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唇邊餘香猶在,白朗寧已經趕到華燈初上、人潮洶湧的中環鬧區。


    “飛達”門外霓虹燦爛如昔,四周卻彌漫了一層緊張氣氛。


    白朗寧竄出車廂,中環幫弟兄立刻將車子接過去,好像已經知道白朗寧行蹤,早就等在那裏了。


    剛剛進門,丁景泰洪亮的笑聲馬上傳進耳裏。


    “好快。”丁景泰迎上來,說:“比我預計早到一分鍾。”


    “看來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你的眼線裏了。”


    “豈止你白朗寧,”丁景泰得意說:“凡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都在我的追蹤網內,任何行動,半分鍾之內即可傳進我的耳朵裏。”


    白朗寧大拇指一挑,說:“真有你的!”


    丁景泰又是一陣豪笑。


    兩人習慣的坐在酒台外角,依露早已將酒斟好。


    白朗寧驚奇的瞟瞟依露,對她的友善態度非常詫異。


    “看什麽?”依露綻露出雪白的皓齒,說:“剛剛分別一天,就不認識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當然要多看幾眼才對。”丁景泰一旁說笑。


    白朗寧舉杯喝了一口,含笑說:“難怪丁兄如此開心,原來杯子裏已經不是四海龍王的洗腳水了。”


    “什麽洗腳水?”依露問。


    丁景泰皺皺眉,猶有餘悸說:“昨天那瓶酒,你是從那裏弄來的?”


    依露噗嗤一笑,翹起足尖,幾乎把身子爬上酒台,伏在白朗寧耳邊說:“看在第三條份上,再饒你一遭,如果再犯在我手裏,哼,洗腳水也休想。”


    白朗寧含笑舉起右手,如同法庭上宣誓模樣。


    依露滿意的笑了笑,依依不舍照顧生意去了。


    白朗寧把從林雅蘭處打聽出的所有名單取出,攤在丁景泰麵前,問:“丁兄,這些人中,有熟識的吧?”


    丁景泰仔細看了一遍,說:“沒熟人,如有必要,我可以派人查查。”


    白朗寧搖搖頭,說:“查也未必有結果,反而耽誤時間,因為這些人幾乎都是外埠來的。”


    丁景泰在台子上拍了一下,說:“蕭白石或許認識。”


    白朗寧聽了,迫不及待站起來,拔腿就走。


    “現在就去?”丁景泰拉住他問。


    “恨不得長出翅膀來!”白朗寧急急說。


    “別急,別急,先讓我把路線替你鋪好。”丁景泰說著,匆匆抓起遙控對話器。


    (二)


    “白朝寧,什麽事如此匆忙?”站在艇上中環幫弟兄,大聲喝問。


    “去找蕭白石。”


    “蕭朋已先一步去了。”


    白朗寧點點頭,飛步躍上汽艇,拚命催促那人快開。


    汽艇以最高速度駛近對岸,岸上早有車子等待。


    白朗寧知道是丁景泰事先準備好的,也不多問,急忙跳了上去。


    車子一陣飛馳,轉眼到了九龍幫大本營,氣勢宏偉的盤龍大廈。


    白朗寧匆匆忙忙走進去,急步竄進直達高層的電梯。


    “先生要到幾樓?”電梯女服務生問。


    “十六樓!”


    女服務生呆呆瞪著他,卻不肯開動。


    “十六樓去不得麽?”白朗寧喝問。


    “去得,去得,”電梯外麵閃出一名壯漢,一麵接口回答,一麵對女服務生遞個眼色。


    女服務生吃驚地瞟著他,一直瞟到十六樓。


    “歡迎,歡迎。”電梯口等待的九龍弟兄說:“難得白朗寧先生大駕光臨。”


    “蕭白石在麽?”


    “不要先見見我們大哥嗎?”


    “先見蕭白石,再見孫禹不遲。”


    那人怔了一下,說:“是,是,不過,……蕭二哥正在天台上跟他弟弟談話。”


    白朗寧想了想,問:“我可以上去嗎?”


    “白朗寧先生是自己人,當然可以上去。”


    白朗寧說了一聲,急步奔上天台。


    遠遠已聽到蕭朋的吼聲:“目前中環幫已經全體總動員,七海幫也已參戰,白朗寧更是站在危機四伏的最前線,隨時都有喪命可能,你九龍幫真的無動於衷?”


    “事體重大,不得不從長計議。”蕭白石的聲音非常和平,了無他弟弟那股火氣。


    “一定要等大家全都死光,對方逼過了海,你們才肯動麽?”


    “別跟哥哥發脾氣,九龍幫不是咱們蕭家的,哥哥作不了主啊。”


    “九龍幫的事,你蕭白石作不得主,連三歲的小孩子也不會相信。”


    “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哥哥說作不得主,就是作不得主。”


    “既然你不願作主,請你帶我去見孫大哥,我直接跟他去談。”


    “不必,談也沒用。”


    “沒用也要談。”


    蕭白石笑了,笑好一會,才說:“你還是回去吧,要談可以,換白朗寧來吧。”


    “為什麽一定要白朗寧來?”


    “老大的決定,哥哥我也不太清楚。”


    白朗寧暗罵了聲:簡直在胡說八道,九龍幫那有他蕭白石不清楚的事?真是騙三歲幼童也騙不過了。


    “白朗寧來談就一定可以?”


    “談得好,當然可以。”


    “隨時都可參加?”


    “其實九龍幫早已進入備戰狀態,隻要老大一點頭,三分鍾之內,香港的實力即可增加一倍。”


    “好,我去找他。”


    白朗寧知道現身的時辰到了,學著平劇的調門,大聲唱道:“白朗寧來也。”


    “喝,”蕭白石難得的微微一驚,笑著說:“說起曹操,曹操就到,白朗寧,你好快的腿啊。”


    白朗寧嘻嘻走上去,說:“人家都說我白朗寧槍快,如今蕭兄說我腿快,聽起來倒蠻新鮮的。”


    蕭朋一見白朗寧露麵,早已高興的合不攏嘴巴,笑著說:“你來得正好。”


    白朗寧搖首自嘲說:“想不到我白朗寧也變成了風雲人物。”


    “在我九龍幫心目中,你白朗寧極具身價,的確當得起‘風雲人物’四字。”


    白朗寧怔了怔,問:“怪了,我白朗寧與你九龍幫雖然相處不惡,也不至於有這麽高的身價才對。”


    蕭白石走進樓梯,朝下麵弟兄吩咐幾句,回身微笑說:“究竟緣由何在,跟我們大哥一談,便知分曉。”


    蕭白石話聲方住,身旁已響起一陣“隆隆”之聲。


    白朗寧仔細一瞧,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平平坦坦的天台一角,竟然慢慢浮升起來。


    漸漸從那浮升之處露出了燈光,那燈光越來越亮,天台也越升越高,轉眼工夫,一間寬大的廳房,已經整個浮出天台。


    白朗寧這才知道天台上布有機關,浮升出來的大廳,必定是九龍王孫禹的特殊會客室。


    少時機器聲消失了,那大廳就像天台上的一部分,安安穩穩停在三人眼前。廳裏燈火通明,陳設豪華,比一流的豪華飯店還要富麗得多。


    廳中擺著幾張高大的靠背沙發椅,其中一張沙發忽然一轉,高大雄偉的九龍王孫禹,正安安穩穩的坐在椅上,廳前一排攻璃門自動打開,九龍王豪放的聲音馬上傳了出來。


    “太平山下四把槍到了一半,難怪這幢大廈都有些搖撼的感覺。”


    白朗寧蕭朋相對一笑,兩人都知道九龍王一向喜歡誇大,也不以為怪了。


    “大哥,最近好吧。”蕭朋自小生長在幫中,所以對九龍王的稱呼也特別親昵。


    “好什麽?”九龍王歎息說:“斷臂之痛,到現在還沒有痊愈呢。”


    這時三人已經走進大廳,分別坐在九龍王四周。


    白朗寧詫異的問:“孫兄幾時斷過手臂?”


    “蕭朋開溜,豈不等於折斷我孫禹一條手臂?”九龍王氣呼呼說。


    蕭朋笑笑說:“大哥說笑了,如今九龍幫霸業已成,幫中更是人材濟濟,像小弟這種人手,留在幫中又有何用?”


    “胡說。”九龍王眼睛一瞪,說:“闖業難,守業更難,這是你哥哥的口頭語,難道你也忘了?”


    “當然記得。”蕭朋說。


    “既然記得,還敢拿話來氣我,那天我脾氣來了,找幾個警察出氣,看你蕭朋在警署如何做人。”


    “大哥,千萬使不得。”蕭朋緊張說。


    九龍王一陣豪笑,說:“小朋,你的槍法雖然厲害,腦筋卻比你哥哥差遠了,居然幾句話便被我噓住了,哈……”


    白朗寧一旁聽得好笑,也隨聲笑了起來。


    “白朗寧,”九龍王止住笑聲,說:“前天到你相好的酒館看你,沒能碰上,正感遺憾,想不到今天你來看我,好,好。”


    “孫兄有事麽?”白朗寧笑問。


    “聽說你到馮朝熙事務所幹起探員來了?”九龍王反問。


    “不錯。”


    “那有什麽出息?”


    “像我這種人,本來就沒什麽大出息的。”


    “誰說的,太平山下四把槍裏,數你要得,既不像丁景泰那麽奸滑,也不像解超那麽莽橫,更不像蕭朋那麽糊塗,如果再說你不成,四把槍還有什麽價值?”


    “孫兄過獎了。”


    “白朗寧,乾脆把那差事辭退,入我九龍幫算了,我開個全港九最大的夜總會給你幹,怎麽樣?”


    “多謝孫兄好意,夜總會要找腦筋快的人幹,手快的沒用。”


    九龍王歎了口氣,指著白朗寧、蕭朋兩人說:“你們兩個已經走火入魔了,看來我這九龍王讓給你們,恐怕也打不動你們的心了。”


    “如果孫兄真肯讓出九龍王寶庫,我白朗寧倒有興趣得很。”白朗寧笑著說。


    九龍王孫禹怔了怔,忽然脖子一仰,揚聲大笑起來。


    “白石說的不錯,”九龍王停笑說:“你白朗寧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蕭白石,突然開口問:“白朗寧,這兩天情勢如何?”


    “緊張得很。”


    蕭白石皺皺眉又問:“楊文達背後,究竟是什麽人物?”


    白朗寧把懷裏那張名單取出,攤在蕭白石麵前,說:“說不定就藏在這裏麵,蕭兄能不能找出來?”


    蕭白石從頭看到底,一直未曾出聲,待將名單全部看完,臉色變得非常沉重,悠悠說:“原來是黑鷹幫人物,難怪楊文達敢如此囂張了。”


    白朗寧雖然不知黑鷹幫底細,但從蕭白石沉重的臉色和言詞上,已不難斷定該幫的實力必然強大無比,否則憑蕭白石這種人。絕對不至於如此動容。


    蕭朋不知厲害,蠻不在乎說:“管他是什麽後台,大家聯合起來,把他除掉算了。”


    “那麽簡單?黑鷹幫實力非同小可,像你這種人手,少說也有三五個,夠你們四把槍對付的了。”


    大家聽得大吃一驚,連白朗寧都有些不安的感覺。


    “白朗寧,”蕭白石又說:“可要我九龍出兵,助你一臂之力?”


    “故所願也,莫敢請耳。”


    “咱們且先談談斤兩。”蕭白石莊容說。


    “還有條件?”蕭朗一旁驚問。


    蕭白石微微一笑,說:“白朗寧縱然不是外人,但像這種事關全幫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不能毫無條件啊。”


    “說說看吧。”白朗寧笑笑說。


    “北角一半。”


    白朗寧搖頭說:“太多,太多。”


    “三分之一怎麽樣?”蕭白石讓步了,真是少有的事。


    白朗寧依然搖頭,說:“分明四家合力,為什麽你九龍幫要多得一份?”


    “四家?”蕭白石明知故問。


    “中環、七海、九龍,再加上我白朗寧豈非四家?”


    “你一人一槍,怎能與我三幫眾多人手相比?”


    “守業我白朗寧派不上用場,打天下卻不同了,你九龍幫雖然兵多將廣,也未必比我有用。”


    “好吧,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


    蕭白石好橡完成了一件大事,輕輕鬆鬆站起來,倒了四杯酒,分送到眾人麵前,邊喝邊問:“聽說中環幫已經出動,七海幫如何?”


    “解超兄妹早已出手。”蕭朋搶著回答。


    “船呢?”


    “還沒派上用場。”


    “少時順便告訴解大叔,叫他嚴守海岸,盡量攔截黑船,彈藥補給,由我九龍幫和中環幫分擔。”蕭白石做慣了號命三軍的人物,大戰還沒開始,已經發起令來。


    白朗寧點頭答應,含笑回問說:“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出動?”


    九龍王孫禹一旁大笑說:“白朗寧,你耳目失靈了,四百人早就過去羅。”


    白朗寧微微一驚,自己耳目失靈倒沒什麽,丁景泰居然也沒發現,真是怪事。


    蕭白石見白朗寧沉思不話,笑問:“你一定奇怪,為什麽丁景泰都沒發現,是不是?”


    白朗寧微笑點頭,心裏暗說:蕭白石這家夥果然厲害。


    “都在電影院看電影,他當然不會發現了,再過四個小時,如果沒通知他,可能就鬧出事了。”蕭白石解說著。


    “原來如此。”白朗寧恍然大悟。


    “白朗寧,”九龍王的身體往前湊湊,說:“來個附帶條件如何?”


    “還有什麽條件?”


    “別緊張,小事一宗。”九龍王難得也小聲起來。


    “請說。”


    “這場夥一完,你白朗寧一定會離開馮朝熙,對吧?”


    “不錯。”白朗寧笑答:“孫兄的意思我明白,乾脆一句話,我要投幫絕對先找你九龍王,如何?”


    “好,好,咱們一言為定。”說著,高興的伸出大手,準備跟白朗寧擊掌。


    “慢點,慢點。”白朗寧往後縮了縮。


    “為什麽?”九龍王驚問。


    “我也有個小條件。”


    九龍王望了望微笑的簫白石,說:“居然有人跟我九龍王談起條件來了?真新鮮。”


    “新鮮的還沒說出來呢。”


    “快說,快說,也讓我孫禹飽飽耳福。”九龍王笑聲催促。


    “北角的四分之一。”


    “什麽?”九龍王大叫:“你想敲我孫禹竹杠?”


    “咱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如果一方麵不願意就算了。”白朗寧毫不勉強的說。


    九龍王張大嘴巴,瞧瞧蕭朋,又望望蕭白石,自言自語說:“他竟以這件小事,來交換我血汗賺來的地盤?”


    白朗寧臉上毫無表情,隻顧喝酒,蕭氏弟兄也默不做聲,九龍王一雙牛眼瞪得又圓又大,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一時拿不定主意。


    停了很久,蕭白石笑著說:“其實咱們九龍地盤已經夠大,北角又不是塊好地方,送給他算了。”


    “可是……可是……”九龍王呆了呆,說:“咱們這場仗豈非白打了?”


    “交個朋友也是好的。”並非蕭白石說得大方,其實這場仗大家都不打,九龍幫也要打的,他心裏比誰都明白。


    “好吧,”九龍王歎了口氣說:“十裏江山,隻換得半個朋友,我九龍王之重義,由此可見一般了。”


    身旁三人聽得忍俊不禁,卻又不好笑出聲來。


    九龍王重新伸出了手掌,使勁跟白朗寧擊了三下,恨不得把丟掉了的打回來。


    (三)


    白朗寧和蕭朋在海邊一站,幾名船夫打扮的大漢吃驚的望了望兩人一眼,立刻昂首朝海裏喊了幾聲。


    馬上有條小艇如飛駛來,一名與兩人年齡相若的青年漢子躍上平地,跑到兩人麵前,恭恭敬敬說:“兩位大駕光臨,有什麽指教?”


    “訪龍王!!”蕭朋大聲說。


    那青年不知蕭朋做了兩年警官,已將嗓門練大,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擔心問:“兩位找的是我們少幫主麽?”


    “老的。”蕭朋的聲音更大了。


    那青年皺皺眉頭,又問:“兩位找他老人家什麽事?”


    蕭朋正待發作,白朗寧已接口取笑說:“請你們幫主相相女婿。”


    “相親?”那青年咧開大嘴,笑問:“咱們小姐要嫁那位?”


    白朗寧朝蕭朋一指,說:“當然是蕭朋了。”


    蕭朋一腳踢了過去,幸虧白朗寧早有防備,如果踢上還真不輕。


    “還好你的腳沒槍快。”


    “下次再敢胡說,小心我這把點四五!”


    說笑聲中,那青年早就躍上小艇,如飛馳去。


    等了一會,突然一聲槍響,子彈從蕭朋耳邊飛過,差點打在腦袋上。


    兩人大吃一驚,急忙尋找掩護。


    “該死的蕭朋,你吃了豹子膽,敢來尋姑奶奶開心。”解瑩瑩托槍穩穩站在起伏不定的艇端,高聲大罵著。


    “解瑩瑩,你敢謀害親夫。”白朗寧蹲在一艘廢船邊,故意氣氣她。


    “碰,碰。”又是兩槍,打的木屑亂飛,不但嚇的白朗寧不敢抬頭,連遠遠的蕭朋也動彈不得。


    “這不是沒事找事麽?”蕭朋怨聲說:“別人還可以開玩笑,這母老虎也能亂惹嗎?”


    “解超,救命啊。”白朗寧大聲喊。


    “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解決,我不管。”解超從艙裏竄出來說。


    “瑩瑩,開開玩笑,別認真嘛。”白朗寧求饒了。


    “別怕,我隻想打下你們的耳朵。”


    “瑩瑩,我鄭重向你道歉,可以了吧?”


    “不成,除非你叫我聲姑奶奶。”


    白朗寧無奈,隻好照叫,好在他平日叫解瑩瑩姑奶奶已不下一百次了。


    可是蕭朋卻不同了,說什麽也不肯。


    最後大家做好做歹,才將解瑩瑩的火氣消下去。


    兩人跳上小艇,解瑩瑩為了蕭朋不肯叫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爬上七海龍王的大船,龍王正坐在爐旁,烤魚下酒。


    “解大叔好。”兩人對龍王一向恭敬得很,因為在這圈圈裏,他是唯一真正的長輩。


    “來,我請你們喝酒。”


    解超搬出兩張凳子,擺在龍王座前,請兩人坐下。


    龍婆從艙裏衝出來,大聲問:“相那個?相那個?”


    白朗寧不敢再指,偷著遞了個眼色。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龍婆笑眯眯相了好幾眼,把蕭朋瞧了個仔細,瞧得蕭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屁股離開凳子半尺高,神態非常尷尬。


    “很好,很好。”


    “好個屁!”解瑩瑩在一旁怒罵。


    龍婆根本沒空聽女兒的話,笑眯眯說:“別客氣,坐好,坐好。”


    蕭朋朝下一坐,解瑩瑩正好趕到,將凳子一腳踢開,害得蕭朋一屁股坐在船板上。


    眾人一齊大笑,龍王更笑得連嘴裏的酒都噴了出來。


    “解大叔。”白朗寧不願耽誤太久,急忙言歸正傳,說:“這次楊文達引狼入室,想把咱們一舉消滅,咱們乾脆大家合作,把他趕走算了。”


    “好,好。”龍王邊喝邊答。


    “中環,九龍都已出動,想麻煩你老人家派船守住海岸,楊文達後台可能是黑鷹幫,你老人家千萬注意外來的黑船。切斷他們後援要緊。”


    “好,好。”嘴裏咬著魚,聲音也含含糊糊。


    “將來北角最少也有你七海幫四分之一,地上有個落腳點,一定比現在好混多了,大叔,怎麽樣?”


    七海龍王聽了北角四分之一天下,酒也不喝了,魚也不咬了,哈哈大笑說:“你怎麽不早說。”


    “你老人家打算什麽時候出動?”白朗寧急急問。


    七海龍王把手中的酒瓶一舉,得意說:“昨天就出去了,不然怎能喝到這種好酒!”


    (四)


    “白朗寧,情況有些不對。”


    白朗寧剛剛趕回“飛達”酒館,丁景泰的話已轉進他的耳裏。


    “什麽事?”


    “附近的人頭突然雜亂起來。”丁景泰麵露愁容說。


    白朗寧笑著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放心,是九龍王的援兵到了。”


    “這麽快?”丁景泰吃驚的說。


    “下午就開過來了。”


    “我怎麽沒發現?”


    “人家老老實實坐在電影院看電影,你當然不會發現了。”


    丁景泰一拍大腿,說:“蕭白石果然厲害。”


    “丁兄,”白朗寧正色說:“這次是四家合作,萬事多擔侍一些,我們要表現點地主風度給他們瞧瞧。”


    “聽你的。”


    “將來打了勝仗,中環幫的地盤又長了十裏。”


    “四分之一?”


    “四家當然各占四分之一了。”


    “好小子,你一人也算一份,真黑心。”


    白朗寧伸出兩個指頭,在丁景泰眼前一幌笑著說:“二份,九龍那份被我沒收了。”


    “為什麽?”丁景泰詫異的問。


    “唉,九龍王硬要賣交情,有啥辦法,我隻有照收了。”白朗寧居然還歎了口氣。


    丁景泰怔了一會,舉起拳頭“碰”地砸在酒台上,大聲說:“白朗寧!你已經占三份了,憑你我的交情,比九龍好了十萬八千倍,他能送,我為什麽不能送,哪天我高興,把中環割一半給你,他成麽?”


    “當然當然,論交情,九龍王孫禹怎比得上丁兄,隻是無故收下你中環幫血汗換來的地盤,教小弟如何安心呢?”


    “什麽話,有道是金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隻要交情夠,區區十裏地盤又算得了什麽?既然已經決定,還談它幹嗎?來,喝酒喝酒。”


    兩人杯子一碰,同時一乾而盡。


    依露忙著替兩人斟酒,眼睛不斷的瞟著白朗寧,恨不得把滿腹的柔情蜜意,盡從眼睛裏傳過去。


    “老弟,”丁景泰親切的呼喚一聲,問:“你真想在楊文達那塊地盤上幹一場?”


    “有這個意思,卻不知能否幹得起來。”白朗寧含笑回答。


    丁景表感歎的說:“你白朗寧再幹不起來,還有什麽人能幹?隻可惜那地方太窮了,埋沒了你白朗寧和呂卓雲兩個大好人手。”


    “地方窮有啥關係?”依露一旁笑嘻嘻接口說:“有你神槍丁景泰這種好朋友,還怕不能成事麽?”


    丁景泰哈哈一陣大笑,指著依露說:“這丫頭居然替我丁景泰戴起高帽子來了。”


    “越來越沒規矩了。”白朗寧佯怒責罵著依露。


    丁景泰急忙阻止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白朗寧的相好,是何等身份,別說開開玩笑,既使罵上幾句,誰又敢怎樣?像昨天,我丁景表還不是乾瞪眼?”


    “丁兄把她寵壞了。”白朗寧笑聲說。


    依露笑盈盈將酒杯遞到丁景泰手上,嘴裏一再陪不是。


    丁景泰接過酒杯,抑起脖子,倒得一摘不剩,胸脯一拍,大聲說:“依露!你盡管放心,隻要白朗寧好好幹,我丁景泰絕對支持他到底。”


    白朗寧杯子一舉,說了聲:“先謝啦。”


    “慢來慢來!”突然散座裏閃出個高瘦人影,一身碼頭工人打扮,邊走邊說:“這種幫朋友忙的事,我九龍幫向不後人,說不得也要插上一腳。”


    三人微微一驚,一同朝那人望去。


    丁景泰首先大叫道:“蕭大兄,你來幹什麽?”


    “到了中環,當然是來拜會你土皇帝的,還用得著問麽?”


    說話間,那人已走到三人跟前,白朗寧仔細一瞧,正是與他分手不滿兩小時的蕭白石。


    丁景泰打量著平日最考究衣著,而現在卻穿得活像個苦力般的蕭白石,連連嘖嘴搖頭說:“你怎麽大爺不做,當起龜孫來了?”


    蕭白石打了個哈哈,說:“不化化裝。怎能這麽簡單混進鐵桶般的‘飛達’酒館?”


    “難怪你能瞞過我中環幫上下,”丁景泰取笑說:“瞧你這付德性,晚上回家,也保證被你那口子踢下床?哈……”


    此言一出,大家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依露突然問:“蕭先生,你方才說的話,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我蕭白石答應的事,就跟九龍王親口承諾一樣,怎能說了不算?”


    “好,好。”丁景泰笑著說:“我倒要看看九龍王肯拿出幾分力量來。”


    “你士皇帝拿得出,他九龍王也做得到,絕不含糊。”字眼雖硬,在蕭白石口中道來,卻一點火藥氣味都沒有。


    “好,咱們一言為定。”丁景泰大聲說。


    “一言為定!”蕭白石笑眯眯的,聲音平和得很。


    白朗寧一旁笑著說:“蕭兄的好意,小弟心領,這事情且莫決定得太快,恐怕我白朗寧跟他九龍王的交情未必夠得上呢。”


    “誰說的?”蕭白石擠擠眼睛,嗬嗬一笑,說:“交情不夠,怎會把那四分之一的地盤毫無條件送給你?”


    白朗寧知道方才與丁景泰的對答,都被他聽去了,臉上不禁一陣發燒,急忙轉過頭去喝酒。


    酒台裏的依露,這時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說:“唉,看來我這酒館也該搬家了。”


    丁景泰聽得一楞,大聲問:“這裏地點適中,老主顧又多,為什麽搬走,難道房子有了問題?”


    蕭白石接口說:“土皇帝,你這人真糊塗,人家白朗寧在北角開山立櫃,依露身為壓塞夫人,還留在你中環幹什麽?”


    “我們的事,用不著你狗頭軍師操心,”丁景泰大聲說:“憑我跟白朗寧的交情,他的老婆,我丁景泰代他供養,也是份內之事,何況僅僅在我的地盤上開個酒館?!”


    蕭白石笑笑,不講話了。


    丁景泰盡量把聲音放軟,笑瞼說:“依露,北角離中環近得很,坐上車子,幾分鍾便到,何必搬來搬去惹麻煩。何況經此一戰,這間‘飛達’酒館,已儼然變成抗敵總都,說起來也變有曆史性價值,改天我跟房東談談,乾脆把它買下來,翻蓋一下,索性蓋個港九最大的酒館,不但可傲視全港,也藐藐九龍王座下的‘醉龍’酒館,免得以後他們亂吹大氣。”


    依露聽得既高興,又奇怪,摸不清丁景泰為什麽突然對她大方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急忙以詢問的眼光朝白朗寧望去,希望他表示點意見。


    白朗寧既不便謝絕丁景泰的好意,也不能替依露亂做主張,正在期期艾艾的答不出詬來,蕭白石已經開口了:“土皇帝的話雖然帶刺兒,卻也有幾分道理,這間‘飛達’酒館不但具有曆史性價值,也慢慢變成港九各巨頭的聚會地了。依露,別搬了,等這場仗打完,他土皇帝替你翻蓋時,也算上九龍幫一份,蓋得更大一點,陳設也盡量豪華些,將來港九地麵萬一有什麽事,大家也好有個地方碰頭。”


    丁景泰聽得開心,舉杯大叫說:“蕭大兄,難得咱們談對了路,來,乾一杯。”


    兩人一杯又一杯的乾,依露高興得拚命倒酒,恨不得把滿櫃子酒都倒進兩人肚子裏去。


    突然,丁景泰懷裏發出一連串的緊急信號聲。


    丁景泰匆匆放下酒杯,取出遙控對話器。


    “什麽事?”


    三人聽不到回聲,六隻眼睛一齊盯在丁景泰臉上。


    丁景泰臉色一緊,急聲對白朗寧說:“楊文達在林家附近出現了,指名要見你白朗寧,你看該怎麽辦?”


    白朗寧尚未開口,蕭白石已搶先問:“除了要見白朗寧外,有沒有攻擊現象?”


    丁景泰依樣畫葫蘆的問過去,少時搖搖頭說:“目前還沒有。”


    “好,叫楊文達耐心等著,就說白朗寧正陪丁景泰喝酒,現在沒空見他。”


    丁景泰楞了楞,照樣將蕭白石的話傳過去,把對話器一收,瞪眼睛說:“蕭白石,你是出了名的諸葛軍師,丁景泰不得不聽你的,林家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到時可別怪我丁景泰不夠朋友。”


    “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來,閑話體提,喝酒要緊。”


    “什麽?”丁景泰跳起來,說:“這種時候,你還真的有心喝酒?”


    蕭白石也不理他,端著酒杯,一口一口在嘴裏喝,神態非常悠閑。


    白朗寧也不慌不忙,照喝不誤。


    丁景泰焦急地坐了一會,忍不住說:“蕭大兄啊,你們這是幹什麽?以後喝酒的機會正多,眼前林家的性命要緊啊。”


    “土皇帝,沉住氣,林家內有呂卓雲那等高手,外有貴幫保護,我九龍幫三百多名弟兄也盡在四周待命支援,憑他楊文達進得去嗎?既使有高手相助,一時半刻也不會有什麽危險,放心喝你的酒。”蕭白石悠哉悠哉說。


    丁景泰仍然有些放心不下,繼續催促說:“有沒有危險都是一樣,早些趕去總是好的,何必提心吊膽泡在這裏?”


    “楊文達指名要見白朗寧,一定有非見不可的理由,在目的尚未達到之先,他絕不會冒然進攻的,我們正好借此機會,教他多等一會,也算給他個下馬威。土皇帝,多喝兩杯再走不成麽?”


    丁景泰聽蕭白石說得有理,心裏也安定下來,便不再多說,當真坐下喝了起來。


    三人足足泡了半個小時,蕭白石才推杯離座,照規矩付過酒錢,領先走了出去。


    “丁兄也要去?”白朗寧見丁景泰也跟著朝外走,不免有些焦急。


    “放心,這周圍少說也有兩百隻槍,萬一對方大舉來攻,也足可守到警察開來解圍,保證萬無一失。”丁景泰得意的說。


    依露一旁聽得真切,心中有些不信,悄悄追出門外,極目四望,不禁啐了一口,跺腳說:“這丁景泰倒會吹牛,連個人影都沒有,那來的兩百隻槍?”


    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尖銳的口哨,依露愕然回顧,一名大漢正衝著她微笑。


    依露急忙又朝四周望去,就在這一刹那間,街頭巷口已經盡是人影,每個人手上都抓著隻槍,不必數,兩百隻有多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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