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長的歎了口氣,說道:“當日那道士從袖子裏麵拿出來一卷書,說道:地仙術隻要有名師教導,任何人都能有所成就。但是天仙術就不一樣了。想要修成天仙書,三個條件缺一不可。其一,前世的福報夠不夠。其二,今生的修行夠不夠。其三,還要天時地利,機緣巧合,忽然頓悟。所以他把書留給我,讓我自行研究。”


    我眨了眨眼睛,問道:“然後呢?書上寫了什麽?”


    書生敲了敲腦袋,說道:“我忘了。”


    我的目光向下瞟了瞟,正好看見他的手中拿著一卷書。我搶了過來,看見上麵寫著:“天仙術。”我心中大喜,翻開一看,發現裏麵一個字都沒有。


    我不禁大失所望,嘟囔道:“無字天書?”


    書生還在旁邊嘟囔著:“我記得上麵是有字的。當日得到書之後,潛心研究。我本來就博覽群書,經史子集,無不涉獵,現在發現,聖人的言論,和天書中講的,有很多是契合的,於是喜不自勝,修煉起來,也就事半功倍了。”


    “話說有一天晚上,正是十五。月亮圓的過分,也亮的過分,懸掛在我的頭頂上。我就在月下打坐練功。我閉著眼睛,慢慢的放空一切。”


    “我感覺自己一呼一吸,而千裏之外的大海則潮生潮落。我感覺自己心思一動,則狂風乍起,摧折樹木。那種與天地化為一體的感覺,簡直是妙不可言。”


    “忽然,我感覺身子一輕,像是打破了什麽屏障一樣。我睜開眼睛,感覺自己在月下頓悟了,修成了天仙術。”


    我撓了撓頭,問道:“你修成了?那你為什麽還被困在這裏?”


    書生說道:“當時我剛剛修成天仙術,抬眼一望,可以看到千裏之遙的景物。側耳一聽,可以察覺到萬裏之外的聲音。這時候,我發現頭頂上有美妙至極的歌聲,正絲絲縷縷地傳下來。”


    “我抬頭一看,發現月亮上麵有亭台樓閣,樓閣中又有嫦娥仙子,正在翩翩起舞。舞姿優美,令人神魂顛倒。我心中這樣想著,身子就輕飄飄的浮了起來,向月宮來了。”


    “我到了月宮之後,發現嫦娥仙子不見了,隻有冷冰冰的廣寒宮,估計是仙子害羞,躲起來了。我在月宮中找了一番,沒有發現他的影子,但是我倒發現另外一樣好東西了。”


    我問道:“發現什麽了?仙丹?”


    書生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發現宮外有一棵巨大的桂樹,大到十幾個人都無法合抱。這樹幹粗的就像是一麵牆一樣。而上麵密密麻麻的,有很多首題詩。”


    我奇怪的看著書生:“桂樹上怎麽會有題詩?嫦娥寫的嗎?”


    書生歎道:“我開始的時候也以為是嫦娥寫的,但是我看了兩首,發現不是那麽回事。這些詩,全都是一個題材,都是吟詠科舉高中的。什麽蟾宮折桂,什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每一首詩下麵,還要寫上自己的姓名籍貫,以及是某朝某年,進士第幾名。”


    我恍然大悟:“蟾宮折桂,看來是那些春風得意的才子們寫上去的。”


    書生說道:“我閑著無聊,看了兩首,實話實說,這些人的詩寫的並不怎麽樣,有幾個簡直狗屁不通。”


    我心想:“自古文人相輕,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書生又說道:“我看了一圈,甚至發現了我侄子的詩。看見他的詩之後,我心裏麵就老大不是滋味。我這輩子都沒有考中過,整天活在別人的嘲諷中,實在是一件遺憾事。當日我看著那桂樹,心想:我既然已經到了月宮中,見到了桂樹,為什麽不折一枝?也好高中狀元,揚眉吐氣一次。”


    “想到這裏,我就攀上樹去,想要折下一枝來。沒想到這桂枝堅韌異常,我費了好大得勁,始終折不下來,我心中氣憤:難道一切皆由天定?隻有科舉考中的人才能折下來?”


    “我一想到這些,心裏麵就怒火中燒。我已經做了神仙,還要因為名落孫山被羞辱?想到這裏,我就和桂樹較上了勁,非要折下一枝來不可。”


    我含笑問道:“你得償所願了嗎?”


    書生搖了搖頭,說道:“我和桂樹較量了不知道幾天幾夜,我始終奈何不了它。後來我發現,從月宮通向人間的路也沒有了。我被困在這裏,無法回去了。這些年,我把廣寒宮的每一寸地磚都翻遍了,始終找不到嫦娥的影子。哎,無奈之下,隻好在這監牢裏麵看看書,解解悶。”


    我笑道:“你知道為什麽道士要把你關在這裏嗎?”


    書生愣了:“道士把我關在這裏?”


    我說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有想明白嗎?你拜師的時候,道士讓你發了誓,不畏狼虎,不貪美色,不思親人,不求富貴。你飄到蟾宮中來,用了幾天幾夜的工夫去折桂枝,不是在求富貴嗎?”


    書生瞪著眼,說道:“可是……可是我已經修成了天仙術。”


    我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你沒有修成,那本書是假的。那隻是道士對你的考驗罷了。狼虎,美女,親人,都無法打動你,最後你栽在了富貴上麵,所以被困在這裏,不得脫身。”


    第1160章伐桂


    我的話讓書生瞪大了眼睛,他爭辯道:“我折下桂枝,並不是想要為官作宰,隻不過一直沒有考中,心中有些不甘,想要還願罷了。”


    我幹笑一聲,說道:“你以為自己是要還願,實際上內心深處,還是在意功名。更何況,你到底怎麽想的,道士並不知道,他看見你攀著桂枝,自然就認為你是放不下富貴了。你被關在這個地方,並不冤枉。”


    書生歎了口氣,說道:“是啊,並不冤枉。”


    緊接著,他又笑了笑,說道:“兄台的見識自然很高明,不知道有沒有妙計讓我脫困?”


    我皺著眉頭說道:“你在這裏呆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想到脫困的辦法,我來了不到一天,哪有什麽妙計。”


    書生想了想,說道:“我是因為貪戀功名才來這裏的,如果能告訴道士,功名在我心中,如同過眼雲煙,那麽他有可能就把我給放了。”


    我心中一動,說道:“那顆桂樹就代表了功名,你把這樹毀掉,向道士表明心跡,或許可行。”


    書生喜道:“真是妙計。”


    緊接著,他又皺了皺眉頭,歎息道:“可惜我在這裏困了很多年,氣力不濟,連毀樹的力氣都沒有了。兄台,你能不能幫我一把?”


    我心中想道:“現在我們兩個都被困在這裏,幫他就是幫我自己。”於是我點頭說道:“那棵桂樹在哪?你帶我去看看。”


    書生引著我轉過宮殿,我看見一顆極粗極大的樹,枝繁葉茂生長在地上。


    我有些犯愁的想道:“這麽大的樹,該怎麽毀掉?”


    我問書生:“你有沒有什麽工具?”


    書生點了點頭,說道:“之前我攀著桂枝沒有成功,曾經找來了一把利斧。不過還沒等我動手,就發現已經被困在這裏了,心灰意冷,所以就再也沒有用它。”


    書生取來了利斧,遞給我了。我走到桂樹身旁,用力的砍了下去。


    一聲悶響,我的手掌震得發麻,而桂樹隻是多了一道白印而已。我心中焦急:“這棵樹怎麽這麽堅硬?照這樣下去,恐怕砍上三五個月也砍不斷。”


    我抬頭望了望,發現自下而上,樹幹越來越細。我心中想到:“我先爬上去,砍斷樹枝,這棵樹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也活不了多久,這樣一來,我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桂樹極粗,不能抱著,我隻能使勁抓著凹凸不平的地方,一點一點的向上蹭,費了老大的緊,總算手腳並用的爬上去了。


    我坐在一根枝杈上麵,向下望了望。那書生正仰著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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