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萬家燈火在冬夜裏熄滅,當歡飲酣暢的人沉沉睡去,當某位少年踏著風雪憧憬著未來的時候,一架神輦也同樣在落著雪的長街上緩緩前行。


    神輦當中妖族太子陸星移安靜的盤坐著,法袍隨風雪微微揚起,赤金色的眸子閃爍,如玉石一般的臉頰上露出思考的神色。


    “殿下,為何此前不去反駁那嶽徘徊的話,他們人族太府中最厲害的便是那南越的王予懷,有何底氣與您相爭?”站在一旁的妖侍忍不住說道。


    陸星移此行待在身邊的都是金烏一族的直係下屬,除卻有著望生境的修為外,更是跟隨他多年,見過自己的無上風采,有些話自然也就直接說了出來。


    見自家太子並未答話,妖侍憤怒道:“他神朝當真是這般自大嗎?莫不是真的認為能有什麽人能阻擋的了您?若不是那日太陰之力有缺,不然殿下早已踏入大神通者的境界,哪裏還能容他們在這裏強撐?”


    “妄語!”陸星移喝道,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修行終究修的是自身,若是我突破歸虛境需要仰仗那等外物,那我的道心將置於何處?”


    神輦的簾幕被風吹開,吹進一片片雪花。


    陸星移變得很平靜,沒有多餘的情緒,張開手掌,接下那片落在手中的雪花,不待它融化,便將拳頭攥緊,似乎要捏碎什麽東西......


    太陰之力的不完整確實是一個影響他突破歸虛境的重要原因,若是能早日突破至那等境界,再進入太府後山的話,必然會有十足的把握,雖然此時的他也並無敵手,但心中總歸有些不安。


    那日的伽藍山上,寒山寺前,就有一個神思境的人族修士領先了知夢境的昆侖傳人玄離子先行一步到達了寒山寺。


    驕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人族修士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氣韻。


    他的未來必然是要在天地間留名的,金烏一族甚至整個妖族在他的帶領下都將走向繁盛,然後重現往日妖族天庭統率天地的恢宏之象。


    ......


    ......


    這場雪斷斷續續的一直下著,像是憋了好久的水閘,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一夜過後,整座皇城都化為了銀白色,道路旁的樹枝上壓著厚厚的一層雪,看上去多了一點不一樣的顏色。


    靴子踩在地麵,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滿洛城的人們在這樣寒冷的環境下湧現出了巨大的熱情,除了要清理出同行的道路外,孩童們也都將這天地的饋贈當作了新奇的玩具。


    吱呀聲,簌簌聲,歡笑聲,風雪聲......


    一輛馬車從一片難得的還未被破壞的雪地上駛過,留下兩道極深的車轍。


    車窗斜斜的開了一道縫隙,不斷地有雪花飄進來,然後落在車廂內化為水,然後化為氣,與雪花同時進來的還有洛城熱鬧的喧雜聲。


    隨著喧雜聲越來越小,直到細不可聞後,馬車前行的速度開始變得緩慢起來,耳中所能聽到的風雪聲也驟然放大,或許是因為兩側樹木的緣故,簌簌的安靜便轉為了北風的嗚咽。


    與馬車外寒冷的環境截然相反的是,馬車內正向上蒸騰著熱氣,透過窗的縫隙可以看到裏麵有兩個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捧著一碗皮蛋瘦肉粥吃的正香,而另一人望著車窗外怔怔出神。


    因為這兩天落雪的緣故,神朝工部出動了大批的人手來負責清理道路,洛城內的道路因為有街坊鄰居們的配合,已經可以正常通行了,可顯然,城外的大道就有些力不從心。


    因此,居住在洛城內的太府的學子們為了不耽誤上課,便索性在風雪交加的這段時間內居住在太府當中。


    袁有桃在袁父袁母萬般不舍得眼神中踏進車廂,而寧舒則在鄰居木姓講書的奇怪目光中踏進前來書院坊接他的袁有桃的車廂中。


    “我來洛城好多年了,難得看到這麽大的雪,說起來也不知道金陵城有沒有下雪?”袁有桃放下手中的瓷碗,抹了抹嘴說道。


    “說起來一般下雪的時候你都幹嘛?別告訴我你以前就是像現在這般神遊太虛?”


    “這大概是......聽雪落下的聲音?”


    “矯情,這可就太矯情了。”


    寧舒聞言歪了歪頭,仔細思考了一下說道:“平安城倒是不怎麽經常下雪,不過若是下的大的話,我經常帶著安意用院裏......”


    “安意是誰?”袁有桃插嘴問道。


    “她是城主的女兒,大概算是......我的妹妹。”寧舒梳理了一下自己在平安城中的人際關係,接著說道:“下雪的話我們就會用院子裏的積雪堆一些有意思的形狀出來,比如房子,山丘,花朵......”


    “比如人?”


    “有是有,倒是不怎麽像人,因為腦袋太圓了。”


    “這叫什麽?堆雪人?”


    “真是個言簡意賅的名字!”


    寧舒點了點頭,表示對袁有桃起名字的能力很是讚同,然後他繼續開始回想往年在平安城裏過冬天的那些日子。


    “冬天最冷的時候,安寧河會結冰,那時候小孩子們可以在冰上滑行,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就不行了,因為冰麵承受不了那種重量。”


    當寧舒說到這的時候,袁有桃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吳老伯會經常做魚湯,奶白色的湯底,又鮮又有點甜,很暖和。”


    袁有桃聞言又默默的咽了咽口水。


    “城中都挺熱鬧,總的來說,除了那幾家大富商的府邸外都沒有什麽太華貴的氣息,很樸素但也很溫暖。”


    “那倒是挺好,我在金陵城的時候,每到冬天下雪的時候,丫鬟仆人老媽子都會聚集在院子中,將大圓桌抬過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食材,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飯,也會玩玩爆竹之類的,我還記得林稚當時將一個爆竹扔進了王白臉蹲坑的地方......”


    “洛城就有些不同了,畢竟是皇城,感覺要更熱鬧一些,我最喜歡的是南城街頭的那家糖葫蘆,山楂味的,飽滿又圓潤,尤其是外麵裹著的那層糖漿,吃起來倍兒甜。”


    ......


    ......


    風雪聲依舊。


    車廂內看似溫暖的寒暄並沒有像嚴肅的氛圍衝淡一些。


    “當真一人?”許久後,袁有桃開口道。


    “一人。”


    “占名額?”


    “占名額。”


    “他媽的......哪有這麽坑人的規矩!”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做買賣這種事情,如果一件東西越珍稀,那麽它的吸引力就越大,我覺得設下這個考核的人應該是深喑此道。”


    二人討論的便是不久後的太府後山考核之事,確切的消息已經傳了下來,今次後山隻招收一人,並且遠道而來的妖族太子陸星移沒有特殊待遇,而是要和眾人一同參加考核。


    至於什麽方式,考什麽內容,依然不曾透露分毫。


    太府學子們當日得知消息後,在一瞬間的喜悅下便沉默了下來,隨即變得沮喪。


    眾人在清雅坊近距離的接觸過妖族太子後,有很多人都已經猜到可能妖族太子會成為這屆後山考核的最終贏家,但還是抱有僥幸心理,認為有可能太府後山會收兩人或者妖族太子不參加考核之類的猜測。


    但現實很殘酷,往往大家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最容易發生。


    “聽說王予懷最近都很沉默,整日整日的坐在天涯觀二層樓發呆走神。”


    “你沒發現我也很沉默嗎?”


    “嘶!”袁有桃倒吸一口涼氣說道:“我怎麽覺得你那天晚上過後突然就變得很有信心了呢。”


    “明知不可為偏為之,我仿佛看到了那日在伽藍山上的你,”


    寧舒聞言摸了摸臉頰,說道:“那日我可不知道寒山寺前坐著的是陸星移。”


    “而且目的也不一樣,這次可不能像廬陽觀月那次無所謂了,這一次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這倒是件難事,不然我給你拿點大力丸你先備著,若是考核內容是打架的話,你還能在妖族太子手下多撐兩招,不至於在同窗麵前太過丟人。”


    袁有桃揮了揮肉乎乎的手,表情凶狠。


    “那你怕不是得拿幾粒仙丹過來,還要那種能夠起死回生的,若是打架,可能我劍都沒拔出來就已經嗝屁了。”寧舒順著袁有桃的話打趣道。


    沉默了一會,袁有桃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寧舒的肩膀,歎了一口氣說道:“最惱人的是,他居然沒有考試內容和範圍,不然我們可以花大價錢買點真題試紙之類的,憑你的水平起碼希望會大上許多。”


    “不過那天我專門去問了老教授,老教授說在太府所有的考核方麵,都遵循一個道理,那就是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


    “一個起跑線?知夢境和望生境也算一個起跑線?”寧舒目瞪口呆。


    “這......都是修行者,算不算一個起跑線?”


    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窗外的風雪聲不停的在其中打岔,寧舒想著陸星移在寒山寺前的風采,想起清雅坊上的傲然,那天夜裏一個人行走在雪地上產生的堅定信念正在接受著如同淩冽寒風般的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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