會兒,一個個的臉色都變了。


    亦可劍君眉頭一皺:“竟是都反過來了?”


    “世間怎麽會有如此地方?”


    “所有應該的位置上皆不是應該之物,相反,還都是相克之物?”


    青龍屬木,白虎為金,朱雀為火,玄武為水,黃龍為土。


    如今屬於青龍的木位卻是代表白虎的金,白虎的金位是朱雀的火,朱雀的火位是玄武的水,而玄武的水位自然是黃龍的土,最中間的土位卻長著青龍的木。


    每一處都克製的死死的。


    可以想見,此處就是絕地啊。


    還是絕到極致的絕中之絕。


    修士的修為、法術來自於天地靈氣。


    如此克製,隻會讓誤入其中的修士被生生壓製,修為大跌,如此這般,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家甕中捉鱉了?


    這還不夠,連意指著原本屬於白虎的金位,此處成了朱雀火位之地。


    “啟鬆的記憶中對此處很是忌憚,他曾經問過宗裏其他長老,據說此處是一處火陣。”


    “那火陣炙熱無比,別說誤入,便是靠近,便是修為高如元嬰,神魂都會鈍痛不止。”


    “想來抽釜陣中那世人神魂盡喪的異火仙人碎,就在這一處了。”


    她就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勁,何以魔哧就覺得躲在宗裏特別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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