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納在飛奔。


    周衝問那兩個壯男:“大哥,剛才那個地方到底歸哪個縣管?”


    駕車的壯男沒搭腔,另一個回頭看了看他,說:“我們不知道。”


    周衝又問:“那個地方離筒晃到底多遠呢?”


    駕車的壯男還是沒搭腔,另一個又回頭看了看他,字一頓地說:“我都說了,我們不知道!”


    周衝明明問的是兩個問題,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生氣。


    綠綠悄悄拽了拽周衝。


    看來,在“多明鎮”的問題上,這兩個壯男還是他們內部人,他們不願意透露過多的機密。隻有麵對那個非人非鬼的怪物時,他們才和周衝、綠綠站在了一起,因為大家都是同類。


    過了一會兒,周衝又問:“難道你們公司的人都不知道這個老板有問題?”


    駕車的壯男依然沒搭腔,另一個再次回頭看了看周衝,低低地說:“不知道,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你安靜點,好嗎?到了筒晃,我們各走各的,誰都不認識誰。”


    周衝把臉轉向窗外,不再說什麽了。


    好像不想在談話中泄露什麽,一路上,兩個壯男都不說話。


    半個鍾頭之後,他們駛進了筒晃。


    桑塔納在一條小巷裏停下來,兩個壯男下了車,並沒有跟周衝和綠綠打招呼,一起邁著大步朝前走了,很快就不見了人影。他們把這輛車丟棄了。


    綠綠看了看周衝:“我們怎麽辦?”


    周衝:“走吧!”


    綠綠:“去哪兒?”


    周衝:“還去刑偵支隊旁邊那家回歸賓館。”


    說著,兩個人也下了車,快步朝回歸賓館的方向走去。綠綠一邊走一邊不停回頭看。


    這條小巷沒有路燈,黑糊糊的,借著月光能看見半空中橫七豎八拉了很多電線,路旁有一隻很大的垃圾箱,裏麵空著,四周卻堆了很多垃圾,夜風刮過來,幾張廢紙越飛越高。前麵很遠的地方亮著一盞路燈,慘白慘白的,在風中晃來晃去,有了它黑夜顯得更不安寧了。


    那是去回歸賓館的方向。


    綠綠:“那個家夥不是人!”


    周衝:“也不是鬼。”


    綠綠:“那是什麽東西?”


    周衝:“不死人,我們叫他不死人好了。靠,原來我覺得死人可怕,現在才知道不死人才可怕!”


    綠綠:“他肯定還在追我們!”


    周衝:“放心,他蹦不到筒晃來。”


    綠綠突然停下了,低聲說:“你看……”


    周衝順著她的手指朝前看去,那盞很遠的路燈下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朝周衝和綠綠這個方向走過來。此人上下一般粗,而且,他走路上下起伏很大。


    綠綠抓緊了周衝:“他,他來了!”


    周衝知道,他們不能後退,否則越走越偏僻,而且背離了回歸賓館的方向。


    他說:“這裏是城區,他不敢來的……再看看。”一邊說一邊在地上摸了摸,終於摸到了半塊磚頭抓在了手裏,然後拉著綠綠貼在了旁邊的牆上。


    綠綠:“你看你看,他在蹦!”


    周衝:“別緊張!夜裏眼睛是花的,你想他是什麽他就像什麽。”


    說完,周衝朝上看了看,牆不高,裏麵應該是住戶。他低聲說:“你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麽嗎?遇到危險你馬上跑,對於咱倆來說,那是最有利的選擇。聽見了嗎?”


    綠綠抖抖地說:“聽見了……”


    周衝蹲下來,說:“來,踩在我的肩膀上。”


    綠綠:“幹什麽?”


    周衝:“你跳到牆裏去躲起來。”


    綠綠猶豫著。


    這時候,那個人影已經離開了路燈下的一小塊光亮,進入了漆黑的路段,看不見人了,但是能聽見那雙腳步聲越來越近。


    周衝說:“快點!”


    綠綠這才站到了周衝的肩膀上,兩個人搭起了人梯,周衝站起來之後,牆頭就位於綠綠的腰部了。


    綠綠:“我跳嗎?”


    周衝:“跳。”


    綠綠翻過牆頭,“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那個人越來越近了,在月光下顯出了人形,其實是個胖子,他頭上戴著一頂方方的棉帽,垂著兩隻帽耳朵,幾乎與肩膀同寬。他好像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


    周衝依然很警惕,緊緊盯住棉帽下那張模糊的臉,他擔心這個人是田豐偽裝的。對方竟然沒看見貼在牆上的他,歪歪斜斜地走了過去。


    綠綠在牆裏輕輕喊了一聲:“周衝……”


    周衝:“安全。”


    綠綠:“不是他?”


    周衝:“是個胖子。”


    綠綠:“那我怎麽辦?”


    周衝憋不住一下笑出來——她出不來了。


    他說:“你等著,我跳進去扛你。”


    綠綠:“你快來!”


    周衝並沒有動,隻是說:“不行,下麵沒人扛我,我跳不進去。”


    綠綠在牆裏都要哭了:“要是這戶人家出來人,會把我當小偷的!”


    周衝:“你笨死了,從門出來!”


    綠綠立即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周衝聽見院門輕輕響了一聲,她從裏麵拔掉門閂,走出來了。她小聲說:“就這樣給人家開著門啊?”


    周衝:“你可以幫他們閂上。”


    綠綠:“那我怎麽出來!”


    周衝憋著笑:“對啊,那你還囉嗦什麽!”


    說完,他扔了手裏的磚頭,拉著綠綠繼續朝前走。


    綠綠:“我們報案嗎?”


    周衝:“這已經不是警察能管得了的事了。”


    綠綠:“那怎麽辦!”


    周衝:“你不是說,有一對老夫妻很可能是田豐的父母嗎?”


    綠綠:“我隻是猜測。”


    周衝:“我們明天就返回京都,先找到那對老夫妻,如果他們真是田豐的父母,我們也許能挖出這個不死人的來曆。”


    綠綠突然說:“萬一他的父母也是不死人呢?”


    周衝怔了怔:“不是萬一,是很有可能……算了,你不要去他家了,我一個人去,假如他們全家都是不死人,那這個世界就危險了,剛才走過去的那個胖子是不是呢?幫你修電腦的那個高手是不是呢?我最好的哥們是不是呢?——越是這樣我們越應該摸清他們的來曆。”


    綠綠小聲說:“這事兒不應該讓我們來管……”


    周衝:“現在他偏偏盯上了咱倆,我們必須自己想辦法!”


    說著,兩個人已經來到了大街上,前麵不遠就是回歸賓館了。


    周衝轉頭問綠綠:“我唱歌好聽嗎?”


    綠綠一下沒明白他什麽意思,說:“好聽啊。”


    周衝接著說:“媽的,老子隻是個唱歌的!”


    走進賓館,兩個人辦理了入住手續。巧的是,這次是208房間,在上回住的那個房間隔壁。


    兩個人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綠綠又回頭看了看,樓道空蕩蕩的,安全。


    進了房間之後,綠綠鎖上了門,又掛上了防盜鏈,然後幾步走到床前,“撲通”一聲躺下來,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


    這一天,周衝洗漱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綠綠聽見他一遍遍地洗手,好像要把殺人的手感洗掉似的。


    終於,他出來了。


    綠綠:“前天,你是不是去見狐小君了?”


    周衝愣了愣:“是。”


    綠綠:“你為什麽騙我?”


    周衝:“現在,她就是我的一個哥們。”


    綠綠:“別狡辯!她找你說什麽?”


    周衝:“就是說想參加咱們的婚禮,想給你當伴娘。”


    綠綠:“沒騙我?”


    周衝:“絕對沒騙你。”


    兩個人分別躺在兩張床上,關了燈。


    周衝在黑暗中說:“綠綠,我們為什麽出來?”


    綠綠想了想,說:“旅遊結婚啊。”


    周衝:“你看我們現在像蜜月夫妻嗎?更像兩個出差的同事。”


    綠綠憋不住笑,下了床,上了周衝的床,兩個人剛剛抱在一起,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樓道裏鋪著地毯,很厚很軟,一個人走在上麵,基本沒有什麽聲音。此時,樓道裏響起的並不是正常的腳步聲,好像有人在跳:“嘭!嘭!嘭!……”因此聽得清清楚楚。


    綠綠想說什麽,周衝堵住了她的嘴,繼續聽。


    難道那個不死人又追到賓館來了?


    他怎麽知道周衝和綠綠住進了這家賓館?


    兩個人的胸口貼在一起,互相都感覺到了對方激烈的心跳。


    那個腳步聲走到了208房間門口,停了停,繼續朝前走了,走出了一段路又返回來,再次停在了208房間門口!


    這個人好像聞到了什麽氣味,隻是有點不確定。


    周衝輕輕坐起來,下了地,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貓眼朝外看。


    過了一會兒,他又躡手躡腳地朝綠綠走過來。


    綠綠緊張地問:“誰!”


    周衝:“就是他!”


    綠綠的魂兒都要嚇飛了。


    周衝沒敢開燈,他摸起電話,把臉貼在按鍵上,撥通了前台電話。


    時間太晚了,竟然一直沒人接!


    站在門外的人終於敲響了門:“當,當,當。”那個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非常刺耳,估計整個樓層都聽得見。


    周衝又撥了一遍前台電話,心裏在叫喊著: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


    門外的人繼續敲,不急不躁:“當,當,當。”


    綠綠忽然想到了什麽,小聲說:“這家賓館……不會也是他開的吧?”


    電話終於被接起來:“您好。”


    周衝壓低聲音說:“有人在敲我們的門!快叫保安來!208!”


    前台:“好的,我們馬上叫保安上去。”


    門外的人還在敲:“當,當,當。”


    綠綠緊緊抱著周衝,兩個人一起等保安。


    門外的人好像又聞到了什麽氣味,他不再敲門,朝著右側的樓道,一蹦一蹦地走開了,那古怪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了。


    左側的樓道傳來了跑動聲,應該是兩個人,他們來到208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周衝走過去,從貓眼朝外看,真的是保安,他把門打開,探頭朝右側的樓道看了看,沒人。


    保安:“有人敲你們的門?”


    周衝:“剛才還在敲!你們一來,他就走了。”


    保安:“朝哪邊走了?”


    周衝:“那邊。”


    保安:“我們去看看。您休息吧,我們賓館絕對安全。”


    周衝:“謝謝……”


    兩個保安離開之後,周衝鎖好門,回到了床上,他摸了摸綠綠的臉蛋,說:“別怕。”


    綠綠:“剛才你不是看見他了嗎?他……什麽樣子?”


    周衝:“就是田豐那個樣子啊。”


    綠綠:“還捆著地毯嗎?”


    周衝:“沒有,那塊地毯在他肩上扛著。”


    綠綠又是一哆嗦。


    兩個人躺下來,靜靜等候,樓道再沒出現那個不死人的腳步聲,也沒出現保安的腳步聲,一片死寂。


    周衝:“天一亮我們就去火車站,那兒人多。”


    綠綠:“好,買了票,我們直接在那兒等車。”


    過了一會兒,周衝又說:“想起來後怕——如果他害我,當時真‘死’了,我就成了殺人犯,等我被關進監獄之後,他再從墳墓裏爬出來……”


    綠綠:“他要是被人殺了,公安局肯定驗屍,一驗屍他就原形畢露了,說不定他的身體裏滿滿登登塞滿了頭發……”


    這一夜兩個人基本沒睡,天亮之後,他們就離開了208房間。


    綠綠時時刻刻都在警惕地張望。


    太早了,樓道裏空空蕩蕩,安全。


    下了樓,在前台辦理退房手續的時候,賓館大堂沒有其他人,安全。


    出了賓館,兩個人步行去火車站,除了兩個清潔工在掃大街,一個老人在晨練,基本看不到行人,安全。


    十幾分鍾之後,他們來到了火車站,火車站的人多一些,綠綠警惕地打量每一個人,沒發現那個不死人,至少沒有扛地毯的,安全。


    他們去售票大廳買了兩張軟臥下鋪,然後走進了候車大廳,在站內的麥當勞吃了早餐,然後找到候車處,在長椅上坐下來。


    綠綠太困了,她躺在了周衝的大腿上,很快就睡著了。


    周衝不敢睡,他盯著候車室的門,審視進進出出每一個人。


    上午就這麽過去了,一直沒看到那個不死人。綠綠一覺醒來,迷迷糊糊坐直了身子,說:“來,你睡一會兒。”


    周衝:“我不睡。”


    綠綠:“沒看到他吧?”


    周衝搖了搖頭:“你看,火車站這麽多人,雖然大部分都是外出打工的農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我們的同類,因此,他不敢來。”


    中午,兩個人去吃了兩份盒飯,買了點飲料,1655次列車就開始檢票了。


    綠綠還是不放心,排隊的時候,不停地東張西望,沒看到那個不死人露頭。


    上了車,兩個人走進軟臥包廂,稍微鬆了一口氣。包廂裏還有兩個人,是一對母女,小女孩才十一二歲,這對母女很安靜,上車就爬到了上鋪,小聲地聊天。周衝躺在鋪位上,蒙頭大睡。


    晚上,兩個人已經確定車上是安全的了,去餐車吃了晚飯,又回到了軟臥包廂。


    那對母女坐在上鋪上,還在安安靜靜地說話,母親講方言,周衝和綠綠聽不懂,女兒講的是普通話。


    天漸漸黑下來。


    開始的時候,周衝和綠綠也在小聲聊天,不知從什麽時候,他們都不說話了,一致聆聽上鋪那對母女的聲音。


    母親好像在講故事,口氣慢悠悠的。過了一會兒,女兒打斷了她:“可是,他為什麽總笑呀?”


    母親說什麽什麽什麽。


    過了一會兒,女兒又打斷了她:“可是,他為什麽總哭呀?”


    母親說什麽什麽什麽。


    過了一會兒,女兒又打斷了她:“他是大人,怎麽偽裝成嬰兒的呢?”


    母親說什麽什麽什麽。


    過了一會兒,女兒又打斷了她,有些害怕地說:“他,他怎麽總不死呀!”


    ……那個母親到底在講什麽?


    熄燈之後,那對母女終於不說話了。


    火車走一走,停一停,穿過黑夜,穿過黎明,離京都越來越近了。


    第二天上午,包廂裏的那對母女依然坐在上鋪上安安靜靜地說話。周衝和綠綠坐在下鋪上眺望窗外。高低起伏的黃土地上有條河,在陽光下很刺眼。遠處是高低起伏的荒山。一條公路伴隨著鐵路,一起朝京都方向延伸,延伸,延伸……


    包廂外傳來走動聲。


    包廂外是個窄窄的過道,經常有人經過。


    不過,綠綠還是敏感地朝包廂門看了一眼,夜裏它鎖著,現在它隻是關著。


    那個走動聲在他們包廂門口停下了。


    綠綠有些緊張,小聲說:“周衝,好像有人來了……”


    周衝繼續看窗外:“乘務員。”


    包廂門“嘩”一下被拉開了,綠綠一下叫起來:“他!”


    周衝猛地回過頭,果然看到了那個不死人!他蒼白的臉上掛著微笑,望著周衝和綠綠,兩隻眼睛射出了驚喜的光。


    周衝和綠綠都傻了。


    時間似乎陡然停止了,隻有火車在繼續搖晃。


    這時候,有個乘警走過來,他側了側身子,想從那個不死人後麵走過去,周衝突然喊了一聲:


    “警官!”


    那個乘警停下來,朝包廂裏看了看,周衝站起身,幾步就衝到了那個乘警身旁,然後說:“警官,我問您點事兒……”


    那個不死人始終沒有回頭,他看了看上鋪的那對母女,輕輕地問:“這是幾號包廂?”


    那個小女孩脆生生地說:“8號。”


    不死人微笑著說:“對不起,走錯了。”然後,他十分喜悅地看了綠綠一眼,轉身就從那個乘警和周衝旁邊走過去了。


    乘警:“什麽事兒,說啊!”


    周衝:“這趟車……什麽時候到京都?”


    乘警:“早著呢,至少還有兩個多鍾頭。”


    周衝:“噢,謝謝……”


    乘警走過去之後,周衝回到包廂,對綠綠說:“收拾東西,跟我走!”


    綠綠:“去哪兒?”


    周衝:“別囉嗦。”


    綠綠趕緊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就跟著周衝走出了8號包廂。那個不死人往左側去了,他們朝著相反方向走過去。穿過幾節車廂,他們來到了硬座區,這裏的人滿滿當當的,很多人站著,空氣混濁,充斥著一股茶葉蛋的味道。


    周衝帶著綠綠在車廂中部停下來,扶著座位站立,周衝說:“這裏人多,他應該不敢來了。”


    綠綠死死盯著他們進來的那個車廂門,小聲說:“他怎麽知道我們坐這趟車?”


    周衝:“我哪知道!”


    綠綠:“剛才你為什麽不報警?”


    周衝:“他的社會身份是情網的董事局主席,警察不會相信我的話!我說他殺不死,怎麽證明?警察會用刀子在他身上試一下嗎?”


    綠綠就不說話了。


    不死人果然沒來硬座車廂。


    兩個人站了半個鍾頭左右,廣播響了:“各位乘客,前方到站——秦市,有下車的旅客請準備下車……”


    周衝:“下車!”


    綠綠:“為什麽?”


    周衝:“我們必須甩掉他!從秦市去京都的車多了,我們換趟車走。”


    綠綠就跟著周衝擠到了車門口。


    幾分鍾之後,火車在秦市站停下來,周衝和綠綠鬼鬼祟祟地下了車,立即躲到了一根大柱子背後,觀察那個不死人有沒有下車。


    下車的旅客很多,他們熙熙攘攘地走向了出站口。那個不死人沒下來。


    兩分鍾之後,1655次列車關上了車門,開動了,“呼哧呼哧”繼續朝京都駛去。綠綠剛要走出來,周衝一下把她拽住了,小聲說:“等等,他要是從車窗看到我們,說不定會跳出來。”


    就這樣,直到1655次列車跑沒影兒了,兩個人才走出來。


    空蕩蕩的站台上,除了幾個鐵路工作人員,幾個推小車賣食品的,不見別的乘客。周衝走過去,跟一個站務員打聽了一下去京都的車次,然後他們從3站台來到了1站台。


    大約20分鍾之後,就有一趟開往京都的d車進站了。


    周衝帶著綠綠上了車,在一節車廂的中部坐下來。周衝說:“你把那對老夫妻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下車之後你回家,我直接去找他們。”


    綠綠趕緊掏出手機,調出了那個座機號。


    周衝撥過去了。


    是一個老太太接的:“誰呀?”


    周衝想了想,說:“阿姨你好,我是曲添竹的朋友,有點急事兒,想找您和您老伴談談。”


    老太太說:“曲添竹?是不是那個得了精神病的姑娘?”


    周衝:“嗯。”


    老太太:“你找我們什麽事兒?”


    周衝:“電話裏說不方便,如果可以的話,我兩個鍾頭之後去您家,可以嗎?”


    老太太捂住電話,似乎在跟什麽人商量,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吧,你來吧。我家住在華德製藥廠家屬院3號樓101。”


    周衝:“好的,謝謝您阿姨。”


    掛了電話,綠綠問:“怎麽說?”


    周衝:“我感覺,這對老夫妻應該沒問題。”


    d車開了,車廂裏坐了不到一半人。周衝去另外一節車廂補了票,回來,在綠綠旁邊坐下了。


    綠綠:“我跟你一起去。”


    周衝:“不行,你回家。”


    綠綠:“萬一他去咱們家呢?”


    周衝愣了一下,是啊,既然他能把兩隻眼睛伸到他們的電腦裏,還派了那個盲人專門在他家附近的地下通道裏等他們,說明他肯定能找到他們的家!


    想了想,周衝說:“好吧,你跟著我。我跟人家不認識,帶個女孩去,人家也放心一些……”


    綠綠沒說話。


    周衝看了看她,她的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前麵的車廂門。周衝預感到了什麽,猛地抬頭望過去——那個不死人又出現了!


    他靠在車廂門口,微笑著望著他們,兩隻眼睛依然閃爍著喜悅的光。


    綠綠抓住了周衝的一隻手,越來越用力。


    周衝盯著那個不死人,低聲說:“別怕他,在車廂裏他不敢怎麽樣……”


    綠綠依然死死抓著他。


    周衝說:“放音樂!”


    綠綠沒動。


    周衝推開她的手,拿起手機,放起了音樂:“就算已經人去樓空,也把你的鑰匙留給我;就算已經人走茶涼,也把那兩個座位留給我……就算你們約定了永遠,也把永遠之後留給我;就算你們預定了來世,也把前生的童話留給我……”


    車廂裏有很多空座,那個不死人卻一直不坐,他就那樣靠著車廂門站著,臉上掛著永不疲倦的微笑,耐心地望著他們。


    過了好久,綠綠終於小聲說:“他怎麽不過來?”


    周衝:“我說了,他不敢過來。”


    綠綠:“一會兒下車之後他還跟著我們怎麽辦?”


    周衝:“我們出站之後就上出租車,他追不上。”


    綠綠:“他不會打輛車跟著我們?”


    周衝:“那我們就帶他一起回家!”


    那個不死人離周衝和綠綠大約20米,顯然聽不清周衝和綠綠在說什麽,不過他並不好奇,一直微微地笑著,靜靜地觀望他們。


    在這樣的注視下,時間變得極其緩慢,用巴音博羅的詩來形容,像皺紋爬行一樣慢,像相片褪色一樣慢,像小溪幹涸一樣慢,像落日一樣慢,像孩子變成老爺爺一樣慢……


    終於廣播響起來:“各位乘客,前方到達本次列車的終點站——京都,請各位乘客準備下車。”


    那個不死人沒有動,他依然靠在車廂門上,笑著看他們。


    旅客們紛紛站起來,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東西,朝那個不死人依靠的車廂門走過去。周衝拎起挎包,牽著綠綠,朝另一個車廂門走過去。回頭看,那個不死人終於動了,他抻長了脖子,一邊微微笑著一邊逆著人流走過來。


    周衝和綠綠走到車門處的時候,列車還沒有進站,他們隻能在門口停下來。好在還有幾個旅客站在了他們身後。


    那個不死人擠到了他們旁邊,靠著牆,繼續微笑著,靜靜地看他們。


    車門處很狹窄,雙方相距隻有半步,周衝和綠綠甚至聞到了他身上那股高檔香水味。他們都沒有轉頭看他,一致看車外,兩顆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一個月前,周衝接受過他的麵試;四天前,三個人一起坐在綻放酒吧裏談過話;兩天前,周衝把一把卡簧刀刺進了他的脖子……


    此時此刻,雙方卻好像不認識一樣。


    熬過了幾分鍾,列車終於停下來,周衝和綠綠下了車,立即朝出站口跑過去。綠綠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個不死人還在笑著,不過他也跑起來,緊緊追隨著他們。


    周衝和綠綠出了站,那個不死人也出了站。


    路旁是出租車等候區,周衝和綠綠跑過去,麻利地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綠綠朝車窗外看了看,大聲說:“他來了!”


    不死人以驚人的速度跑過來了!


    周衝和綠綠坐在後座上,他衝到副駕駛的車門前,一把拽開,然後就鑽了進來,“嘭”一下把車門關上了。


    司機以為三個人是一起的,把車發動著了。


    周衝喊起來:“師傅!我們不拚車!”


    司機回頭看了看周衝,又看了看旁邊的那個不死人:“你們不是一起的?”


    那個不死人笑著對司機說:“當然是一起的,我們是一起坐飛機出去的,又一起坐火車回來的——開車吧。”


    周衝又喊起來:“他撒謊!”


    不死人轉過頭來,滿臉喜悅地看了看周衝,又看了看綠綠,什麽都沒說。


    司機不明白怎麽回事了,他隻能對後來的人說:“先生,請你下車,不要耽誤我的生意。”


    不死人並沒有為難司機,他笑著打開車門,下去了。出租車開動之後,他笑著彎下腰,又看了看車裏的周衝和綠綠,表情極具深意。


    出租車開走了,兩個人扭頭朝後看,很多旅客在打車,很快就把那個不死人擋住了。接著,一輛輛出租車陸續開出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坐在某一輛裏……


    從火車站到華德製藥廠家屬院,走了半個鍾頭。


    這期間,兩個人一直在朝後張望。車很多,一輛接一輛,出租車的後麵一會兒是出租車,一會兒是公交車,一會兒是麵包車,一會兒又是出租車……


    接近華德家屬院的時候,後麵的車少了,但是有一輛出租車始終跟著他們。


    那輛出租車的空車燈關閉了,而副駕駛的位置空著,說明乘客在後座上,車裏黑糊糊的,根本看不見後座上坐著什麽人。


    綠綠:“他應該就坐在那輛出租車裏……”


    周衝:“家屬院人多,我們先進去!”


    綠綠突然說:“萬一這個家屬院裏都是他們的同類呢?”


    周衝竟然毫不在乎地笑了:“大不了我把命給他們!這個王八蛋不就是想要我們死一個嗎!”


    司機聽出了什麽,他問了一句:“什麽情況?”


    周衝淡淡地說:“不關你的事。”


    司機就不說話了,把車開進了華德家屬院。


    綠綠回頭看了看,大聲說:“那輛出租車拐走了!”


    周衝也回頭看了看,果然,它不再跟隨,沿著馬路朝前開去了。


    綠綠:“他不在裏麵?”


    周衝:“如果他在裏麵,說明他害怕見到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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