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一條鮮活的生命被趕入河內,然後被浪花吞噬,南簾村的百姓們心情很複雜,因為下一刻將要踏上這一步的將會是身邊的親人。


    孩童的父母眼中噙著淚花,婦人緊緊抓著身邊男人的袖子,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一些小孩子被父母拉在身後,他們好奇的看著河邊的竹筐,裏麵裝著的可能是他們的弟弟妹妹,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將來也有可能會站在那個地方成為祭品。


    “穆姐姐要去幹嘛呀?”有一個男孩問道。


    身前站著的婦人痛苦的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將男孩拉扯在身後不讓他再向著河邊看去。


    祭文念罷,河邊重回安靜。


    雞鴨鵝的聲音連同它們的身體全都被浪花掩蓋,那泛起波濤的涇河風雨渡仿佛是一個吃人的深淵。


    整個祭祀並不像以往那樣熱鬧,歡慶,而是隻有一條條生機的消失,湮滅,以及蔓延在人群中的畏懼,恐慌。


    這不是正常的祭祀。


    穆清兒經曆過正常的祭祀,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在河邊玩耍,那時候風雨渡中還是有河神的,她還記得河神是一位慈祥的白胡子老頭,踩著浪花,身邊圍繞著開了靈智的魚蝦,護佑著一方水域的安寧。


    她是親眼見過的,河神爺爺還給她講過各種故事,每當她站在河神廟中就會有一種歸屬感,這是南簾村其他人沒有的待遇。


    那時候經常會有祭祀,人們高呼河神的功德,不需要什麽殘忍的獻祭,隻需要幾炷香,或者正常的供奉便好。


    河神曾給她說過,作為護佑一方的神詆,祭品什麽的意義不大,若是有心,三柱清香足矣。


    穆清兒那時候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成祭品的一部分。


    “如果這次真的死了,來世我願化作神詆護佑一方水土。”她心裏這樣想著。


    南簾村的村長開始有些後悔,他後悔自己不該趕那個少年離去,若是他在的話,就不會有今天這祭祀。


    可是......後悔有什麽用嗎?


    風雨渡的河麵上,一個魚頭從霧氣中探出,眼睛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大大小小的漩渦出現在水中,然後彼此靠近,最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仿佛河底開了一個洞口。


    無數的水倒灌而下,從中發出一股吸力。


    馭水之術。


    那漩渦裏麵好像是吞天大王的巨口,腥腐的味道彌漫而來,村民們再一次跪拜下來,不敢去看那河中的畫麵。


    一切都很安靜,隻有水聲與風聲。


    穆清兒抱起兩個繈褓中的嬰童,向著河中走去。


    河中那巨魚看著眼前的畫麵,發出刺耳的獰笑聲。


    等到河水漫過腳踝,少女距離水中的漩渦更近了,她似乎都可以透過霧氣看到河中魚妖身上醜陋的鱗片。


    “是時候了。”


    穆清兒輕聲說著,從她頭上盤起的發絲中飛出一道紫光,然後化為一隻蝴蝶,就像是樹枝上由絲繭化蝶一般自然。


    但過程卻是極快的,隻是一眨眼的時間。


    接下來的劍吟聲則更快。


    南簾村的百姓隻是一抬頭,穆清兒連同懷中的童男童女就回到了岸上,而河中一柄紫色的長劍已經斬破蒙蒙霧氣,拖出無數道影子,落在了魚頭上。


    那光要比天上的日頭還要亮,那聲音好似雨天的悶雷。


    殺氣。


    人們感受到了無窮的殺氣,就連鎮子上的屠戶在這個殺氣麵前都是草芥。


    他們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聲音先出現,還是劍光先出現,又或是同時出現的,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把劍是來救他們的。


    “又是你!”


    看著近在咫尺的祭品飛走,吞天大王徹底怒了,它認得這個蝴蝶是從哪來的,自己好不容易才將本命金丹修複的差不多,本想借著這次祭祀,一舉成就河神之位,然後突破到知夢境,卻沒想到這個少年又從半路上殺了出來。


    這劍快到它沒有任何準備,匆忙之下用身上的鱗片擋了一下,霎時間血水便染紅了河麵。


    未見人,隻有蝴蝶與劍。


    拔地而起的巨浪被五十弦的劍光直接劈開,用的是那劍術斷橋。


    蝴蝶在水浪中翩翩而飛,將意欲淹沒村子的水盡數擋了下來。


    吞天大王怒吼一聲,天上的雲霧集結,短短片刻時間,日頭便被烏雲掩蓋住了,它想重複那一晚的手段,阻隔山巔符籙的壓製,克製寧舒的法術,它不相信寧舒手中還有那樣的禁器。


    “快......快......祭河神!”穆清兒交集的喊道。


    村民們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向河神廟的方向望去,隻見神廟前站著一個青衣少年,神色凝重的望著河麵。


    正是寧舒,他作為一個修行者,能夠明顯的感覺到河邊百餘人的情緒波動,除了之前的恐懼外,現如今還多了些迷茫。


    “隻有河神才能斬除河中妖孽!”穆清兒焦急的說道:“他需要我們。”


    眾人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知道,這個少年需要自己的支持。


    所有人都在心中禱告起來,而禱告的對象便是河神廟前站著的少年。


    這是一種相互的關係,岸上的百姓在心中勾勒出寧舒的形象。


    持劍,踏浪,斬妖。


    而寧舒的耳中則不斷的想起一些細微的聲音,從模糊到清晰,那是百姓們心中的祈禱聲。


    在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河流,河流中的每一條水脈都無比的清楚,朝哪流,往哪去,發源於哪......


    熟悉到寧舒感覺自己就是這河中的一朵浪花,無拘無束。


    一股清涼的感覺直衝他眉心後的感知天地。


    這是加持神位,成為神詆的前兆。


    相比於吞天大王以恐懼作為願力成就河神之位,寧舒這種信仰之力成就河神之位無疑要順利得多。


    但他是仙道修士,斷然不可能落入神道。


    寧舒早有準備,他將河麵上的紫蝶招了回來,然後將衝入感知天地中的那清涼的感覺轉移到蝴蝶那一片空白的翅膀上。


    紫蝶就是寧舒,自然可以承擔這南簾村百姓的願力,剛好也可以避免自己本身落入神道,這是他這些天來想到的一個穩妥的辦法,至於後麵怎樣去處理這些願力,不是他現在要考慮的。


    一條清澈的水流從眉心中湧出,漂浮在半空中,一眼望去,要比最清澈的河水還要清澈,在這一小段的水流中似乎可以看到每一個南簾村百姓的容顏。


    當水流從寧舒眉心剝離後,那些祈禱的聲音也一同消失了。


    水流緩緩注入紫蝶的翅膀,那片空白如水晶的翅膀慢慢變得鮮活起來,像是注入了一股生機,而寧舒也感覺到身體裏多了一股奇怪的法力。


    不穩定,但是很純粹,和尋常修士的法意有很大的區別。


    紫蝶的四片翅膀中有兩片都增加了紋路,分別是元神之法與劍訣,二者各有各的神秘感,當眾生願力加進去後,整個蝴蝶變得更加生動了。


    與風雲渡同生共死。


    寧舒終於明白神詆是如何受製於一方的了,神詆享一方香火,香火越旺盛,法力越強,但與此同時,不止法力,甚至生命也和他所護佑的一方水土捆綁在了一起。


    就比如這風雨渡。


    他若是落入了神道,成為這風雨渡的河神,當百姓們信仰他的時候,他的法力將會得到很快的提升,但如果失去了百姓們信仰,可能整個神魂都將奔潰。


    而河域也是同理,若是風雨渡河水枯竭,他作為河神也會身死。


    限製太多。


    寧舒很慶幸自己有一個特殊的化身可以使用,在承載願力的同時不捆綁自己的感知天地。


    紫蝶飛舞著,下方左右兩個尾翼上分別閃爍著星光與劍光,而左上方的蝶翼上卻是一小段水域的虛影,細看之下,正是風雨渡的地勢。


    “風雨渡河神......”


    岸前所有人心中都回蕩起這樣一句恢弘的話,甚至整個青溪鎮中的每個人都能聽得到,至於河神之後的名諱,卻是無人知曉。


    但南簾村的百姓們能夠確定,這河神應當是那個站在河神廟前的少年。


    既然有了明確的目標,人們心頭雖有對那吞天大王的恐懼,但更多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寧舒的身上。


    紫蝶翅膀上的河域虛影漸漸變得凝實了起來,隨著這樣的變化,寧舒對風雨渡又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再也不是簡單的一條河,仿佛變成了他身體裏的一條血脈。


    這條血脈很細,很小,相比於從昆侖山發源而出的整條涇河來說微不足道,但對於現在想要除妖的寧舒來講足夠用了。


    他能看到眼前的風雨渡中有一團妖氣,就像是堵塞在清泉中的汙垢,使得整個風雨渡流域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死寂,而寧舒要做的就是將堵塞的東西清理出去,還這裏一方清淨。


    以往隻要吞天大王遁走或是躲入風雨渡深處,寧舒便尋它不見,但自從得了河神之位後,這河中所有的東西都將無處遁形。


    而吞天大王自持河域之勢的優勢也將不複存在。


    紫蝶在風雨渡上飛過,下方無數浪花為之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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