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邊逛了一圈,雪鳳凰踩好了點,暗暗描繪好一條撤退之路。哪裏的守衛最弱,哪裏的燈火明暗可以借助,她心若明鏡。經過龍鬼所在地,她避開耳目通知龍鬼晚上過來接應,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住所。


    在確定屋外沒有近在咫尺的窺視者後,雪鳳凰摸出龍鬼送給她的偷門寶貝囊。先取出第一件,是她沒見過的玩意兒,叫如螢。龍鬼告訴她,若是在夜黑後點火石在屋中尋找玉璽,雖是微弱火光亦會引起屋外苗兵的注意。而名列偷門八寶的這件如螢,隻會照亮巴掌大的空間,並有一層殼包裹住大半光亮,最適於夜晚密室探寶。


    雪鳳凰點亮如螢,一一照過石壁上每塊磚石,辨析其中是否有規律可循。她靠著過目不忘的本事,一下鎖定三處顏色不一的牆麵,做了記號。接著,從龍鬼的寶貝囊裏拿出一把削鐵如泥的鑲金匕首,手略一旋轉,已把一塊磚卸了下來。雪鳳凰心中讚歎,龍鬼到底是苗疆千家寨主之子,連個寶貝囊裏也有絕世的兵器。哪像她這小老百姓,盡是就地取材的調料撐場麵。


    石磚後空無一物。雪鳳凰想了想,又躡手躡腳割開其他兩處,都是毫無機關。她把磚頭插回原處,抱膝苦想究竟是哪裏出了錯。這間屋子空闊寬敞,並沒有太多陳設,本來石壁可以是最好的掩藏地點。忽然,視線落在她那張大床下。


    雪鳳凰心中一動,伸手用如螢把床底照了個遍,讓她驚出一身冷汗。床底向上凸起一大塊,竟有精巧至極的銅絲機關,繁複地繞在一隻平凡無奇的匣子上。這機關掩藏甚深,即便是平時打掃也不會留意,雪鳳凰差點把頭埋到床底才看了個仔細。


    瑩瑩的微光下,雪鳳凰數出九根不同長短的銅絲,眼花繚亂地纏在匣子上。由於銅絲鍛造得極為纖細,乍一看決不會有人留意,但若是直接取匣,就會被一堆亂絲纏中手腕,到時機關一牽拉,那隻手怕是要廢了。雪鳳凰屏住呼吸,凝視那九根銅絲,像是要把它們都紋絲不變地畫在心底,完全記熟每一根的來龍去脈。等她一根根看完,在腦海中篩選一遍,就想通了這九根銅絲各自的作用。


    她剛想動手拆銅絲,忽然發覺更糟糕的一件事。居然有一根銅絲沒入石壁,不知所蹤。雪鳳凰睜大眼細看那根銅絲附近的磚塊,排列疏稀,方便它悠然穿過。此時,她肯定牆那邊專門有人聽著這邊的動靜,或是有機關牽引相連,一旦這九根銅絲有些微不對,乜邪立即會知道玉璽被發現。


    雪鳳凰的額頭不覺滲出了汗,乜邪當初布下這招時,一定賭她不夠細心。的確,這密密麻麻的九道銅絲等於是一把重重加封的鎖,尋常盜賊看到這陣勢就會打退堂鼓。拆解機關之術彌勒曾簡略教過,除了要小心一著解錯會有隱藏機關反彈外,最討厭的是繁雜的機關通常隻有一種法子可解。一著解錯,就會滿盤皆落索,無藥可救。


    雪鳳凰小心翼翼切下幾塊磚,在匣子下方支撐好。這樣等九根銅絲解開了,匣子仍會穩穩立著,就不會驚動牆那邊的人。但這九絲連環結該如何解開?雪鳳凰正想得頭腦發漲,屋子的窗戶驀地發出清脆的嘎吱聲。她一驚,連忙轉身離開床下,一個翻身跳上床去。


    黑暗中一個小小身影撲哧一笑,以蟻語傳音對她道:雪姐姐,是我。雪鳳凰聽出龍鬼聲音,放了心,把他拉到床上,貼了他耳語道:東西就在床下麵,機關麻煩得緊,我一時解不開。


    龍鬼麵紅耳赤,半晌才哦了一聲,頗為不自在。雪鳳凰碰了碰他,又道:喂,幫我想想主意。雪鳳凰把龍鬼當作了耳鬢廝磨的小夥伴,舉止親密無間。龍鬼未曾遇過這等陣仗,心跳不由快了幾分,見雪鳳凰問他,囁嚅猶豫地道:九絲連環結的手法不難,知道訣竅就好辦了。他不好意思地附耳對她講了要訣,又道:懂了要訣,解九絲連環結就單拚耐心細心。雪姐姐記性那麽好,半點不難。雪鳳凰大喜,心急火燎地撲下床,鑽到床底準備解開銅絲。龍鬼跟了鑽進來,傳音說道:何不用我的匕首幫忙,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把某些機關一刀砍斷。


    兩人齊心協力共同拆解,開始很是順利,仿佛一團亂麻被逐漸清理完畢,惹得雪鳳凰大為輕敵。後來越解越難,兩人兩手各拿住數根銅絲,嘴裏也咬了一根。恨不能長三頭六臂,把連環結大卸八塊,各個擊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解到最後幾個結,雪鳳凰忽地臉色煞白,怔怔問龍鬼:糟糕,剛才那根解錯了。我把那根穿到你的銅絲裏了,你瞧見沒有?


    龍鬼的手停在半空,苦笑著用腳把如螢撥到兩手前照明,瞪大眼用心回想前麵拆解的步驟。雪鳳凰用眼示意道:我先這樣,再從這裏穿過去,那個結就解了兩人為防隔牆有耳,本就用了傳音之術,加之雙手都捏著銅絲,無法用手還原先前步驟。如螢的光亮微弱,雪鳳凰又僅用眼指示,龍鬼聽前幾著還好,聽到後來越發頭昏莫明,隻好看了雪鳳凰大眼瞪小眼。


    兩人僵持了片刻,雪鳳凰手腳俱麻,冷汗直冒,龍鬼心疼道:雪姐姐,不若你硬拿走匣子罷了,我在屋裏掩護你。雪鳳凰搖頭,被這銅絲把手割斷可不是鬧著玩的。她急中生智,毅然道:抽刀斬亂麻,我憑記性賭一賭,你手別動,讓我把那根絲拿出來。


    把兩根絲絞纏在左手,雪鳳凰平移右手,伸向龍鬼手中的銅絲結中。絕對沉穩的手,不能有絲毫偏差和顫抖。龍鬼的心提到嗓子眼,眼睜睜看她抽出一根絲來。電光石火間有兩根銅絲噝噝反彈,瞬間卷向雪鳳凰的手腕,她來不及反應,龍鬼已搭上一隻手。兩人的手頓時被銅絲包在一起,連同他們手上解開的絲線,完全成了密閉的粽子模樣。雪鳳凰和龍鬼你看我,我看你,分明倒黴到了極點,卻都莞爾一笑。


    兩人把另一手的銅絲暫時踩在腳下,一人一隻手,靈犀相通合力把手上銅絲全部解開。這一來一去花費了足足一頓飯工夫。龍鬼悶聲道:機關啟動過,敗勢已成,下麵隻怕解不下去了。雪鳳凰皺眉道:我有法子不讓它傳信給隔壁,至於這匣子,不若用匕首直接割下來吧。龍鬼道:隻能如此了。


    雪鳳凰向龍鬼討了一管蛛絲鈴,用蛛絲把牆上那根銅絲粘住,再用匕首直接切斷。剩下連接匣子的八根絲依法炮製,直接把一個花球般的匣子抱出床底。匣子上無數細絲盤根錯節,在寬闊處看得越發觸目驚心。龍鬼滿不在乎地笑道:雪姐姐,你尚未見過我的刀法吧?站開點給你瞧瞧。


    未等雪鳳凰反對,他已然出手。刀光勝雪,幻起萬千清冽寒風,襲向匣子四周。絲走絲斷,哧哧之聲接連響起,龍鬼擋在雪鳳凰身前,一人迎向所有暗擊。雪鳳凰大駭,急忙掏出寶貝囊中的高陵錐拋去,小錐如靈蛇遊走,黑暗中東撞西打和每根絲觸過一遍,瞬間被割得千瘡百孔。


    龍鬼衣衫盡破,伸手撈住那個匣子,欣然笑道:到手了!雪鳳凰看也不看匣子,捧住他兩手心疼地道:你真是莽撞!先讓我看看傷。龍鬼輕描淡寫道:不礙事。時辰不早,你必須連夜走,否則再幹耗一日,我想你也耐不住。我們打開這匣子拿東西吧。


    借了光亮,雪鳳凰看見他身上隱約有傷,心中不忍。龍鬼啪地打開匣子,雪鳳凰花容失色,叫道:小心暗器!不料匣子中並沒有隱埋任何暗器,無驚無險。雪鳳凰緊張得一身冷汗,後怕地看了龍鬼一眼。龍鬼道:我爹太自信了,這匣子便不會有任何花巧。雪鳳凰苦笑,乜邪本就想讓她盜走玉璽,當然懂得適可而止。


    打開匣子,兩人看到一枚於田羊脂白玉,以九疊篆文銘刻皇帝受命之寶六字。她喃喃地道:的確是皇帝禦用大寶,你爹沒有騙人。龍鬼道:你快到墓裏等你師父,他應該會來吧。雪鳳凰垂下頭,沒有把握嗬,對她若即若離的師父,真會為了這一枚玉璽進入繆宗陵墓嗎?最後一次機會,最後見一麵,是否真的可以實現?


    她按下心事,對龍鬼道:我拿走玉璽,你爹會不會怪你?龍鬼一笑:或者,他會誇我呢。雪鳳凰歪頭一想,乜邪不知多想她把東西偷走,但是在龍鬼幫助下偷到手,不知算不算?不過東西既然到手,身後的囉唆事懶得再管,便道:那,我真的拿走了?


    快走,晚了可就被發現了。那十條地道,你可知該走哪一條?


    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天五既然不成,地十或有希望?雪鳳凰想起前事,推斷道。


    龍鬼撫掌笑道:果然是雪姐姐,猜得不錯。其實除了天五和地十是生路外,其餘皆是死路,但唯有地十通向寶床。他吸了一口氣,請姐姐替我拜拜我娘。


    雪鳳凰點頭應了,不知說什麽好,想了想隻得遲疑地看著龍鬼:你真的不會受處罰?


    龍鬼眼珠一轉,笑道:你幾時這樣婆婆媽媽的,我既叫你走,便有十足把握。要是我爹會把我揍得屁股開花,你當我會這樣好心放你?雪鳳凰一點頭:說得是。我欠你個大人情,你想件難辦的事兒,回頭我還你。龍鬼眼睛發亮,連連點頭:好好!我別的不想學,就要學你的妙手雲端步。


    雪鳳凰一愣,剛抬起的腳又放下,上上下下看他,龍鬼心裏發毛,心想又說多了。


    是你爹告訴你的?


    是,是,當然是他。


    不對,這功夫是我師父後來悟出的,你爹不會知道名字。難道他見過我師父?


    龍鬼無法瞞她,隻得道:我見過你師父。


    雪鳳凰啊了一聲,差點連玉璽也丟下。她一把拎起龍鬼,怒氣衝衝地道:幾時?在哪裏?龍鬼不得不原原本本老實交代,聽得雪鳳凰一陣心傷。


    他來了,他不想見我原來他果真是來過了。


    龍鬼慌忙搖手:才不是呢。你師父看到你的樣子,不知道多開心。他本來好像有點不開心,但一見你就笑了。真的,我不騙你。雪鳳凰點頭:是啊,他見到我的時候,該會笑吧。她癡癡地想了想,衝龍鬼笑道,小鬼頭,你自己多保重,我走了!把他的偷門寶貝囊往他手裏一塞。


    龍鬼遞給她一個長長的小布包,道:你可能會用得著。聆聽外邊的動靜,想了想笑道,雪姐姐,我在你床上歇一夜,你不會怪我吧。雪鳳凰感激地點頭,對他的謝意不再多言,把玉璽揣在懷中抱拳告辭,飄然蕩出屋去。


    龍鬼透過窗縫,目送她整個人影沒在暮色中。接下來,他要盡力為雪鳳凰隱瞞,直至明日午後,乜邪發現她並沒有準時去交差,人也不知所蹤。那時,雪鳳凰早已從繆宗陵墓中出來多時,她會見到她想見的人,了卻心願。


    而她的心願,就是他的心願。


    雪鳳凰趁月色出了村寨,迷惑幾個苗兵並不是難事,且他們就算看見她出屋也多半無動於衷。春晚夜寒,她縱步高飛,走在密林中如履平地,連夜翻山越嶺,再次回到繆宗墓地。


    重回故地,彌勒曾經燒烤的那個出口竟被嚴實封死。雪鳳凰四下裏尋了一遍,若不是天生好記性,差點沒認出那地方來。原先的出口上麵早已植滿花草樹木,成年的高大林木仿佛在那裏佇立了多年。不用說,這是乜邪派人做的,日後這外麵哪怕烹豬烤羊,把整座山都燒起來,裏麵也聞不到一絲氣味。


    雪鳳凰犯難地想,來路被大石所阻,出口又被封死,這繆宗墓豈不是首尾皆斷,根本成了實心棺材。她心下猶疑,不得不去碰碰運氣,再次跋山涉水,重回原先的入口處。


    林間靜謐到詭異的地步,明月也隱入雲層中。若不是雪鳳凰藝高膽大,一人獨自行進在這荒山野嶺的密林中,定要覺得害怕。陰風陣陣,時不時刮過她周際,雪鳳凰踏著月踩著風,於寂寂中又趕了好久,才回到那日她倒酒祭奠繆宗之處。還沒靠近入口,就聽到兵器破空傳來,幾支長槍赫然對準她的胸口。


    雪鳳凰不動聲色地笑道:鬼主是這樣招待朋友的嗎?羅怒現身,吩咐手下收槍,衝她抱拳道:雪姑娘幾日不見,到哪裏去了?雪鳳凰心知此時決不能開口說真話,東張西望道:咦,這入口居然被鬼主弄開了,真是好本事!微弱的星光下,烏蠻子弟三五成群,警醒地橫槍守衛。雪鳳凰心想時已淩晨,他們尚熬夜看護繆宗墓地,可見五族欲得玉璽之心分明絲毫未減。玉璽一日不麵世,思邛山就會是你爭我奪的戰場。但若是玉璽現身卻沒個好歸屬,世間的混亂隻怕會加劇。


    羅怒冷笑道:寨王窺伺一旁,阻斷我退路,我等隻得流連思邛山上,看住這塊風水寶地。倒是雪姑娘深更半夜跑來這裏,是否有意重入陵墓?雪鳳凰歎氣道:想是想,畢竟沒見著玉璽。但更要命的是我遺失了一件家傳之物,雖不是貴重物件,卻是家人留下的唯一信物。若真的丟掉唉。她話題又是一轉,對了,怎麽隻有鬼主在此,其他幾位首領呢?


    羅怒目不轉睛盯住她道:拜寨王所賜,他們到山下搭救同族兄弟去了。且不說這個,雪姑娘丟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道護身符。雪鳳凰比劃給他看。


    這玩意可丟不得,雪姑娘,你不妨再進墓找找。反正你先前的路都走過一遍,真找不著,沿前路返回便是。


    雪鳳凰故意道:鬼主能否派個人跟我下去,萬一出了事,也好互相有個照應。羅怒本生了戒備之心,聞言疑心盡去,欣然道:好,我叫一個弟兄和你同去。


    雪鳳凰和一個叫刀孟的烏蠻高手帶足了水和幹糧、火石,舉了火把進入墓地。羅怒不忘叮嚀他們不可久留,雪鳳凰應聲入墓。她和刀孟寒暄了兩句,便問:你們之前進來過麽?


    刀孟不善言語,點點頭就算是回答。雪鳳凰又連問幾句,他才說道:有幾個兄弟進去,一直沒出來,好在鬼主進墓才找到他們。雪鳳凰心想,羅怒無把握進退自如,才會仍守在墓口,便道:那你呢?跟我一起進來,不怕麽?刀孟沉聲道:鬼主有命,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那時兩人走過那斑駁的矮石柱,雪鳳凰不覺想到龍鬼談笑風生,幫曲不平破解機關之事。她心中一動,摸出龍鬼臨別送她的那包東西。她打開一觸之下已知是何物,他果然替她考慮周詳。


    黑暗中幽幽燃起了香,正是龍鬼出墓後點燃的那支落魄。刀孟覺出不對,叫道:雪姑娘,你在做什麽?話聲剛了,便撲通倒在石柱下。雪鳳凰毫不猶豫地屏息越過他的身軀,飛速縱步向前。留給她的時候不多,如果羅怒見他們遲遲不回,一定會派人入墓查看。


    她要盡早地找到繆宗寶床所在,也就是寶藏的埋藏地。在那裏,她期待與師父重逢。


    師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在雪鳳凰看來,他一定會知道她有本事盜走繆宗玉璽。他若有一絲擔心,會來地宮看她嗎?或者,他不是來看她雪鳳凰。當她用玉璽打開的地宮之時,他想看望的是繆宗和雪湛吧。她搖搖頭,如今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她要想清在這繆宗陵墓之中,到底有什麽地方需要用玉璽打開?


    陵墓入口處到首次被困的石室,是雪鳳凰最為熟悉之處,至於地宮前殿迷宮,是他們二次被困之所。可地宮深處究竟是何麵貌,他們根本未曾觸及。


    沿途的石壁他們全部看遍,也就是說,機關仍藏在隧道迷宮之中。


    雪鳳凰腳下不停,很快重入地宮。就要麵對前方那至為繁難頭痛的迷宮,連有青囊先生之稱的風水大師曲不平也束手無策,雪鳳凰沒有自信一定能走通。但是,想到師父曾在那迷宮盡頭燒東西救她,她心底裏生出一絲熱切的期望。她會順利地通過迷宮,一如他指引她走過。


    遙望地宮入口的漢白玉門,雪鳳凰眼前仿佛重現和龍鬼攜手共闖九宮陣的情形。她如今是一個人,沒有可信賴的夥伴,隻有這些曾陪她走過一程的人的影子親密伴隨。


    想到此處,雪鳳凰收拾心情,欣然飛身踏步,熟門熟路地用飛索沿頂壁穿越。輕鬆過陣後,腳踏平磚過境,終於進入前殿,迷宮再次在她眼前展現。這一回她準備充足,百寶囊中不同種類的香料,正是為應付萬一迷路的情況出現。在村寨廚房的一場喧鬧,讓她偷到了不少好東西。


    進入第十條隧道,她在沿途撒下香料留記號,轉彎處、岔路口皆留下不同的氣味,七兜八繞之後,終到一處開闊的石壁前。雪鳳凰用火把照亮四周,石壁渾然無縫仿似一體,令人分不出前後左右。


    東為左,西為右,南為前,北為後。雪鳳凰口念方位以羅盤測算,繼續往地宮深處走去。無論多少條岔道都不會迷惑她的眼,萬一走到絕路,隻須順路返回,再依據前方氣味前行。多虧她記性絕佳,哪條岔路存留了何種香料記得絲毫不差。走得多了,她便發覺這條隧道並無機關,純粹以複雜的岔路迷人視線,好在難不倒她。


    等到了離隧道盡頭不遠處,雪鳳凰終於看到一塊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麵坑坑窪窪,盡是古怪的圖案和文字。雖然旁邊的石壁也故意弄得斑駁難看,但唯有這一塊上,有她熟悉的紋路。她毫不猶豫,把玉璽按入其中的一個凹陷中。


    她早已摸熟了玉璽的大小,那個凹陷不大不小正好紋絲合縫。果然哢嗒一聲響,四壁竟緩緩移動旋轉,在地宮甬道盡頭又現出一小門,碧玉為板,黃金為環,上麵的鎖樣稀奇古怪。


    雪鳳凰走到門前心想,這道碧玉門花費不菲,即便是其他盜墓者沒有鎖匙找到這一步,仍舍不得砸壞這一塊價值連城的巨製美玉。她福至心靈,不假思索地反過來把玉璽的龍首按上,居然切合得天衣無縫。雪鳳凰微笑自得,誰能想到這玉璽竟一鑰二用,先後可以開啟兩道閘門。


    碧玉門應手而開,繆宗陵墓終於顯山露水現出真正的容顏。雪鳳凰一見之下,簡直不敢相信她的雙眼,縱然見過再多的珠寶珍藏,仍是一瞥驚豔,神思迷離。


    寢宮內四壁皆用盈尺的金磚鋪就,光可鑒人,嵌以鵝蛋大小的夜明石乳珠八十一顆,精輝四映,匯為異彩。中間一個碩大的黃金池子,四角各有一隻非豹非虎的金獸蟠曲而臥,十數盞鎏金盤龍長明燈光華奪目,耀眼生纈。數不清的金匣整齊排列在池子中,雪鳳凰忍不住翻開幾隻匣子,但見寶光映目,珍玩雜陳,稍一瀏覽便迷花了眼。


    一頂純金的八角圓環雙龍紋嵌綠鬆石金冠,單是黃金便用去數斤,托在雪鳳凰手中沉甸甸的,不知是何人有福消受。又有累絲鑲嵌的金麒麟十二隻,翡翠為眼,瑪瑙為身,滿目生輝,不可逼視。更有各式鳥獸紋蓮瓣金碗若幹,每隻皆不同花紋,富麗堂皇,蔚為壯觀。


    雪鳳凰自問在賞珍樓把玩古董時日已久,見此盛藏亦是瞠目結舌。隨手一翻,金玉瓏璁,叮當脆響,每一聲都玲瓏動人。繆宗陵墓確是前朝秘藏寶庫,其藏物之廣之多,遠遠超乎她的意料。


    她流連忘返,忘了過去多少時間,直到坐得兩腿酸麻,起身走向前麵一道碧玉門,誰知門開後再次受到極大震撼。與前一座宮殿不同,第二重宮闕純以玉製,與碧玉門渾如一體,十數個白玉燈檠冷冷發光。兩壁與天頂皆以翠玉雕刻佛經故事,蓮花放香,祥雲湧動,細看去人物情態無不栩栩如生。


    整座宮內仿造皇帝生前擺設,各類陳設、食器、佩飾、神像、文玩均是上選玉石,更有一座巨大玉山放置宮殿盡頭,但見崇山峻嶺起伏蔓延,飛瀑流泉縱橫交錯,赫然是思邛山全景。她任意往四周瞥去,看見玉案上的淺雕雲紋玉觥、黃色榖紋玉杯、青玉龍鳳紋樽,均是幾百年前的名貴古董。這些上品酒器如被彌勒看到,不知會怎樣歡喜。


    雪鳳凰憶及當日彌勒為她說玉,音容笑貌宛如眼前,低低歎了一聲,拿起幾案上的印璽若有所思地把玩。白玉、青玉、碧玉,紐有交龍、蟠龍、螭虎,每一件紋飾精美,巧奪天工,做工並不輸她手中的玉璽。雪鳳凰目不能移,隨意挑了兩件扔在懷裏,在玉宮呆了約摸半個時辰,這才依依不舍離去。


    第三道門後,又是一重琉璃為牆的宮闕,內置無數巧奪天工的七色琉璃器皿。薄如透明蟬翼的杯、碗、缽、瓶、罐、鼎、珠,流光泛彩,精美絕倫,令人不忍碰觸。更有十多柄琉璃長劍懸掛半空,望之晶瑩剔透,恍有煙雲流動。雪鳳凰置身宮內,仿佛踏入光霞燦爛的天上仙闕,雕雲鏤月,綺麗無儔。


    好在她此刻鎮定不少,雖見到空前絕後的美景盛況,卻猶如賞花看月,從容淡定。一路讚歎之下,她來到第四重宮殿。


    這一重門內盡是曆代傳世名畫名帖,白粉赭石花青泥金,任一件都價值連城。筆意或古雅拙樸,或舒奇超逸,或雍容堂正,或雄邁蒼秀,雪鳳凰一一看來,念及前人風流體態,不由傾倒。


    在書畫周圍更堆滿嘔心瀝血集藏的曆代文房四寶,雪鳳凰同一時間看到文人視若寶貝的諸多珍品,大開眼界,歎為觀止。她順手揀起一方青黑色硯石,見硯題刻了鼉磯石三字,不由動容。渤海鼉磯島處於茫茫大海中,覓石猶如大海撈針,此石雖貌不驚人卻千金難得。


    放眼一望,她又瞥見一方硯陰線內填加墨色,石紋如絲,碧色如玉。好奇取來看了,發覺亦是罕見的臨洮大河底所采河石,委實為無價之寶。至於時人推崇的端硯,則有數十方毫不起眼地散落四周。雪鳳凰大致一看,金星點、魚腦凍、蕉葉白、鸚哥眼、青花、冰紋、火捺盡是世人趨之若鶩的名品神品,淹沒在群寶中顯得平淡無奇。


    雪鳳凰邊看邊想起當年彌勒帶她走遍坊間小鋪,搜羅各家名品為她詳細點評的情形。如今她眼力甚高,認得出雲夢秦筆、居延漢筆、雞距宣筆、紫霜毫筆、鼠須筆、簪白筆、金管筆認得出水晶硯、翡翠硯、紅絲石硯、澄泥硯、漆砂硯、瓦頭硯可是,她縱慧眼能識天下名器,又向誰作答,向誰嬌語巧笑說:這有何難!


    雪鳳凰呆呆地發愣,師父,你可曾到過這裏,見過這舉世無雙的珍藏?這便是你的兄長,繆宗孝康所搜刮的世間財富嗎?


    她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繆宗再斂財貪財,舉事僅匆匆兩年,絕無法在短期收集如此眾多的寶物。除非這是他父親武宗皇帝即位起便開始營造的陵寢。是了,雪鳳凰想到好大喜功的武宗,早在弱冠登基時就下旨挑選墓地。這般規模的陵寢,本不該是繆宗的埋葬地,但武宗在城破時投湖自盡,這花花世界便無緣享受了。


    武宗一生征戰四方,累積了舉國財富為一己之用,惹得天怒人怨、官逼民反,不得善終,大概是老天對他的懲罰。雪鳳凰想到此處,對這一室珍藏反失了興趣。


    匆匆推開後幾道門,雪鳳凰一掠而過,沒了觀賞的興致。無論是鼎、敦、盂、樽、盤、鑒等各類青銅器充斥的莊嚴宮殿,或是鋪滿紗、羅、綺、錦、綾、緞各色絲織品的華麗宮寢,再多耀眼的珍品,也無法留住她的腳步。珍藏滿目,卻沒有幾件能留在她心裏。比起她內心不願忘懷的往事來說,最珍貴的東西,並不在眼前。


    開到第九重門,雪鳳凰終於看到一座月台,繆宗的寶床就安置其上,黃金為磚,碧玉為棺。她默默地凝視著這個寂寞的帝王,猜想他若泉下有知,對這守了十五年的寶藏,會有怎樣的感想。


    她走上月台,對寶床恭順地拜了三拜。


    月台後有一個小門,通向一間側室,又可見一座形製略小的碧玉棺,靜躺在地宮深處。雪鳳凰知這是龍鬼親娘雪湛公主,不敢進去打擾,黯然遙拜了三拜。一為龍鬼,一為節先,一為彌勒。俯仰間眼前似乎出現一個亭亭女子,明媚的芙蓉花麵,輕盈的紗羅霓裳,向她輕輕搖手示意。雪鳳凰凝神看去,那人的眼神中有未了的心事,珠唇微張,像是在囑托什麽。


    雪鳳凰想到倔強討喜的龍鬼,小鬼頭的身影在腦海裏輕晃,一樣的喪母之痛,她的心不覺與龍鬼更拉近了。對著雪湛的玉棺立下誓言,她會好好地待龍鬼,如親弟弟一般疼他愛他。


    站起身來,雪鳳凰向那燦爛寶庫回望,塵埃落定,她終於走完了繆宗地宮。


    這九重宮闕猶如一個沉重的金色枷鎖套住她的頭顱,連呼吸亦變得不順。寶光耀眼,璀璨無朋,尋常人見這景象怕不要似狂若癲,就算沒有歡喜得失心瘋,也要言語失常,手舞足蹈。雪鳳凰卻熟視無睹,心念起伏流轉的隻一件事。這一塊玉璽,這一室珍藏,究竟誰才有份兒得到?雪鳳凰重新捏起玉璽,深深凝視。


    她該把玉璽還給乜邪,讓他放下對師父的仇恨,勸他和師父冰釋前嫌?


    她該把玉璽還給彌勒,讓他和乜邪了結陳年恩怨,心無掛礙行走天涯?


    她該把玉璽送給羅怒,讓他可以和朝廷談判,所謂救五族於水火之中?


    還是她根本就不應該動繆宗的遺物,讓它深埋地底,隨往事塵封歸去?


    她在想,如果紅線是她會怎麽做?這些取之於民的寶物,該如何歸還?


    雪鳳凰深吸了一口氣,按照和乜邪的先前約定,她要引彌勒現身。如今,她終於深信乜邪有能力翻天覆地,憑寶藏讓天下大亂,掀起腥風血雨。而她和師父、龍鬼,將陷身在動亂的泥淖裏,和天下黎民一起麵對風雲突變的江山社稷。


    師父,鳳凰兒在這裏,你在哪裏?繆宗在這裏,雪湛在這裏,你在哪裏?


    你一旦現身,會答應乜邪做皇帝,以這九殿珍藏撼動朝廷,再掀天下大亂嗎?


    雪鳳凰知道,慈悲的彌勒決不會答應。不然他不會一走就是十五年,沒有回頭。退一萬步,若是他一時頭腦發昏答應了乜邪,她一定會阻止。她從小想做的,是為民請命的紅線女俠,決不會陷百姓於萬劫不複。


    雪鳳凰下了決心。這一塊玉璽,再不會重回乜邪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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