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時光的畫麵,千萬年前的雨水。


    古老的涇河。


    久遠的神詆。


    而來自現實世界中的兩個人所要麵對的便是麵前這條從天地初開之時,流淌了無盡歲月的河流。


    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時明月照古人。


    對涇河來說也是如此。


    風雨渡對岸的那座宏偉的河神廟充滿著神性光輝,一縷縷飄起的香火要比寧舒所有的加起來都要凝練,寧舒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有無數人曾經向著這座神廟祭奠過。


    在許緣心的眼中,那座神廟中有很重要的東西隱藏在信仰之力底下,很有可能就是二人此行的目標。


    雖然不確定,甚至一開始就是奔著書中的記載而來,但既然都走到這裏了,那麽即便隻有四成的可能性,也要在潛意識裏提升到七八成了。


    若要前往河對岸的神廟,渡河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隻是這河麵上看上去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畢竟這裏不是真實的世界。


    但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寧舒手掌中浮現出紫蝶,便要送至河中。


    突然,遠處的河麵上不知何時卷起了風浪,而風浪過後出現一葉扁舟,寧舒皺眉,因為那個扁舟上立著一個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手中的船槳不停的卷起水浪,以一種不快也不慢的速度朝二人站立的河邊行駛而來。


    更重要的是,寧舒在這人的身上沒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仿佛沒有絲毫重量,就像是河麵上的一片落葉,扁舟隨浪而起,隨浪而落,飄飄忽忽,但不曾傾覆。


    尋常漁家出海又怎會是這樣的場景?更何況是在這個環境中,更顯得詭異。


    扁舟並沒有靠岸,而是相隔一段距離停了下來,那人的鬥笠壓得極低,看不清麵容,但從佝僂的身形來看,應當是位老者。


    “二位客人可要渡河?”


    低啞的聲音隔著河水傳至二人耳中,更是有一種蠱惑的意味在裏麵。


    就好比荒郊野外的旅客看到一間突兀又陰森的客棧,客棧的老板娘是個寡婦,她晃動著豐滿的身子,媚眼如絲的遙遙招手,邀請你來借宿,然後一夜迷亂,結果第二天發現自己其實是躺在墳包上麵,這算是好的結果,大多數則會是變成一具被精怪吸幹了魂魄的死屍。


    所以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永遠不要輕易的相信一個人,尤其是這樣主動示好,並且看上去不怎麽正常的……人。


    誰也不知道這個所謂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麽東西。


    寧舒與許緣心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將劍持在了手中。


    對許緣心而言,威脅最大的並不是這船上怪人,而是麵前這條河流。


    見二人並不答話,扁舟上的那人依然問道:“二位客人可要渡河?”


    語氣不變,字數不變,和他第一句開口時一模一樣。


    不知時間的流逝,這片場景中的日頭似乎並不會遵循東升西落的常理,但二人的沉默保持了很長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內,扁舟上那人重複了那句話九次。


    每一句都一摸一樣,挑不出任何不同的地方。


    寧舒想起了小時候在平安城時看到街上賣藝人手中機關玩具,大多是動物模樣,在擰緊了發條後,會按照裏麵已經設定好的齒輪運行,不斷地做出相同的事,比如鼓掌,敲鑼這樣簡單的動作。


    而不遠處河麵上的‘人’,就像極了這樣的東西。


    若是說小孩子的玩具讓他小時候好奇不已,那麽現在麵前那人則讓寧舒感覺格外的不舒服。


    “他......應該是真的生命,或者說曾經有生命。”


    許緣心修為比寧舒高,自然能看透很多東西,但這一番話卻讓寧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試想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淪落為一個重複著隻做某一件事的空殼,失去了自己的思想,這該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就像洛城雨夜的那些生前作為神朝士兵的死士。


    隻是在這樣一個不真實的地方,出現一個曾經是真實的人,處處都蔓延著詭異的氣氛。


    就在二人思考的時候,原本一直低垂著頭,以鬥笠壓住麵部的那人突然抬起頭來,陰沉的說道:“二位客人若要渡河,不需銀錢,三柱清香便好。”


    寧舒並沒有聽到他後麵的話,隻是看到鬥笠下的真容後,便下意識地拉著許緣心往後退了一步。


    驚訝,無比的驚訝。


    仿佛在腦海裏扔下了一塊巨石。


    .......


    ......


    青溪南簾村數萬人家,涇河風雨渡十裏河域。


    常年風調雨順,生活安逸,全靠著有河神的庇護。


    在神道衰落的現在,能有著一位神詆庇護著世俗保證正常的生活,不受天災人禍的影響,已然是一件幸事。


    但這風雨渡的河神卻因為敗於河中妖孽之手而消失,從此將風雨渡十裏地界交給了吞天大王,從而使得青溪鎮以及南簾村盡數籠罩咋陰霾之下。


    關於這位河神,人們的說法眾說紛壇,但統一的觀點就是,河神已經死去。


    寧舒也親眼看到了崩塌的神廟以及潰散的信仰和蒙塵的神像,這些都是神詆已亡的表現。


    而這位河神是怎麽死的,大多數人都認為是被吞天大王殺死了。


    但今日一見,這個說法恐怕還要值得商榷。


    因為此時扁舟上,鬥笠下的那張麵容,便是寧舒此前在南簾村所見到的河神像真容。


    頭發蒼白,麵龐清瘦。


    與神像和藹近人的表情不同,這位站立在扁舟上的老者渾身散發著一股陰鬱的氣息。


    “他是河神?”


    許緣心也認出了船上老者,這樣一個已經消失好久的神詆突然出現在這裏,怎能不叫人驚訝?


    今日此行所遇到的奇怪事實在是太多,而河神以這樣一個狀態出現在此處,著實令人猜疑。


    是什麽因素導致老河神變成了這副樣子?他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當日他真的是被吞天大王斬殺了嗎?還是另有隱情?


    寧舒當時便有這個疑惑,按照那青溪鎮酒館掌櫃所說,老河神庇護風雨渡已有百年時間,吸納香火更是數不勝數,而吞天大王不過望生境巔峰,老河神怎會輕易落敗?


    看來其中是有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看他的狀態好像很不對勁。”許緣心眯著眼仔細觀察後說道:“很有可能是肉體早已消散,現在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隻是一點點信仰之身。”


    寧舒點了點頭,說道:“我有一種感覺,這河水並不簡單,不然不會讓一個神詆駕船在河上接客,而現在我們不知道這老河神是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還是有人將他變成這個樣子的,所以這船我們不能輕易去上。”


    其實寧舒也存有救一下這老河神的打算,雖然他是仙道修士,但畢竟此刻他身上也有風雨渡的信仰之力,也算是同為神詆,拋卻自己需要渡河的想法,不論這老河神是自身原因所導致還是背後有東西導致他變成這個樣子,總要幫他解脫出來。


    許緣心聽到寧舒最後那句話後也點了點頭,說道:“徐公子你說的對,我自從進入聖湖之後便有一種感覺,這裏並非是一個無主之地,可能隱藏著什麽其他的東西。”


    凡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更不用說已經超越世俗的修行者,而這種趨利避害在許緣心這樣已經能夠接觸到天地本源的大神通者手中,已經可以作為一種洞察真相的能力運用起來。


    老河神立於船頭,並不作聲,隻是靜靜的看著岸上的兩人,等待兩人上船。


    寧舒並不理會老河神詭異的狀態,而是馭使肩膀上的紫蝶向扁舟飛去。


    因為扁舟並未靠岸,所以中間相隔了一段水麵。


    風雨渡是出了名的水勢平緩,在天氣好的時候還會有水性好的村民橫渡整個河麵,而船隻傾翻的慘案在吞天大王來之前都是很少發生的。


    現在這個古老時期的風雨渡表麵上看去也是如此。


    但隻是表麵上看上去是這樣。


    當紫蝶翩翩飛到水麵上時,沒有任何征兆,紫蝶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樣朝河麵落去,然後被平緩的水流吞噬。


    與此同時,岸上的寧舒隻感覺自己感知天地中一陣刺痛,眼前一黑險些就要向後倒過去。


    還好許緣心將完整的《神遊星空決》傳給了他,不然單憑這一下,自己修煉了很長時間才凝煉的紫蝶元神便會消散。


    這水可吞一切。


    寧舒有一種感覺,就算是自己馭使五十弦都會被落入河中。


    感知天地中的刺痛使得他胸口湧起一陣灼燒感,嘴角滲出一縷血跡。


    “大意了。”他用手將嘴角血液擦去,神色無比凝重的看著眼前這條熟悉又陌生的河流。


    如果不親身去體驗的話,根本無法發現這平穩水流下藏匿的殺機。


    許緣心見狀,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手中符籙一閃,化出一根羽毛,隨風緩緩落向河麵。


    羽毛落在河麵的一瞬間便沉了下去。


    “鴻毛不浮,飛鳥難過。”


    許緣心眼眸微顫,說道:“這是天河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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