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動他的剖白,但也感到害怕。


    如今回想之前與他相處的細節,他的隱瞞也不是完全沒有征兆。


    訂婚第二日,雷軍在外婆家門外守了一夜,見到她後緊緊抱住她,追問她會不會離開他。


    爺爺病倒,在衛生所裏,齊老太太逼他退婚,他沒有理會齊老太太,卻緊緊拽著她的手腕,他逼問她時眼裏透出火焰,當時她以為那是憤怒的火焰。如今看來,她錯了,那是毀滅的火焰,而她身處險境卻渾然不覺。


    隻是回想,身體就抑製不住的顫抖。


    她承認,她膽。


    她承認,她不夠堅強。


    甚至,她對他心動,便是因為當日鎮政府外,他以英雄的身姿出現,將她從瞿紅兵手中解救出來。那一刻,他太過高大,他渾身充滿了力量,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讓她無法不心動。


    但現在她才知道,他充滿力量的身體內,同時充滿了危險的火焰,她害怕了,她畏懼了。


    她想要將信紙丟開,就像能丟開他這個人一般,但手卻緊緊扣著信紙,她丟不開,卻也無法翻看下一頁信紙。


    千裏之外某軍營之中。


    雷軍忽然覺得心氣浮躁,好像有什麽要失去,就如同握在手裏的沙子,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而他卻毫無辦法。


    齊悅,你收到信了嗎?


    看了我的信,你害怕了嗎?


    你是不是想要逃離我?


    “這半個月難得有個休假日,你盯著天空發什麽呆?”祁陽走過去,抬手拍他的肩膀。


    手剛一落至雷軍的肩上,就意識到危險,但他想要撤手已經來不及,瞬間,他的手腕被鉗住,天旋地轉,嘭地落地,同時落下的還有雷軍的膝蓋,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來不及應對,隻有大叫:“好漢膝下留命!”


    右膝在觸到祁陽胸口前一瞬間停住,雷軍望著下方祁陽那張發白的臉,腦中繃緊的那根弦刹那間鬆開,他道了一聲“抱歉”,撤腿放開他。


    危險解除,祁陽一個鯉魚打挺,捂著完好的胸口心有餘悸:“好子,我的命剛剛差點就沒了,你一句道歉就完了?”


    雷軍抬眼望了眼祁陽,吐出兩個字:“你說。”


    祁陽明白他這是任他提要求的意思,而他也早就看出他這幾日的異常,雖不影響平日的訓練,但他渾身如一張繃緊的弓,如同當年他剛從珊瑚島戰場退下來時的狀態。


    頭一偏,他朝那些端著飯盒結伴去食堂,卻刻意繞開他們的一營士兵招手:“你們過來。”


    “祁副營,您叫我們?”十來個一營士兵麵帶緊張,磨蹭著不肯向前。


    “對,叫的就是你們。”祁陽笑容滿麵。


    一營士兵的臉卻開始發白,極力爭取權利:“祁副營,今天休息。”休息日,就饒過我們吧。


    “我知道今天休息,所以給你們找點樂趣。”祁陽笑眯眯的,一雙桃花眼因為笑容被拉長,有了狐眼的形狀,他指著邊上的雷軍,“看到你們雷營了嗎?你們昨晚上在宿舍裏不還琢磨著要怎麽向他報仇?現在就是一個機會,你們一起上,打倒他。”


    雷軍看了祁陽一眼,麵無表情。


    一營的士兵卻被駭得臉色發白,齊聲否認:“祁副營別冤枉我們,我們沒有!我們最敬佩的人就是雷營,絕沒有說過他的壞話,更沒想過找他報仇。”


    “有,或者沒有,都沒關係,”祁陽臉上依然帶著狐狸似的笑臉,從腕上解下一隻手表,表盤在陽光下很閃很亮,“這是我表弟前一陣給我帶來的勞力士手表,誰要是能把雷營揍倒,這塊手表就歸誰。”


    一營士兵看著那隻手表直了眼,其中一人結結巴巴:“什麽老,老李思?”


    邊上的城裏士兵拍了他一腦瓜子:“你個土包子,是勞力士,不是老李思!”


    土包子士兵笑嗬嗬地摸著被打的腦瓜子:“我就聽說過上海手表,聽說要兩三百塊錢一塊,不知道這勞力士跟上海手表哪個貴。”


    “說你土包子還真不假,勞力士是瑞士進口手表,價格是上海手表的好幾倍呢!”


    “哇,好幾倍是多少錢?七八百嗎?若是把它賣了,那我就能娶上一個媳婦,還能給家裏蓋上磚瓦房!”土包子士兵憧憬著美好生活,滿臉放光。


    祁陽沒有糾正他們對勞力士手表價格的誤解,點頭肯定:“說得對,但前提是你們能將雷營揍趴下了。”


    這一番話讓興奮的一營士兵冷靜下來,除了土包子士兵留在原地外,其他人齊齊倒退一步。


    雖然手表很誘人,但雷營太可怕,他們至今記得半月前,在澡堂裏,兩位營長將他們一個營的人全部撂倒的慘痛經曆。


    而今他們就十幾個人,哪裏是雷營的對手?


    似看透他們的想法,祁陽笑眯眯地道:“上次是你們集訓了兩天一夜,疲勞過度,又被鹽水洗過傷腳,所以對陣我和雷營時輸了。不過這一次我就不參與了,而你們可以將全營的人都叫來,一塊上,就是壓也能壓趴下他。”


    他說著揚起勞力士手表,陽光下,金色表盤與口中白牙一道在發光:“贏了就可以拿到這塊手表,走上娶媳婦蓋新房子的人生巔峰。”


    “嗷!”土包子士兵率先大叫一聲,衝向宿舍。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緊追上去,一邊回頭喊道:“我們去叫人,祁副營一定要等著我們!”


    “等你們十分鍾,過時不候。”祁陽一臉嚴肅,話一落,場地上塵土飛揚,士兵們奔跑速度提高一倍。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祁陽笑眯了眼,偏頭對雷軍揚了揚手中的勞力士:“你要是贏了,這表歸你。”


    雷軍掃了一眼他手中的勞力士:“我有表。”


    祁陽覷了眼他左腕上磨舊了的上海手表,點頭:“你要是不想換手表,可以把贏來的戰利品送給你未婚妻。你不是向隱瞞了家裏情況嘛,送她一塊進口表,肯定能讓她消氣。”


    雷軍沒有波動的眼神忽然沉了一下:“她不用別的男人用過的東西。”


    “我好心讓你塊手表,教你求得你未婚妻原諒,你卻在這跟我吃醋?”祁陽被噎得臉都青了,“什麽叫別的男人的東西?我是你兄弟!而且這手表我才帶了不到半個月。”


    雷軍盯著他,沒有說話。


    祁陽舉手投降:“行了行了,我認輸,我這兄弟在你心裏比不過你未婚妻。你要是贏了,我讓我表弟去友誼商廈買塊新的勞力士寄過來,這總行了吧?”


    “不用勞力士,上海牌的就行。”雷軍看了他一眼。


    “勞力士不要,你要個價格隻是勞力士零頭的上海手表,你是不是傻……”


    祁陽話未說完,一件軍外套兜頭罩來,打斷了他的話,他忙伸手抓住雷軍丟來的外套,看見雷軍上身隻剩一件軍綠色背心,手臂上的肌肉一塊塊,猶如磚頭一樣,腹上肌肉透過背心映出六塊形狀,看得祁陽都想衝他吹口哨。


    隻是被他的眼一掃,祁陽立刻壓下吹口哨的念頭,望了眼百米之外那群咆哮奔來的一營士兵,咧嘴露出一口發光的白牙:“兄弟,別被打殘了。”


    雷軍一言不發,大步迎上去。


    一人對戰整個營。


    即便這個營不如常規營人數多,也足有兩百人,且都是從各營挑選出的精英。


    兩百人狂奔而來,帶起一地塵土,升騰上空如一頭咆哮的蛟龍。


    雷軍隻一人,步伐沉穩,一步步上前,身上氣勢一步步上升,如出鞘利劍,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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