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曾經告訴我,這裏怨氣衝天,千萬不要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那麽,我應不應該相信眼前的王二呢。


    我盯著他,越看越覺得似乎不認識他了一樣。這張原本熟悉的臉,變得很陌生。


    我腳下不停,仍然在跟著王二奔跑,但是我的心裏在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如果王二是一隻餓鬼喬裝打扮怎麽辦?他要吃我怎麽辦?


    想到這裏,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王二草帽下得那張臉,臉上滿是皺紋與胡茬,如果吃起來,肯定很紮嘴


    王二本來跑的風生水起,忽然不經意歪頭看了我一眼,緊接著,他麵露恐懼,像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一樣,身子猛地向一邊躲。


    王二的閃避純粹是下意識地反應,所以身子一下撞在牆上,猛然倒地。


    我不由自主停下來,慢慢走過去,試探著問:二大伯,你沒事吧?


    王二不等我靠近,迅速的跳起來,然後猛地向後跳了兩步,和我拉開一個安全距離:天下,怎麽了?


    我站在原地不動,死死地盯著王二:我怎麽了?你怎麽了?


    王二猶猶豫豫:剛才我看見你惡狠狠的盯著我,目露凶光,你想什麽了?


    我知道王二指的是什麽,那時候,我滿腦子是吃人與被吃。


    但是我不肯承認,我矢口否認道:我什麽也沒想啊,二大伯,你眼花了吧。


    王二點頭承認:沒準是我眼花了。天下,在這種地方,咱們千萬得互相信任,不然的話


    二大伯沒有再說話,而是抽出了一把小刀,伸手把指頭割破了,滴在桃木劍上。


    我這時候簡直聰明絕頂,馬上領會,接過小刀依樣割了一刀,然後滴上去。


    桃木劍沒有什麽反應,我們兩個心照不宣的笑笑。繼續向前走。


    這條長長的巷子終於有了變化,果然如王二所說,這不是鬼打牆。


    巷子猛地來了個急轉彎,我們轉過去,看見巷子盡頭是兩扇黑漆漆的大門。


    這扇大門很氣派,很高大,門上的黑漆鋥亮,上麵帶著叩門的銅環,兩個石獅子威武的立在兩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大門緊閉,我和王二站在門前猶豫。


    現在接近下午三四點了。


    我們呆在這個怨氣衝天的敵方,一旦天黑,肯定沒什麽好果子吃。


    我問王二:進去嗎?


    王二點點頭。然後用桃木劍頂了頂大門。大門沒有上鎖,被輕輕的推開了。


    王二人還沒進去,先甩開一個劍花,在裏麵虛空砍劈了一陣。


    但是裏麵什麽也沒有。安靜地很。


    於是我們兩個踏進去。進去之後,就覺出不對勁來了。


    怎麽這戶人家,連個院子也沒有?從大門口走進來之後,裏麵居然是一間屋子。這屋子很高大,在接近屋頂的地方開著兩扇很小的窗戶,從外麵漏進來一點光。


    屋子裏昏暗的要命。


    待我們適應了這裏的光線,發現這裏沒有任何家具。隻有空蕩蕩一間屋子。


    但是我覺得很不對勁,總覺得有人在什麽地方看著我們。於是我慢慢用眼角四處瞟,這一瞟不要緊。


    我猛地發現在我們身後,大門兩旁站著兩個人。


    我嚇得一聲大叫,向後退了一步。


    王二也哆嗦了一下,順手把桃木劍舉了起來。然後他仔細看了看,招呼我:別害怕,假人,假人。


    我從地上爬起來。看見那兩個人一男一女,長得唇紅齒白。兩腮上還抹著腮紅,兩隻黑眼珠死死地盯著我們,一動不動。


    我看著他們兩個,越看越覺得詭異。一步步不住的倒退,直到身子靠在身後冰冷的牆上。


    忽然,我明白過味來:二大伯,這玩意,這玩意不是上墳的時候燒的紙人嗎?


    王二神色緊張,舉著桃木劍,一把拉住我:快走,這房子是紙糊的。


    我一聽這個,嚇得全身僵硬,兩腿都不知道什麽邁步子了。


    就在我們接近門口的時候,那兩個紙人忽然發出嘩啦嘩啦的一陣響聲,我看見他們動了,抬胳膊抬腿,一側身,擋在門口。


    我猛地看見紙人活了,兩腿瞬間發軟,要不是二大伯拉著我,我已經癱在地上了。


    我帶著哭腔:二大伯,怎麽辦啊。


    二大伯哆哆嗦嗦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符:沒關係,咱們有這個。咱們有鎮鬼符。


    我看見王二的兩隻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那張符在手裏嘩啦嘩啦響。黃紙上的圖案亂七糟,但是絕對不同於以往我見到的任何一張。


    我不由得心頭升起一股絕望,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罵道:王二,你麻痹沒那本事把我帶來幹嘛?


    王二開始用鎮鬼符擦腦門上的汗:別害怕,他們隻不過是擋著門,一時半會,還沒什麽問題。


    正說著,忽然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人。這人行動自如,比那兩個紙人麻利多了。隻不過,灰頭土臉,臉色陰沉沉的,看不到一點活人氣。


    那人聲音飄飄忽忽的,對兩個紙人喝道:回去。


    然後兩個紙人又是一陣嘩啦啦的響動,慢慢退回去了。


    那人走進來,衝我和王二笑了笑。這樣一張陰森的臉,帶著笑容,實在可怖。


    我看這張臉很是有些麵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然後,他說:二大伯,天下兄弟。我是麻子。


    我馬上恍然大悟,原來是麻子。


    我曾經幫過麻子不少,所以略略放下心來。問他:文闖呢?你怎麽在這?


    麻子說:二位別緊張,先在這等會,文闖幫我把傻西送走了。至於我為什麽在這,這裏就是我家啊。


    我奇怪的說:你家不是在亂葬崗嗎?


    麻子不說話,隻是微笑的看著我。


    我忽然明白過來:這裏就是亂葬崗?


    麻子點了點頭。


    這時候,王二已經把桃木劍放下來,又變成了一臉正氣衝天,道貌岸然的模樣。


    麻子對我們兩個笑:姚媒婆給辦冥婚的時候一切從簡,連個椅子也沒有,咱們隻好站著說了。


    王二神色嚴肅:麻子,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麻子歎了口氣:二大伯,我正要告訴你。你們來的這個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是鬼呆的。


    我兩腿一直打擺子: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在陰曹地府嗎?


    麻子搖搖頭:也不能這麽說。本來活人陽氣旺盛,走到哪裏都能把鬼的陰氣衝散,所以,你們看不見鬼。但是現在怨氣太重了。你們幾個的陽氣實在微不足道,所以你們看見的世界,是鬼的世界。


    王二點點頭:這我知道,你告訴我,為什麽亂葬崗忽然怨氣這麽大,好像連我們的村子也覆蓋了。


    麻子說:二大伯,我想我們小輩不清楚,您肯定知道,亂葬崗的怨氣,幾十年前就有了,這幾年沒有人管,更是一天比一天重,像今天爆發出來,根本就是早早晚晚的事。


    王二神色猶豫不定:你指的是那些餓鬼?


    麻子說:我在這住了一段日子,聽說了不少事,你們當年辦的事的確不太光彩。


    我好奇的問:當年的事?當年什麽事?


    王二歎了口氣:天下,咱們今天進村的時候,你看見影背牆上的字了嗎?


    我點點頭:看見了。


    王二點點說:就是那時候的事。當時連年天災,終於鬧了大饑荒,田裏的糧食十成收不了一成,就這一成還被拉走了不少。凡是活的東西,全都吃光了。當時就像你做的meng一樣,我們全都不能出村乞討。


    我奇怪的問:為什麽你們不能出村?也有鬼設了什麽圈套嗎?


    王二搖搖頭:這倒不是,不能出去乞討,主要是怕傳出去給鄉裏丟人。其實出去也討不到東西,到處在鬧災,沒等討到糧食就餓死了。於是啊,大家就餓著,熬著。終於有個餓糊塗了的人,把鄰居家沒有滿月的孩子偷走了。


    我忽然意識到王二講的是什麽,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我想起我的meng來。瞬間冷汗遍體。


    王二聲音嘶啞,講了很久。在快要結束的時候問我:天下,你知道老五為什麽總想著讓你進中央嗎?


    我說:因為想讓我光宗耀祖。


    王二呸了一聲:放屁,整天弄這麽些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有意思嗎?


    然後,他麵色痛苦的看著我:你爸那是怕了。當時,他和老四。他們兩個全都發了高燒。當時連飯都沒有,根本就沒有錢看病,其實,即使有錢也來不及了。於是,咱們家人就商量著,與其都餓死,不如讓他們兩個做個犧牲,幫我們再熬一段時間。


    我全身打哆嗦:然後,就


    王二兩眼望著屋頂:當時就商量著說要先吃誰。就因為老四比你爸大兩歲,身上的肉多一點。所以,先把老四給哎。也幸好你爸瘦弱,這就撿了一條命。第二天,有個在北京給領導做飯的鄉親回鄉探親,看見這個情況,立刻上報。然後,我們就得救了。你爸從此以後,就一直念叨著進中央。不過,他自己是沒機會了,就整天折騰你。


    我聽得毛骨悚然。


    沒想到,這事還沒有講完。王二忽然淚流滿麵:等來了糧食。咱們家老太太一邊吃一邊哭,說當時不該嘴饞,哪怕再堅持一天,老四就不用死了。她就這麽吃了一天,哭了一天,然後活活撐死了。


    從那時候開始,咱們家的糧食就一直不大夠,直到你出生那年,才能勉強吃飽,不過,嘿嘿,咱們家老爺子沒享上福,過了幾個月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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