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在的守仙居,平日裏也是王家最清淨的地方。王玄走過之處已開出零星幾點花蔟的樹叢,抬眼便看見先生正端著一把剪子修剪一處花叢。


    “先生還有心情侍弄花草,心境之寬,學生愧當不如!”王玄走至跟前,垂手一側道。


    老人剪落幾叢長得茂盛過頭的枝椏,滿意的打量了幾番,這才緩緩說道。


    “天道無常,生死輪轉。即便我等修仙求道之人,真能跳出寂滅的,又有幾人。”說罷,又微微笑著看向王玄,“便是大妖臨前,滅亡之際就在明日,那又與老夫此時修剪花樹,有何幹係呢?”


    王玄侍立一旁,隻是輕歎一口氣,並未說話。


    “玄兒你曆來聰慧,先生也相信你肯定在求道這條路上,要比我走得要更遠,隻是現在你這孩子終歸閱曆淺了些,往後便明白了。這茫茫世間,無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


    王玄似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言,便從懷中取出自金玉堂得來的幾塊青玉。


    “先生,這幾塊玉,可用嗎?”


    老人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昆山青玉,上品,算得上凡玉中所藏靈氣不錯的了,夠用了!”


    “對了,先生,您看著這塊玉是什麽?”說著,王玄將那那些青玉放在石桌上,又將那塊黃玉取了出來。“學生感覺這黃玉所蘊靈氣較之這幾塊青玉還要多上幾分,可學生笨拙,先生所授感氣之法尚未悟透,隻能覺出這玉有些不凡,便帶回來給先生看看了。”


    老人有些興趣的拿過黃玉,枯枝一般的手指細細摩挲了一番,又丟給王玄,這才說道。


    “倒是難得,此乃一塊純陽玉,算得上是靈玉了!”


    “純陽玉?!”王玄有些疑惑的打量手中這塊巴掌大小黃玉。


    “應是從修仙之人手中流落出來的吧,此物予你那浮光劍倒是不錯!”老人說著,右指點出,一道細小光華便從落在王玄手中的黃玉之上。王玄隻覺手中黃玉微熱,一團淡淡黃芒也升騰而起。


    “純陽玉乃天地間初生的玉石,長於山巔之頂,未被泥塵覆蓋,日日受天光所沐,年深日久之下陽氣浸透玉石,便成了純陽玉。”


    王玄將用紅繩係在脖頸上的浮光小劍取下,置於掌心。


    “先生,純陽玉與浮光劍又有何相用呢?”王玄問道。


    “純陽玉內藏烈日陽氣,若以靈氣引動,便可重化日華之光。此玉若是在修仙之人手中,一般是做布陣或是修習純陽法門所用。不過浮光劍恰好也是取光化刃,有著純陽玉所含日華,你便可無需汲取日光也可化出烈陽劍刃了。”


    老人微微笑著說道,“不過玄兒你且記住,浮光劍若取日光,便是化作烈陽劍刃,若取月光,便化作幽陰劍刃。化生劍刃之別,據你所汲光華而分。而純陽玉藏的全是至陽的日華,你若是以後遇敵,修習的若是純陽之法,切不可以純陽玉所藏光華應對!明白嗎?”


    “學生記住了!”王玄點頭道。


    “恩,純陽玉雖在修道人中較為常見,但也需以法力催動才可引出日光。你如今修為剛入天門,倒是還差了幾分。此物你先收著吧!”


    王玄將純陽玉揣入懷中,又將浮光劍係回脖頸上。


    “如今天師歸山,大廟閉門。道玄山太玉華庭閉山封關,明日州金雲台也升台入雲。雖不知這佛道兩宗出了什麽變故,隻是兩宗閉世之下。這天下間的妖魔魍魎,都要冒頭了喲!”


    說著,老人指了指天際出連成一線的黑色雲層,對王玄說道。


    “玄兒你且看,這圍城的涯海妖雲,隻是個開始罷了。接下來的日子裏,這世間百姓,才真正難過呢!”


    聽聞此言,王玄不禁眉頭也湧上幾分氣惱,


    “先生,太玉華庭乃道門祖庭,金雲台也是佛主天宗。以往他們相爭倒也罷了,可如今又為何不顧世間生靈死活,閉門於一隅。以前他們向世人說的道門渡世,佛門普濟,便是這般兩眼一閉嗎?”


    “傻孩子,”老人有些無奈的笑著搖搖頭,“你可知,佛也好,道也罷,其實說穿來與這世間萬千妖魔有何差別。”


    “所謂道門渡世,無非是出世磨礪心境,其實渡的呐,是道士自己罷了。至於佛門普濟慈悲,還不是貪圖凡間愚民那點供奉香火。玄兒,你要記住,修行,修的是自己足下之行,求道,求的也是未來天道。這世上所謂善,所謂惡,所謂正道,所謂邪魔,都是虛妄!萬般諸事,跳不出一個私字!”


    王玄歎了口氣,


    “學生...記住了!”


    老人搖搖頭,“罷了,你還年歲尚小,也隻能待日後去領悟了。隻是,如今佛道閉門,群妖將出,天下動亂將至,我也領不了你了。往後啊,你隻需記住,無論何種情況下,都要以保全自身性命為上!”


    王玄默然不語點了點頭。


    “罷了,不談這些了。明日就是陰陽交匯之時了。屆時天狗吞日,陰氣衝天,便是妖雲徹底合攏之際,玄兒,最遲今晚,要送你離開了。”


    “先生…玄兒,不舍…”


    “傻孩兒,有何不舍的。生死不過渺渺,除非修成大道,不然總歸逃不過這一遭的。我已於你爹說定了,送你走後,老頭子我便用冰焰焚盡這宅子,如此起碼生魂可入輪回。若是喪於妖物之口,說不得魂魄也被嚼盡了。”


    王玄目露戚戚,已是強忍悲傷。


    這時,忽的一個高昂爽朗的老者聲音傳來。


    “如此大好春色,我這學生怎得如此難過啊!”


    王玄回頭看去,隻見一個高冠儒袍,長須闊目的老者正大步走來。


    “學生見過雪鬆先生!”


    王玄躬身一禮。


    “嘖!老友你這果是一片好地啊,春風拂麵,青筍露尖,新葉初長,含苞欲綻。可比我那老宅子好多了!”身著白色儒衫的雪鬆先生看了幾眼周遭,大笑道。


    “春光在前,隻可惜我們這學生無心賞景啊!”老人此時也微笑道。


    “仙師兄如此一說,倒是怪我教的不好了啊!”雪鬆先生哈哈一笑道。“小玄兒,大丈夫當天地崩於前而麵色不改,此話,你倒是又忘了啊!”


    “天地崩之尚可神色如常,隻是如今至親將逝,而學生一人獨逃,心中悲痛實在難忍!”王玄聲音低落道。


    老人搖了搖頭,“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優柔重情了些。隻怕是日後修仙問道一大阻礙啊!”


    雪鬆先生麵含微笑,看著王玄說道,


    “倒是知道我這學生有法子離開,這把老骨頭還是安心不少。我雪鬆此生無兒無女,教過的學生中也隻有這麽一個說得過去。如今不必隨著我這老朽埋骨在這豐縣,說來還多虧了仙師兄你啊!”


    “若無雪鬆兄那塊風血寶玉,無米之炊這等事,我也辦不到啊!”老人也微笑著說道。


    “哈哈!”


    雪鬆先生一聲高笑,又自懷中拿出一本薄薄的舊書出來。


    “玄兒,你先生我這輩子自視頗高,曆來視錢財做清風,名利當糞土。結果老來才覺虛妄幾十年竟是身無所物。如今要送你離開,好在有祖上傳下來的物件,還能遮遮我這老臉。”


    王玄接過雪鬆先生遞來的的舊書,卻見書皮上用墨字細細的描了三個小字——《風物誌》!


    “我這輩子雖也想求仙問道,奈何天不與人願,生不出那等資質!”雪鬆先生微笑看著麵前還低了半個頭的王玄,又說道,“隻是祖上好像有那麽一位先人,也不知是否是修道之人,總之傳下來這麽一本奇書。我原是當做閑野雜事之類野書看待,遇見仙師兄後才發覺這上麵載的許多事物倒是頗為不凡,想來若是你把它看明白了,日後行走修道,許是有些幫助!”


    眼看王玄眼見又是紅了,張口欲說什麽,雪鬆先生已是先“哎”的一聲,


    “若是再說什麽恩德之類屁話,老師可就真生氣了啊!”


    王玄抹了抹眼睛,將書收入懷中。


    然而就在這時,天地間突然猛地一聲驚雷爆響。


    三人都是一驚,沒待巨響過去,又是一陣狂風平地卷起,原本豔陽高照下的春色頓時揚起漫天沙塵,天際邊的烏雲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過來,好似活物一般翻湧。


    轉瞬之間明豔的太陽就被掩在濃密的烏雲之下,天色頓時變得極為昏暗,恍若黑夜一般。與此同時,遙遠的天際處,若有若無的巨獸嘶吼,也好似敲擊在人心扉之上一般,令人生懼。


    “這是怎麽了!”王玄看向一片昏沉的四周,驚呼道


    老人臉上的淡笑消失不見,麵色有些凝重的說道


    “倒是低估了涯海妖雲的凶厲。想不到這些妖魔竟然等不及陰氣衝鬥牛的天狗食日,強行用妖雲蔽日。如此看來,妖雲合攏之際,隻怕就在今時了。”


    不待王玄再說什麽,老人一臉嚴肅的一拉王玄,口中說道。


    “速隨我來,法陣須得立刻布置,否則要來不及了。另外,雪鬆老友,煩勞你去通知一下王老友,隻怕今晚便得立刻送玄兒走!”


    雪鬆先生此時也深知事情之嚴重,也不多言,點點頭便大步朝著來路走去。


    看著雪鬆先生在黑暗中消失的背影,王玄有些茫然間抬頭看向天空,一片混沌,仿如他現在的心情一般。


    進得房內,隻聞屋外一片狂風呼嘯,敲得門窗也是劈啪作響。王玄隨著先生走到守仙居的正廳,廳內的桌椅早已被搬空,空曠的地麵上早已被先生畫上了一個丈許大的陣法,圖案繁雜,王玄多看上幾眼甚至覺著有些頭暈目迷。


    “玄兒,你且過來!”這時,老人站立在一側,招呼王玄道。


    王玄忙不敢再多看法陣,快步走到老人跟前。


    “不覺便是如此多年過去了啊!”老人打量著眼前的王玄,有些感歎道。“想當初剛來你王家,你還是個穿著虎頭鞋,帶著虎頭帽,天天隨著雪鬆念叨之乎者也的小娃兒。老夫剛看到你,你便恭恭敬敬得念了一聲“先生好!一晃神間,你便這麽大了!”


    老人此時的目光有些無神,也不知在想著些什麽。


    “想當初,我自七歲開始修道,九歲得入山門。此後沉浮世間兩百餘載,遊遍山海。細細想來,倒是將死之際落在你王家這幾年,過得最為舒心。”


    王玄張口欲說什麽,老人卻是一揮手止住了他。


    “我本是無名之輩,早年間入得密宗門派。如今師門早已不複存在,隻是終歸對過往還有些念想。”


    說著,老人之輩,隻不過眉目一挑,看向窗外黑壓壓的一片,正聲道,


    “玄兒,離開豐縣後,你便一路往東去,尋一片水澤,水澤往內七百裏,有一座高三百丈的黑石山,名為羅浮山。你往山上尋一個老人,便說你是遙千裏弟子,向他求一部《羅焰經》。他若提什麽要求,你答應他便是。如果能求來這部《羅焰經》,與我傳你的《霜意決》同修,起碼能讓你三元境下自保無瑜”


    “先生說的,可是緊鄰無妄海的那片萬裏東澤嗎?!”王玄有些驚詫道。


    “不錯,便是那傳聞中妖物出沒,凶魔橫行的東澤!”自稱遙千裏的老人點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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