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民淳樸,隻為保命,從不多要。然而,即使是這樣,等糧食到了寺廟中的時候,也已經不夠了。


    我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崇修寺、財主、鄉民。這三者之間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我已經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恨不得在這裏平靜的過上一輩子。有時候跟著師父念經,念到一半,會不由自主的笑出來。


    師父就問我:“你笑什麽?難道領會了禪意,破顏微笑不成?”


    我搖搖頭,說道:“我隻是覺得這裏很安寧,住在寺裏麵,內心很祥和,希望這一輩子都呆在這裏。”


    師父不喜反悠,搖搖頭說道:“你生來不凡,這種生活,如何能長久。”


    隻不過,這話被我當成了耳旁風。


    跟著師兄化緣已經有些日子了,時不時會遇見討糧的鄉民,我們遵照師父的囑咐,每次都應允了。


    所以我看見這位衣衫襤褸的老人討要糧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既然是這附近的鄉民,自然就不會害我。於是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我問老人:“老爺爺,你的碗呢?我給你盛一碗。”


    那老人藏在黑影中,忽然嘿嘿的笑了一聲:“小師傅,你可錯了。你不該叫我老爺爺,你應該叫我老奶奶。”


    她的嗓音很怪異,聽在人耳朵裏一陣陣發涼。我心想:你的嗓子粗成這樣,我怎麽分得清你是老爺爺還是老奶奶。


    不過我還是點了點頭,說道:“老奶奶,你的碗呢?”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會,然後拿出來了一個竹筒。


    月光有些暗,照在竹筒上,我看的不太清楚。隻是覺得這竹筒裏麵好像有些東西。像是筷子似得。


    我把糧袋打開,說道:“你用這個裝米嗎?裏麵的東西要不要拿出來?”


    老奶奶沒有說話。於是我伸出手,將竹筒裏的筷子抓了出來。


    這時候,一隻極為冰涼的手捏在了我的手腕上。我嚇得叫了一聲,手裏的筷子就掉在了地上。隻不過,在兩根手指之間,還夾著最後一根。


    老奶奶沒有放開我的手。我向回抽了抽,她抓的很緊。老奶奶伸出另一隻手來,從我的肩膀開始,沿著我的胳膊慢慢的摸了下去。


    這個動作讓我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心驚膽戰的叫了一聲:“老奶奶,你要幹嘛?”這聲音顫抖的要命,倒把我自己嚇了一大跳。


    老奶奶不說話,直到摸到了我的手,然後將手裏的那根筷子拿走了。


    她一隻手緊抓著我,一隻手使勁的摸那隻筷子。過了一會,她淡淡的說道:“小師傅,這可不是筷子。這是算命的竹簽。”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老奶奶摸索了一會,微微搖頭,說道:“小師傅,你今天恐怕不大妙啊。”


    我心中一凜,好奇心把心中的恐懼抵下去了大半。我緊張的問道:“我有什麽不妙的?”


    老奶奶說道:“今天晚上,你要在月下殺掉一個人。殺完之後,你會懊悔不已,然而,晚了。”


    我一聽這話,頓時遍體生涼。我心裏麵翻江倒海:呂先生,肯定是呂先生。


    我頭腦一熱,也沒有多想,急切的問老奶奶:“怎麽辦?能不能阻止我?能不能救下他?”


    老奶奶把竹簽扔在地上,拿起竹筒,在我的糧袋裏麵滿滿的盛了一筒糧食。然後說道:“這是天意,小師傅,你違背不了,隻能順應天命,殺了他。沒有人能夠幫你,你自己也不行。”


    說完這話,她一手端著竹筒,一手拿著拐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在鄉間小路上向遠方走去。


    我看見她走路的時候,拐杖不停地在身前敲打探路。我的腦袋嗡的一下,不由自主的叫起來:“瞎婆婆,你是瞎婆婆,對不對?”


    然而,她根本沒有回應我,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剛才又驚又嚇,身子都有些虛脫了。我揉了揉發軟的兩條腿,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將糧袋背在身上,心情沮喪道了極點。


    瞎婆婆為什麽又在這裏?她和我之前認識的瞎婆婆是同一個人嗎?我已經無心計較這些了。


    今天晚上,我會遇到呂先生。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樣貌,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男女。甚至因為這錯亂的時間,我連他的年齡都不能斷定。


    我看了看捆著糧袋的繩子,心想:“等一會回去之後,我就將自己捆住,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是不會殺人了。”


    我歎了口氣,嘟囔著:“如果我真的隻有六歲就好了。”


    遠遠地,我已經看到了崇修寺。寺裏麵亮著油燈。看來,師父和師兄都在等我。我本來走的就很慢,在路上被瞎婆婆耽擱了一會,可就更加的晚了。


    我走進廟門中的時候,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嚎啕大哭聲。我心中一驚,將糧袋仍在院子裏麵,快速的跑過去。


    我看見師父正在大殿上念經。而無色師兄,正跪在地上,哭的極為傷心。


    我看他們兩個都沒有傷痕,這才放下心來。然後著急的問道:“師兄,你怎麽了?”


    師兄眼淚和鼻涕都流了出來,哀聲說道:“死了,都死了。”


    我心中一驚:我還沒有動手,怎麽就死掉了?


    我抹了抹光溜溜的頭皮,這一晚上,它流的汗夠多了。


    師父淡淡的說道:“無色,為師給你起這個法號,就是希望你能夠做到無色無相。你怎麽反而這麽看不開呢?”


    師兄說道:“一寺僧眾,屠戮殆盡。我又怎麽能看得開?”


    我驚訝的看著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麽事?”


    師父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道:“你年紀還小,就不要過問了。”


    而旁邊的無色卻哭著說道:“當今聖上,篤信天師道,聽信讒言,要天下僧眾,限期還俗。長安有一座古寺,裏麵的僧人不肯,幾百人,幾乎全被官兵殺死……哎,咱們都是佛門中人,聽到這種噩耗,哪能不難過呢?”


    我驚訝的看著他們:“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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