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閔二人正在洞中苦思脫困之法,不覺間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那洞內更是幽暗。司馬雲衣本就膽小體怯,此刻更是心神驚懼,不由得靠在張閔身上,嗚嗚而泣。張閔忙溫言撫慰。


    就在此時,隻聽得外麵一聲長嘯,接著便是群獸聳動之聲。有獅吼虎嘯,又有蟲鳴鳥啼,那聲音此起彼伏,恍若異世。


    張閔大惑,起身偷移至洞口,向外察看。但見穀中群獸依次走到幽穀崖前,分列站定,均抬頭上望。張閔順著群獸抬頭看去,隻見崖前有顆參天古樹,有合抱之圍,樹幹上坐著一個人。適才那嘯聲想來便是這人所發。


    此時夜色已然深了,張閔又離那人較遠,是以並沒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何人。


    隻聽樹上那人清聲連嘯兩聲,頓時群鳥齊飛,翩翩起舞,須臾間便組成一道十字,再過得一會兒又組成一個八字,最後組成一個子字,隨著那人一聲短嘯,群鳥瞬間飛散開去,齊齊落地。過得半晌,但聽得那人長歎一聲,聲音甚是落寞,似有無限苦悶。


    張閔躲在洞口偷看,聽見那人歎聲,心下稍安。轉念一想,自己與司馬雲衣二人困於此地,終究無法逃出,如果再躲在洞中,隻怕會被餓死。既然呆坐無望,何不冒險出洞,看看那人究竟是誰,倘有一線生機,或可逃離此地,豈非萬幸?想到此處,張閔回頭向司馬雲衣打個手勢,叫她先別出聲,自己先出去探個究竟。司馬雲衣點點頭,示意讓他小心。


    張閔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壯起膽子邁步出洞。群獸忽見一個陌生人闖入,頓時躁動起來,嘶吼震天。眼見一頭猛虎朝著張閔低吼一聲,兩個前爪趴在地上頓了頓,正欲直撲而起。隻聽樹上那人輕嘯一聲,那猛虎疑了疑神,便轉頭走到一邊。


    張閔屏息凝神,心驚膽顫的一步步走到那顆大樹前,借著月色,朝那人瞧去,這一瞧之下心中又是一驚。這一次不是驚嚇,而是驚豔。原來樹上那人是個年輕美婦,大約三十四、五歲左右,一頭長發飄在肩上,月色下美豔不可方物。


    張閔瞧著那美婦,心中既驚且喜,驚的是在這百獸穀中竟然有人,並能控馭群獸;喜的是在此能得遇如此美婦,而自己二人或能得救。正自想間,那美婦雙手在樹幹上輕點一下,自樹上悠然飄下。


    張閔見那美婦正看著自己,忙低下頭,雙手作揖道:“姐姐勿怪,小弟因躲避惡人追逼,誤入古寺,又誤打誤撞來到這裏,實無意冒犯。”說完心中疑惑那人久居幽穀,不知能否聽懂人言,忽聽那美婦掩嘴格格而笑,道:“你適才叫我什麽?”那聲音入耳溫柔婉轉,聽之如沐春風。張閔呆了呆,忙道:“姐姐休惱,小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那美婦嬌笑道:“說罷。”張閔道:“小弟自小流浪江湖,也曾見過許多自負美貌的女子,但與姐姐相比,則不及多矣。”


    那美婦固是容貌豔麗,但張閔如此逢迎討好,也是為了二人得脫困境,是以一改往日恬淡平和的態度,刻意討得那人歡心。


    果不其然,那美婦被張閔一誇,腰肢輕顫,笑靨如花,月色映襯下甚是嫵媚動人。


    那美婦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張閔答道:“小弟姓張,單名一個閔字。”隻見那美婦臉色忽得一僵,隻一瞬間便又恢複。但這一瞬間張閔已然注意到了,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哪裏說錯什麽了,正自揣摩間,忽聽那美婦發出一聲輕歎。那歎聲極輕,但其中似乎包含著極重的落寞。


    張閔心猜這美婦必有隱晦之事,若能引得她說出來,或許自己也可為她開導一番,如此一來則她將有虧於自己,到時便可求她脫困之法。想到此間,張閔溫言問道:“姐姐無故歎氣,不知是否有惱心之事,說出來小弟或可為姐姐一解。”那美婦聞言,神色漸漸哀怨起來,隻癡癡的發呆,過得片刻,但見一顆淚珠從臉頰劃了下來。


    張閔不敢再說什麽,隻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那婦人。良久之後,那婦人轉頭對張閔道:“隨我來。”說著走向穀內深處,張閔忙跟在後麵。約莫走了有五、六十步,一塊巨石矗立於道,那巨石高有一丈,粗如人腰。石上有一個洞,顯是人為鑿刻而成。那婦人走到巨石之下,向那石洞看去,忽的腳在地上一頓,騰空而起,隨即右手抓向石洞之內。待得飄將下來,手中已是多了一卷書冊。那書冊用白巾裹著,可見婦人將之視如珍寶。


    那婦人取下書冊,雙手細細撫摸,神色深情款款。張閔料想此中必有緣故,但又不敢貿然相問,正疑惑間,隻聽那婦人輕聲自喃道:“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吟至最後一句,那婦人聲音漸由溫柔纏綿轉至哀怨淒涼,雙眼黯然低垂,顯是用情極深。


    張閔不知那婦人吟的是什麽,隻覺她聲音委婉神色哀傷,心知其中大有深意,便柔聲問道:“姐姐如此神傷,不知適才所吟的是什麽?小弟才疏學淺,卻也懂得這''放下''二字。姐姐如此執念於此書,隻怕會徒增煩惱。”那婦人聞言,輕聲道:“這''苦非苦、樂非樂''的道理我也知曉,隻是情為何物,實是煙火人間的至深學問。我適才所吟的便是《楚辭·九歌·湘君》中的句子,其中的深意,你少年人是無法體會的。”


    張閔知她此刻心中情思纏綿,不便拂逆她的意思,又不忍見她為情所累,便道:“姐姐勿怪,小弟從前曾聽到一句謁語,一直不解其意,還請姐姐金針度人。”


    那婦人道:“是什麽?”張閔道:“小弟曾聽一位大和尚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這愛既是喜歡,又如何能生憂患怖懼?”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張閔原知道的,之所以故意問那婦人,便是想以此來提醒她放下執念。


    那婦人聽完已知道張閔的用意,心中雖有悲戚,此刻也漸漸釋懷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雨仗劍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子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子生並收藏夜雨仗劍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